第66章 带我一起去

进来的人毕恭毕敬地对那红发黑瞳的男子鞠躬,汇报道:“大巫师,这段时间很安全,境内任何地方都没有发现流窜的黑骑士,也没有玉化的人。”

大巫师神色很平和,仿佛预知了这个结果,他吩咐这个人下去,背着手缓缓踱步到窗边。外面阳光正好,树影婆娑,桂花悄悄开放,点燃了空气。

距左右土地的分离,早已过去十三年了。

每一年都感慨,但为什么今年尤甚?

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声音显然是被刻意压低的,但是仍然逃不过男子的耳朵,没等进来的人有所动作,男子就说:“你来做什么?”

被发现的少年撇撇嘴,笑道:“您真厉害,怎么还能听见?这一次我可按照您交给我的,掩盖了脚步的呼吸。”

“我教的和你做的,不一直是两个样吗?”男子微笑着转身,看到身后这个蓝色衣裳的孩子。男孩的个子不高,但看上去潜力巨大,日后指不定要怎么疯长。

少年笑嘻嘻地在男子身边蹭了一下,坐到大巫师刚才坐的椅子上,摆弄桌上的纸笔。

“不要动。”男子警告。

“乱了我替你整理嘛。”少年一点不担心,东翻翻西翻翻,忽然停住了,捏起一张纸,问:“这是什么?”

大巫师的眼睛扫过这张纸,神色微动:“放下,这不是你该问的。”

男孩聪明地听出了这句话的分量,乖乖放下了纸张,笑着绕到大巫师身后,问:“你最近不对劲,是要做什么吗?最近周很安静,黑骑士没有动静,其他各族也没有情况,真不明白你在策划什么。”

“你不明白是对的,因为我也没有在策划什么。”大巫师八风不动地回答。

“是吗?我怎么不这么认为?”

听到这个声音,大巫师面上露出笑容,他快步走到门口,迎来了一个穿白衣的人,这人的穿着简单却华贵,乍一看仿佛贵公子。

少年欢呼一声,扑上去抱住了白衣人,大喊:“大人!”虽然这么叫,但是举止放松随意,一点不拘谨。

“重明,阿羽。”伊泄心拍拍重明,冲陆羽点头:“要问我,我也认为你在谋划什么。”

“什么?”陆羽露出无辜的表情,他是周为人尊敬的大巫师,但和伊泄心在一块儿的时候,他很放松。

“不知道,所以要来问你。”伊泄心四处张望,陆羽给他搬来一张椅子。

“你的消息真灵通,在东海也能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们总有书信往来,你没说的话,我可从书信中读出了很多。”

见陆羽良久不语,伊泄心叹口气,问:“重明在这里住得习惯吗?”

重明很不满:“大人,从你上次送我来这里,都半年了,你才想起来问我。”

陆羽插嘴:“不太习惯,直到现在还管我叫‘您’。”

伊泄心失笑:“大概是你太严厉了。”

“没有,绝对没有,”重明赶紧澄清:“大巫师很好,对我也好。”重明才十三四岁,但也感觉到这两个大人似乎并没有真正在听他讲话,就说:“你们是来猜灯谜的吗?为什么说话这么神秘?”

他扯扯陆羽的袖子:“大巫师,我也觉得你不对,你要做什么,可要告诉大人,大人会帮你。”

陆羽在妥协的边缘徘徊:“这件事,恐怕没什么可帮助的。”

“陆羽!”伊泄心皱眉看他。陆羽只是巫师,伊泄心却是神徒,岁月在前者身上留下的痕迹更明显,因此现在看上去,陆羽要比伊泄心年长。但是当他们对视的时候,你却根本感受不到年龄的差距,只知道有种同步的东西在他们之间流动。

陆羽再次回到窗前,凝望外面的桂花,过了很久,才问:“重明,你知道你为什么叫重明吗?”

少年想不到这第一个问题落在了自己头上,吓了一跳,想了想,如实回答:“因为……大人喜欢。”

陆羽和伊泄心一起笑了,陆羽道:“大人确实喜欢,但不仅如此,你的名字是为了纪念两个人,他们虽然都不是真正的神师,但是却有光明,因此你才叫‘重明’。”

重明第一次知道,赶紧问:“这两个人是谁啊?”

陆羽看着伊泄心,后者温柔地说:“他们一个叫江匪浅,一个叫林砧。”

重明咀嚼着这两个不一般的名字,没注意到两个大人在名字被说出来之后脸色微微变化。当然,这是一个重明绝对不明白的表情,淡淡的,似乎是伤感,又似乎是惋惜,总之是复杂到超乎一个孩子的理解能力。

陆羽:“两块土地的分离,他们出力最多,但到最后,不得善终。”

“这两个人现在在哪里?他们还活着吗?”重明问。

“当时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我们也是后来从老神师口中知道的。”

这把重明弄晕了,他在心中抱怨大巫师说话的不清楚,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说话的时候总认为别人都和他一样聪明,根本不明白和孩子讲话的方法。相比之下,伊泄心就好多了,他补充道:“老神师早就隐化了,但是在土地分离之后,他们却陆续迁出了后土,到大千世界中去了。他们留恋后土,因此横跨后土,从东海离开,那个时候,在晚上,如果运气好的话,就会在旷野上看见星星点点的光斑,那不是鬼怪,而是穿行的神师,他们从东方出海,去大千世界。”

“我们当时就遇到其中两个神师,那真是千年不遇的机缘,我们见到了陶笠君和奉歌君,他们看在我们的身份的份上,对我们解释了土地分离时候的情况:林砧变成大树,护住了工垂人,但是他的结界却被左土之王用执吾剑破了,这时候,江匪浅化作一把光明剑,被林砧掌握着刺向左土之王,终于杀死了这个大王。但是这一击几乎耗尽了江匪浅的力气,他强撑着勒令绝大部分黑骑士回到左土,但那些剩余的散兵游勇就飘荡在了后土,成为我们要剿灭的对象。”

简简单单的一段话,重明却听得浑身热血沸腾,他想象着当时的情景——璀璨的光芒在漆黑的世界中绽放,像是黑夜中怒放的昙花,既美丽,又凄凉,决绝中带着孤注一掷的爱恨,惊心动魄。当然,凭重明的心思还说不出这样的话,但是强烈的情感在他的胸中酝酿,积攒,让他满脸通红。

但同时,又有无数的问题在他脑袋中盘旋,这个故事背后的东西对他来说太陌生了,就算他从小被伊泄心收养,轮换着呆在伊泄心和陆羽身边,有些东西他还是不明白。重明问:“江匪浅……前辈为什么会变成一把剑?”这个称呼很别扭,重明很是尴尬,江匪浅这个名字给人一种浩浩荡荡的活力,这样一个人怎么也会成为“前辈”呢?

伊泄心苦涩一笑:“叫他镇渊君吧,这是大家根据他的功绩为他取得名号,虽然他不是神师,但是却有神师得功劳,受到人们的敬仰。”

陆羽回答了重明的问题:“这一点,估计连江匪浅自己也不明白。当年执吾剑被抛到左土的时候,携带光明一缕,这一点光明不为黑境所容,故被抛掷了回来,落在天母山脉中,这就是江匪浅。他被老光明神师收养——就像你一样,但老神师直到隐化,也没告诉镇渊君他的身份。”

伊泄心接着说:“他曾经吸附在执吾剑上,和这件左土神兵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但他本身又是光明一缕,因此他就成了沟通左右土地的桥梁,只有他能够自由穿行于两块土地之间。曾经左土之王找上他,也是因为这个。”

陆羽很自然地接上:“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变成一把光明剑,他本来就是光明,还总和剑混在一起。”这话有些好笑,但是重明并不想笑,而是问:“为什么我们不能进入黑境,但是黑骑士可以在这里横行霸道?”

重明不喜欢黑骑士,他的孤儿身份就是黑骑士造成的。“多亏”了陆羽,重明也经常见陆康,因此也知道玉骨人的事情。这群人在土地分离,黑骑士来袭的时候在黑暗中自由活动,不再是玉骨的样子,反而恢复了本来面貌,让保护层中的人看见,吓得不轻。当时,西方人和伏苦人的保护伞是山鬼,东方人的保护神就是海蜃,这块地没等到搬迁的人,反而遭遇了黑骑士,情急之下,海蜃让海水变成穹窿,水晶宫似地笼罩在东方人的头顶,其形状和山鬼的穹窿如出一辙。如果这时候从空中俯瞰的话,就会看到后土之上,一东一西隆起两个巨大的坟茔似的东西,但谁能知道生命的保护伞,和坟墓没有丝毫关系。

“这个问题只有最博学的人才能回答,如果云机山君在世,他或许可以,但是我们——”陆羽歪歪嘴角:“我们不知道,只能猜测是因为这里本就是黑境,之后才变成光明之地,黑境人的适应能力远比我们强大。”

话说到这里,问题差不多都已经得到解决,除了一个,重明问:“镇渊君和——”

“峙桑君。”伊泄心补充。

“和峙桑君现在在哪里?”

“这就是我想知道的。”陆羽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和计划:“他们一定还在,我要把他们找回来。”

重明以为大人会说“你疯了”,但是出乎他的意料的是,伊泄心沉吟片刻,问:“证据?”

“黑骑士越来越少,左土的人不再涌入,那边一定有什么力量控制着他们,这个力量是什么,难道不是显而易见吗?江匪浅就在那边,他取代了左土之王的地位,引领着左土的人们。”

“如果他已经是左土的王了,他为什么不回来?他有这个能力。”

陆羽定定地看着伊泄心:“曾经神师的守山人,现在江匪浅是守门人。守山人守着后土的奥秘,保护后土的安全,江匪浅在左土的门户阻止左土人任何的妄念,他一直在救后土。”

“如果是这样,你又怎么能期盼他回来呢?他一旦回来,左土就会失控。”

陆羽示意伊泄心稍安勿躁,慢慢说出了剩下的话:“但是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江匪浅可以回来,但是却出于种种原因,没办法回来。”

他的话像是一个钩子,将伊泄心紧紧钩住,后者喃喃:“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可以带他回家。”他惊醒似地,问:“那么林砧呢?他在哪里?他怎么办?”

这回陆羽没有立刻回答,安静了很久才说:“你还记得神师的话吗?工垂人在左土之王的剑下灭亡,林砧化作的大树被毁,那种情况下,林砧没有生还的可能。”

“你胡说,我们曾经都以为林砧死了,他的身体被火烧了,但是后来他还是活了。”伊泄心声音提高了。

“是,但那一次有戴胜的帮助,这一次呢?他的第二具身体被毁坏了,这次谁来帮他?”陆羽的声音也扬了起来。

重明看着两个瞪眼的人,忽然害怕起来:这两个人是他尊敬的人,他们睿智,稳重,但今天却为这两个前辈失态了!重明插进两个人中间,道:“大人,大巫师,你们不要吵。土地分离后,难道没人去那里看看吗?有人找到过峙桑君的遗留吗?”

伊泄心的神色微微缓和:“那里是黑骑士肆虐的地方,分离之后,就再没人去了。”

“但我们不能放弃,我们得去那里看个究竟,对不对?”重明说出这句话,觉得自己顺应了两个大人的意思,果然,两人同时点头:“是,想要确证,确实只有这一个方法。”

重明松了口气,忽然想到什么,问:“工垂人既然是在黑境中陨落的,他们会不会也变成玉骨人?”

伊泄心和陆羽同时叹气:“会的,他们恐怕就凝固在西方,等着风化。”

重明记起前一天见到陆康时,后者对他说的话,现在他原封不动地将这件事告诉了陆羽:“大巫师,旗巫说玉骨的活动越来越困难了,他们恐怕要归造化了。”

“正常,他们变成玉骨之后,在天母山中一直是静止不动的,直到光明神师的到来将他们惊醒。神师许诺要带他们回家,但是却因为地震,失去了他们的消息,诺言始终没有践行,直到江匪浅机缘巧合找到了他们,将他们带回来。现在,后土的造化之灵逐渐消散,玉骨没有了执念,自然会逐渐僵硬,变得和原来一样静止,最后化为尘埃,回归造化。”

陆羽讲述的时候,眼神空洞,像是在朗诵,这让重明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这些沉淀的岁月就这么从亲近的大巫师口中说出来,这个人变得遥不可及,像是从时光中剥离出来的一个神像。

伊泄心看出了重明的心思,温暖的手贴在重明的后背上:“不要害怕,他只是很感慨。你长大了也会明白这些古老的东西。”

有人敲门,是陆康。十三年过去了,陆康从少年变成了挺拔的青年,现在的他除了头发和陆羽是同样的面色,面容和他这个亲哥哥并不相似,陆羽是沉着,陆康是飞扬,但此时,飞扬的面容上带着凝重的表情。陆康并不惊讶于伊泄心的到来,这位大人是他们的常客,他向伊泄心点点头,对陆羽道:“玉骨人的情况,你了解吗?”

“了解,重明刚告诉了我。”

“好孩子。”陆康摸摸重明的头发,继续道:“但是情况有变,其中一个玉骨人希望去左土一趟。”

“为了江匪浅?”

“是的。”陆康惊讶地看着陆羽:“你知道?”

“江匪浅将他们送回家,他们甘愿为江匪浅赴汤蹈火,就这么简单。”

陆康摇头,显得不解:“一直不知道他们和江匪浅的关系这么好。这些玉骨人费劲力气才回来,为什么甘愿再次涉险?”

“玉骨快要凝固了,从此之后再也不能动弹,恐怕他们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这个,所以甘愿涉险,用这次机会为自己搏得最后的荣光。”

“这可不像是正常人会选择的。”陆康将信将疑。

“玉骨人是古人了,现在的人和他们生着不同的头脑,你没必要弄懂。”陆羽吩咐:”我正有寻找林砧和江匪浅的想法,如果玉骨人请愿,我们就开始吧。”

伊泄心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东西方距离很远,我们还走神道吗?”

土地分离时候的大地震将神道毁得差不多了,除了为数不多的几条之外,其他的已不能通行,观先生左算右算,从纷繁复杂的格局中缕出几条勉强可以通行的线路,但是这些线路无一例外指向西方,那是曾经大深渊的方向,现在黑骑士游荡的平原,终年大风肆虐,谁也不去,因此神道一直荒废,毫无用处。

“仅存的几条神道,我们可以通行。”陆羽拍板决定了:“我去,泄心,你也去;旗巫,你看家。”对大巫师这种当甩手掌柜的行为,陆康已经见怪不怪,眼睛眨也不眨就答应了。

“我呢?我也要去!”重明大叫,但看到两个大人盯着他,心中又发毛了,低下了头,但是掀起眼皮,继续偷看着两个人的神情。

陆康在一边充当老好人:“大巫师,带上重明吧,这个孩子生在那两个人走的时候,造化使然,带上他大约会有好运气吧?”

重明没精力计较旗巫将他当幸运符的行为,全心全意观察着大巫师的表情,据他观察,大巫师是最有发言权的。

陆羽沉吟,重明的心悬在口中,伊泄心忽然说:“带上重明吧,林砧总喜欢逗年轻人。”

出乎重明意料的是,总是深思熟虑的大巫师露出妥协的表情,竟然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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