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嘉尧拿着手电筒,边走边用手电筒的光扫着周遭的环境中的小角落,耳边寂静一片,偶尔有蝉鸣声突现,声响兀自敲打在才嘉尧的心尖上。
【独白:周淮川,我在学校……】
后面的话还没等打完,才嘉尧打字的手便倏地挫了一下,身体重心不稳地向后栽去。
“走来的啊。”周淮川在背后抱住才嘉尧,闭着眼,将自己的下巴抵在才嘉尧的脖颈处,声音暗哑地说:“你身上好凉,才嘉尧,今天晚上的风很凉。”
才嘉尧听着耳边突然出现的说话声,感受着后背紧贴着自己的那个人,他怔怔地抬眼看着眼前的漆黑,而手机,早已在刚才“啪”得掉落在地上,屏幕瞬间熄灭,唯一的光源也就此消失。
“……周淮川?”才嘉尧低声叫了句。
“嗯。”周淮川应声,用下巴蹭了蹭才嘉尧,说:“才嘉尧,不是来安慰我的吗,现在,安慰我吧,我等着呢。”
听此,才嘉尧下意识地紧绷着全身上下的肌肉。周淮川也摆明是感受到了,他抱着才嘉尧的手臂紧了紧,又低声催促着说了句:“才嘉尧,说啊。”
才嘉尧伸手去抓正围拦在自己胸前的手臂,稍微用了些力气,才说:“…….周淮川,你现在伤口痛吗。”
“痛。”周淮川毫不犹豫地说。
才嘉尧说:“……那周淮川,不疼了…..痛痛…..飞走了,你不疼了。”
才嘉尧知晓此刻他没必要因为心底那所谓的羞//耻感而梗着脖子死也不说,周淮川现在的情绪状态,他还没有来得及感受清楚,但他知道,周淮川的心情必定要比昨天晚上还要糟糕,或许,早已经成了一团乱麻。
那他再说几句所谓的安慰话,也无所谓了。他已经能面不改色地、稍显连贯地把那句话说出来了。
周淮川缓缓地弯了下唇角,他松开了手臂,说:“才嘉尧,转过来,看看我。”
才嘉尧转过身,他刚想开口说:“周淮川,我有点儿看不清。”
才嘉尧便感觉到周淮川执起他的右手,往自己的后背处印,才嘉尧下一瞬,便在茫然间陡然睁大了眼睛,后背是浸湿的一片,似乎还在淅淅沥沥地向下滴水。
那真的是水吗…….
才嘉尧的声音有些颤。
“……周淮川…..你后背…..”
“是水,没事。”周淮川猜到才嘉尧在担忧害怕些什么,开口说:“才嘉尧,我现在….有点儿冷。”
“今天晚上……好冷的。”周淮川喃喃地说。
说罢,周淮川自嘲般接着说:“才嘉尧,现在,或许我比你曾经遇见的那条流浪狗,更像早就死掉的生命。”
才嘉尧的呼吸一滞。
“…..周淮川,你别这么说。”
“你怎么了?”才嘉尧犹豫两秒,主动伸手去抱周淮川,问。
才嘉尧的拥抱力度很轻,他只是虚虚地拢住周淮川,努力地、尽力地以一种并非十分贴近亲密的姿势来把自己怀抱里的温度都传给周淮川。
周淮川垂眼看才嘉尧的头顶。
周淮川陡然笑了下,说:“才嘉尧,你又在关心我了。”
才嘉尧嗯了一声,供认不讳。
周淮川回拥着才嘉尧,笑着问:“像关心一只流浪狗一样的关心吗。”
才嘉尧说:“不是。”
“我给流浪狗的关心什么用处都没有,我怜悯它、可怜它,可我没能真正给它活下去的温暖,我想过给的,可只是想过。”
“但周淮川……我觉得,我现在,其实,也算是再给你一种…..很普通平常的温暖关心。”
才嘉尧淡淡地说:“周淮川,你别煽情,我只是这样说着,你不要感动。”
周淮川没忍住笑了一声,他的身体因为笑而轻微地颤动,才嘉尧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颤动。
才嘉尧心底松了口气。
还好。
还不算糟糕。
周淮川此刻才开口说明了一切:“才嘉尧,放学我就在那个巷子,北面那个,最空最乱、连棵树都没有的那一个。”
“董林程找你了,我看见了。”
“我也看见你扭头就走,没跟他多浪费时间。才嘉尧,当时我就在巷子口看着你,我在看见…..我爸的那一瞬,我就知道,绝对是董林程搞的事。”
“他让我爸来搞我,而他呢,站在你面前,用那副傻逼的样子来说出一句句他觉得特别对的话语,实际上傻逼得要命。”
“对吧,才嘉尧。”周淮川问。
才嘉尧低声应:“对。”
周淮川又笑了下。
估摸着是满意才嘉尧的回答。
之后,周淮川接着说。
“董林程是我爸的主治医师,我爸挺执拗的……他一个人也是有资格被称上一句荼毒全家人的毒瘤。我妈有疯病,嗯,结婚之后才突然出现的,我爸执拗疯狂,疯狂试探我妈的所有底线,把她的所有私人空间时间都压榨得所剩无几,所以她才不堪重负,在一个很平静的夜里,突然疯掉了。”
“那年我七岁。”
周淮川的声音很平淡,仿佛在给才嘉尧讲一个毫无波澜、没有剧情起伏的烂故事。
“你看见那个书房了,对吧。”
“……嗯。”才嘉尧应声,神色复杂,心里五谷杂陈。
“我小时候,最经常出现的事,就是被罚在那个书房里面壁,那里面没有窗,他把门锁上了之后,我就要在那个….很安静的环境里待一天。”
“我妈呢,她疯了之后几乎很少恢复理智,她没办法控制她的情绪。”
“她打人很痛。”
“她没办法控制自己伸向我的手,我知道。”
“我爸说她那样能释放压力,有利于病情。他就把我绑着。”周淮川嗤笑了一声,接着说:“他当真是将自己当成了在爱里救济对方的大善人。”
才嘉尧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拥抱着周淮川的力道越来越大,最后,他竟以一种亲密无间的距离和周淮川在这个拥抱中紧贴着彼此,他们的心跳仿佛也在这一瞬达到了共振。
“周淮川,善恶终有报。”才嘉尧只能这样说。
才嘉尧知道自己的语言很无力,所以他只能抱得更紧,仿佛那样就能抱住小时候的周淮川,抱住那个在书房里被黑暗吞噬的孩子。
周淮川阖着眼。
他知道才嘉尧是在安慰他。
这才是真正的、真心的、他所需要的安慰。
才嘉尧又想问在小巷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在———”
才嘉尧的话堪堪停住。
算了,那样像是在戳伤口,会很痛的。
周淮川却接着说:“他们都没给过我多少关心,也没给过我多少爱,他们只给了我一个能住着的房子。”
“周淮川,以后都住我那里吧。”才嘉尧抿了下唇,最后决定,但话刚脱口而出,他便想到董林程之前说的,他爸即将要回来。
但……其实也无所谓了。
他爸或许当天就会走,根本不会回那个家里面看一眼。
才嘉尧敛眸,又添了句,说:“周淮川,我收养不了流浪狗,但是我能收养你。”
周淮川哼笑了一声,说:“才嘉尧,‘收养’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周淮川的思绪便顺着“收养”这个字眼开始如同藤蔓般疯狂攀爬生长,最后落到了白天乔程杰扔进他怀里的那一盒东西。
周淮川笑了声,已经能料到他主动提起那事后才嘉尧的反应,但他还是说了句:“才嘉尧,我书包里还装着那盒肾宝呢,才嘉尧,或许,你收养我之后,他就要空了。”
才嘉尧瞬间便想将周淮川推开,但最后又凭着残存的理智克制忍耐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周淮川,你是gay吗,你之前百般强调过的,你是直的,你喜欢女生。”
周淮川嗯了一声,说:“是gay,突然gay了的,不喜欢女生,喜欢嘴硬的男生。”
才嘉尧的脸在黑夜中噌得红了一片。他突然庆幸这是在外面、是在深夜。
才嘉尧强调说:“周淮川,我不是gay。”
周淮川却戏谑地说:“才嘉尧,你不是还想让我当你的小娇妻吗。”
才嘉尧瞬间便想到乔程杰那一句句揶揄的话。估摸着,乔程杰那个脑补能补出来部好莱坞大片的人,又在周淮川耳边嘀咕些什么了。
才嘉尧否认:“周淮川,我没有。”
“嗯。”周淮川说:“那我有。”
“我想当你的小娇妻。”周淮川慢慢吐出这句话,还故作一本正经。
才嘉尧:“…….周淮川,我不….”
“你不喜欢男的。”周淮川说:“才嘉尧,你现在抱着我,心跳很快。”
才嘉尧:“…..!?”
才嘉尧彻底忍不住,噌地把周淮川推到一旁,周淮川也不执拗强硬地去压才嘉尧的力气,而是顺势向后退了两步。
谁料。
才嘉尧竟因用力过猛,脚下一时失了稳,脚踝扭了一下,就坐到了地上。
“嘶——”
才嘉尧摔得屁股疼得没了感觉,疼得发麻。但那疼痛最初的感觉迅速飞便才嘉尧的全身,才嘉尧疼得脑袋嗡了一声。
“才嘉尧,你真是,刚才抱着我,你激动地脚都软了?”周淮川故意这么说,等着才嘉尧讽斥他一句,好消散方才低声吐露心事时的气氛。
可周淮川见才嘉尧竟疼得一时没了动作,他才惊觉,才嘉尧这是实打实地摔了一下,且摔得疼痛不堪。
周淮川伸手去拉才嘉尧。
才嘉尧却一把挥开周淮川的手,说:“我不拉着你,周淮川,你躲开。”
周淮川扫了眼自己被挥开的手,问:“怎么,怕我拉你手的时候对你图谋不轨。”
才嘉尧立即忍着痛说:“是。”
周淮川当即叹了口气,低着声音说:“…..在小巷子里面———”
“他也没说几句话,就把我拉到了两条街外的那个江边。”
“才嘉尧,现在我的伤口,被水泡得,应该已经泛白了。”周淮川说:“才嘉尧…..我有点儿疼。”
周淮川话有些颤抖。
才嘉尧抿唇,“……..”
才嘉尧认了命,他伸出手,伸向周淮川,说:“…..周淮川,拉我起来吧,我们回家上药。”
此刻,才嘉尧下意识地用了“我们回家”这个字眼,周淮川的耳朵捕捉到这四个字,嘴角缓缓勾起个笑。
—
“才嘉尧。”周淮川说:“我现在透过窗户,能看见你给我擦药时候的表情,皱着眉毛,抿着嘴唇。”
说完,周淮川笑了一声,接着说:“伤口那块儿是不是已经泛白了。”
才嘉尧上药的动作不停,说:“是。”
“……周淮川,你就任由自己被拉进水里面,你不会躲避吗,你不会反抗吗。”才嘉尧说:“周淮川,这不像你,显得你可怜巴巴的,像是一个可以任由别人肆无忌惮地欺压的人。”
周淮川淡淡地说:“当时没想着躲,没必要,他整完我,顶多接着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说说今天的天气还行,说说明天的温度或许会低,像个天马行空的神经病,然后就点根烟,转头就走。”
“所以不躲,会比较省时省力,而且,躲了又能怎样呢,不会多一个人来夸赞我的躲避,也不会少一个人接着试图拖我下水。”周淮川的视线落到窗户上之后,便没再移动过,他始终紧盯着才嘉尧的脸。
才嘉尧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说的所有话都噎在喉咙里,他还能接着说什么呢,说他会夸赞周淮川的躲避?还是说也许万幸的话会少一个人拖他下水?
这些话很难讲出口。
他们只是普通同学而已。
最后,才嘉尧只能缓缓地说:“…..那这样看来,现在……”
好像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剩下半句话又哽在喉头,这话实在是太过违背良心。周淮川现在这样,怎么可能称得上是最好的结果。
按照电影里面来讲,少年人的最好的结果,永远都是风华正茂,青春肆意,如同风般无拘无束,而非像现在一样,落在水中,还要平淡地说上一句——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接着说。”周淮川开口说:“剩下半句话是什么。”
周淮川眨了下眼,而后低垂下眼,心底其实隐隐便能察觉到才嘉尧那未说出口的半句话是什么。
可陡然间,才嘉尧却说:“……周淮川,我能安慰你…..应该也能夸你一句。”
说完,才嘉尧意识到什么,没忍住笑了下。
夸周淮川啊。
这听起来就像养的狗狗完成了一项击退坏人的任务后,小主人嘴里说出来的夸奖。
有些…….
才嘉尧心底缓缓叹了口气。
最近一起流浪狗的频率越来越高,连带着,他说话时,有时也会与狗联系到一起去。
…….尤其是和周淮川说话的时候。
周淮川也笑笑,说了句:“才嘉尧,你的夸奖,听起来就像是夸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狗一样。”
才嘉尧说:“周淮川,你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你觉得自己是小狗。”
才嘉尧上完了药,他放下周淮川的衣摆,说:“好了。”
周淮川却骤然转身,伸手将才嘉尧压在了沙发上,他的手掌紧紧桎梏着才嘉尧,才嘉尧的心跳一瞬加快,扑通扑通的声音仿佛在这个无人言语的房子里面不停回荡,犹如忽然被人敲响的钟。
“…….你干什么?”才嘉尧回过神后,便抬眼紧盯着周淮川的眼底,一字一顿地问。
周淮川直截了当地说:“才嘉尧,夸夸我。”
才嘉尧:“……..什么?”
才嘉尧以为是他听错了。
这是什么要求?
他方才说周淮川那话是在说自己是小狗,结果呢,周淮川没如同他料想般反驳,而是反客为主地把他压倒在沙发上,主动向他要夸奖??
“………”
“周淮川,你疯了。”才嘉尧用陈述句的语气说。
周淮川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才嘉尧。
才嘉尧抬脚便要踹他。
但周淮川如同率先料到般,以一个极其绝妙的角度用自己的腿把才嘉尧的腿抵住。
周淮川说:“才嘉尧,你不说我像小狗,小狗会扑人的,你不知道吗,而小狗扑人的时候,会摇着尾巴看你,那样子,不就是在讨夸奖吗。”
才嘉尧忍无可忍地说:“周淮川,你真把自己当小狗了?!”
“而且,那话是你说的,跟我没关系,你推我身上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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