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袁渊回到医船上时,何还早已睡熟,她也乐得清静,轻手轻脚收拾一番后上床休息。一夜好眠之后,却迎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什么?要把我调到宝船上去?!”袁渊站在舱门边惊呼起来,“卑职年纪尚轻才疏学浅,万不敢担此重任啊!”
“袁医士不必惊讶,这是我们内官监白少监的意思,”这次来的是个已过中年的内侍,满是皱纹的脸上,堆着促狭谄媚的笑容,“少监大人年纪轻轻身登高位,最善慧眼识人,袁医士幸蒙贵人抬爱,这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劳烦袁医士尽快收拾东西,一炷香后出发,不知要不要咱家对您帮衬一二啊?”
这老太监,官腔打得比我们锦衣卫还足!袁渊暗自腹诽,但面上还是一派恭敬从容,“多谢中贵人抬爱,卑职出身清寒,这点小事自己动手便可。”
说完,她急忙冲回屋内,用当年在锦衣卫军中教过的方法,最快速度的把所有东西打包装箱。刚要出门,正撞见勾肩搭背四处闲逛的何还、兰野、秦荣三人。
“哇,水何,你这是要去哪儿啊?”何还立时惊呼起来。
“要,说是要……调到宝船上去了,”袁渊一手一个箱子无奈地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是上面的意思……”
“哇,调到宝船上?水何你可以的!”兰野由衷地赞叹道,“但毕竟那些正使副使将军什么的都在宝船上,据说上面规矩大得很,和咱们这儿的闲散作风完全不同,水何你要多留神啊——”他话锋一转,颇为忧心道。
“你担心什么?咱们家水何出身名门医术高超,又是个为人恭谨进退有度的,”豪爽的秦荣一把推开兰野大声道。
“秦兄过誉了——”
“不过不过,”秦荣毫不犹豫地打断她,进而语重心长地续道,“对你,我也没什么好嘱咐的……那袁兄慢走,苟富贵毋相忘啊!”说罢,他拱手一礼。
袁渊连忙放下箱子还礼,“那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她顿了顿又道,“各位放心,水何有时间一定回来看你们!”
“后会有期,水何保重,房间我还给你留着……”
“袁医士快点啦,”船旁小舟上的水手轻声催促起来。袁渊连忙提着箱子上了船,小舟摇摇晃晃地驶远了,她沉默地立在船尾,一直目送那三个正蓝色制服的身影和那艘温馨和谐的双桅杆帆船缓缓消失在视线之外。再回头时,眼前便是那如渊停岳峙般高耸入云的“天元号”宝船,船头浮雕的巨大飞鱼张牙舞爪腾空出水,袁渊这才恍然惊悟,这就是大明船队的核心,权力的巅峰,那个人所在的地方。
“见过少监大人!”袁渊刚单手提着箱子费力地攀上宝船,便听见上面的人们整齐的称颂声。“卑职袁渊拜见少监大人!”她连忙跳上甲板,躬身施礼,“列位免礼平身,袁医士且随咱家过来。”一袭银白色官服的白子木亭亭玉立于众人之中,张弛而出的声音也是清冷威严。
听他这么一说,甲板上的众人便纷纷散了袁渊提起箱子,跟着他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住宿区角落一间小小的舱房门前。“袁医士这是给你的房间,大间住宿起居小间独立卫浴。怎么样?还不错吧?”他抬手推开门,满意地领着他环视屋内,“然后这条走廊拐过去一点是你的医室——白天在那儿值班就行,出了这个门,向左拐再右拐走了几百步就是郑大人的舱房了,一会儿收拾好东西跟我去拜会一下。”
“哇,”袁渊吃惊地打量着自己房内更加高级的红木书案,拔步床,以及隔壁医室里宽大舒适的软塌,巨大精美的药柜和屋角熬药的壁炉,幸福得几乎叫出声来,这条件也太好了吧!但她转而收敛心神,对着白子木再次俯身长揖,“多谢少监大人提点,这恩情,卑职没齿难忘。”
“袁医士这可真是多礼了,”白子木的声线忽然松弛下来,近乎亲热地拉着她的手,把她拖进屋内关上门,“既然上了宝船,又是大人身边的人,那大家就都是一家人了,可不要再讲什么虚礼了——说实话,这两天你开口闭口左一句少监右一句卑职叫得我可真难受!”他说着微微一笑,“敢问袁医士表字?”
“在下表字水何,水何澹澹,山岛竦峙。请问少监如何称呼?”
“嗨,咱家一介宦臣出身乡野长于宫庭,表字什么的自然没有,水何随大人和子明他们唤我子木便好。”白子木随意地耸了耸肩道,“本来咱们这成年累月的航行就无聊得很,你们这帮人再整天满口敬称阿谀逢迎,逼得我一天到晚吊着好大的官威,难不成是想把我累死?——从昨天的言行举止看,水何你也是个进退有度收放自如的,所以才做主把你调到宝船上来,大家一块过过日子……”他顿了顿,又颇为促狭地挑逗道,“看样子咱家应该是比你略大一两岁了,叫一声哥哥来听听如何啊?”他说着欺身贴了过来,淡褐色的眸子中漾满了戏谑与期待,“子木哥哥好!”袁渊倒也乐得顺坡骑驴,立时清清脆脆地叫了一声。 “哎,水何真乖!”白子木开心地揉乱她的头发,牵着她的手向外面走去,“来哥哥领你去看看咱们这边管事的郑南将军。”
“哎,子明子明,下来一下,给你介绍个新朋友!”他们顺着盘旋的扶梯登上甲板,来到了瞭望的高台下面,白子木便呼喊起来。袁渊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望去,迎着海上刺目的阳光,她只看见那少年黑色的披风下摆在风中飘扬,贴身的亮银轻铠光芒璀璨,完美的勾勒出他挺拔颀秀的身材。
“哦,来了。”他曼声应着,转身缓步走下高台,举手投足间夹杂着的,是不同于国使大人的雍容,白子木的秀雅,清远号上医士伙伴们的纯真,而是那种出自沙场狼烟、金戈铁马中的截然不同的豪情,看得袁渊心中激荡。
一恍神间,少年转眼便下了高台,漆黑明亮的眸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袁渊,“这位是……”
“哦,这是我从清远号上找来的小医士,从昨天的情况看,也是个手艺高明进退有度的。往后留在宝船上听用,大家都是郑大人身边的贴己人,互相熟悉熟悉彼此有个帮衬,”白子木开口介绍道,进而拉过袁渊道,“来,哥哥给你介绍下,这位是船上的郑南将军,挂名龙江卫千户。位分么?虽说不高吧,但也是南京守备府中出来的老人儿了,水何你们互相认识一下,将来共事方便。”
“诶哎哎,白子木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位分不高?出来的老人儿”郑南当即跳起脚来,一个爆栗凿在白子木头上,“你们内官监出来的家伙,休要满嘴打官腔!”
说罢,一把拉过袁渊,满脸堆笑道,“哎,这位小兄弟不要听他乱讲,白子木这个人呢,总喜欢别人叫他哥哥,我才不这样呢!”
“嗯,那敢问这位哥哥如何称呼 ”袁渊扑哧一笑,问道。
“哎,我都说过了,不要和他一样,不用叫哥哥——我看咱俩年纪也差不多,叫我阿南就好了,那你呢?”
“哦,我叫袁渊——”
“好,小袁我知道啦……”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