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死么?”
诸葛星的背刷地一声被冷汗浸透,当然原本就是湿的,也看不出来。他的双手双脚变得比寒冬时节还要冰冷。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那个人说,书院的老师们为了得知龙的消息,无所不用其极,告诉他们知道龙在何方,他们必定欣然同意诸葛星入学。
可眼前的六老师似乎真的想把他除之而后快。
是找错人了么?
柳粥嘴里念出一个字:“白。”
她的右手端在胸前,掌心向上握着一块不知哪里来的白玉,手心一扭,直指诸葛星。他感觉自己四肢像灌了铅一般动不了,而柳粥手上的攻击,虽然无形无色,但是却一点点向自己逼进。
他拼尽全身的力气,把自己的胳膊甩到了桌子上,狠狠抓住了他唯一能够到的物品。那是一块黑色的镇纸,实木而成,油光锃亮。
他咬紧牙关,从口中吐出了一样的字。
“……白。”
这会是他这辈子最后一个动作,如果不是一只白虎不知从哪里跳出来,瞬间挡在他身前的话。
白虎低吼了一声,像是被什么狠狠挠了一下,猛地低下头,右眼出现一道伤口,流出血来。它接下了柳粥的一击,居然只是丢了一只眼。
柳粥就算不想当场杀死诸葛星,这一招也至少能让他重伤瘫痪。
只是……感觉攻击在半途中就被削弱了。
她有些惊讶,抬头望向旁边的架子,果然看见那只长相潦草的白虎雕像不见了。转头回看,被诸葛星抓住的那块镇纸也无影无踪,只剩下几片木屑。
她又回想起诸葛星口中念的词,顿时觉得很有意思。
她说:“你叫诸葛星,你还会招白帝,反冬灵。八师弟真是把他的名字都刻在你脑门上了。”
诸葛星突然感觉自己能呼吸了。他踉跄几步,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大喘气,但又冷得抱紧自己。
不错,叫他来东南书院求学的人,正是曾经的书院老八,巴晚山。那人从六岁起把他养大,于他亦师亦父。他至今所知的关于东南书院的一切都是巴晚山教的。
至于为什么老八就姓巴,老六就姓柳,那就要归功于他们二位那个懒惰的师父,东南书院的初代院长,李西泊道人。他收下的八个徒弟,便是后来的东南八子,也是如今的书院七个老师,和漂泊在外的无业游民巴晚山。
白虎还挡在诸葛星面前,但是刚才的气势全无,只剩一脸茫然。它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被召出来,还和主人面面相觑,甚至被主人打掉了一只眼睛。虽然眼睛掉了就掉了,用泥土再捏一只就行。
“既然是师弟一定要送过来的人,那不招待一下就不礼貌了。”柳粥突然收起了全身的锋芒,好像刚才啥事都没发生过,又换上了一副和蔼的生意人面孔。她笑着揉了揉白虎的脑袋,白虎就在她的掌心里一点点变小,变硬,最后重新化为了一只泥老虎。柳粥把它从地上捡起来,也不管它少掉的眼睛,随意将它放在一旁。
她一步步靠近瘫坐在地上的诸葛星,然后蹲下来,偏头看他。诸葛星根本不敢抬头,抱住自己的双臂还在颤抖。
他刚才真的感觉自己要死了。即使是现在,他也不能保证自己能走出去。
“你若只是来求学,我很愿意亲自教你。但是你若稍有异心,我要杀了你也很容易。”柳粥漫不经心地说。
她又打量了诸葛星几眼,然后站起身来。
“龙的位置,你说你知道。那么一年后,你要告诉我们。”柳粥说。
诸葛星心里一惊。他刚才说自己知道龙的位置,其实并不是当下就知道。一年前分开的时候,巴晚山告诉他,待他十八岁便会明白一切,所以要提早做准备。到现在还剩一年不到。
只是这个时限,他根本没和柳粥说。
难道她会读心?或者是,她其实比自己还要了解龙的动向?
这样想着,他没注意柳粥随手摘下花盆里的一朵花,在他面前默默施咒。反应过来之后,自己已经被一阵热风包围。身上的水汽快速蒸发,他慌忙地站起来,发现自己的衣服没半分钟就干透了。
他舔舔嘴唇,感觉有点发干。
“你就先跟着我学,别的老师地方想去就去,他们不会多问。住处让小染安排。”
说罢,那个书童女孩就像她消失一样又出现了,对着诸葛星招招手。
-
诸葛星对新的住处甚是满意。倒也不是养父巴晚山有亏待他,而是东南书院的宿舍条件确实不错。床铺可以睡下二人有余,屋中地板干净,家具齐全。隔壁是别的学生住处,两间房共享洗浴室和厨房,非常宽敞。
想到小时候和巴晚山挤一间小屋子,半夜起来撒尿都会把人吵醒。现在有了独立空间,很好。
书童却是挑剔地看了眼屋内,这里踢踢那里摸摸。她说:“没想到这里要住人,连盏灯都没有。你等一下,我问六老师要点暖玉和点花石……”
诸葛星心里有点怕柳粥,哪里还敢再去问她要东要西,连忙摆摆手。他见屋外雨势渐小,便快步跑出去,从旁边的地上捡了一块巴掌大的鹅卵石,又遮着脑袋匆匆跑回来。
书童都惊了:“你这是在干什么?”
诸葛星微微一笑,把这块寻常无比的石头放在了桌上,然后指尖轻点石头旁边的四个方位,口中念起咒语。
“日出东方,来阳来光,招蛾招蛾,烈火归常……”
书童自然听得懂他的咒语,眉头更加紧皱:“你在点花?对这种石头点,还不如找一块馒头……”
话没说完,鹅卵石就好似要证明自己似的,周身发出了淡淡的白光,不刺眼也不热烫,却能把整个屋子照得通亮,分明就是已经变成了一盏优质的居家灯。
书童眨眨眼。
他们书院里保持常亮的灯,用的都是北海运过来的点花石。虽然价格不菲,但是一颗可以用上好几十年甚至百年,也没有风吹火烛倒的风险,长远来看是划算的。点花石内含热气,晶莹通透,几乎就是为了变成台灯而生的。
从没见有人用鹅卵石点花。
见书童愣神,诸葛星挠挠头。他第一次看巴晚山在他们那件小房子里点灯也是这个神情,当时巴晚山是这样说的:
“都是一样的。”
于是诸葛星也就这么告诉了书童。
“怎会一样?”书童很激动,“随处可见的鹅卵石也能点灯,这下怕不是没有画上风符的白纸也能飞鹤传书,没有混过冬雪的香油也能防雨了?”
“对啊,”诸葛星说,“都是一样的嘛。难道最先点灯的那位仙人,拿的就是北海匠人凿好的点花石?难道最早发明风符的术师,离了这个就不会飞鹤?”
书童摇摇头。她还是觉得不对,但是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反驳诸葛星,因为他确实做到了。
“总之别人没你这样的。”书童强行结束了这个话题,“不过也有好处。你这样过活一定很省钱吧。”
诸葛星苦笑一声,心想确实,还不是因为没钱吗。
“对了,这个给你。”书童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一些入门的咒法。我看你会点花却不会防雨,也不知之前有人教了你什么。”
巴晚山尽教他些乱七八糟的,连点花照明都是他看巴晚山做的时候自己学的。
诸葛星谢过书童,好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来这里多久了?我看你年纪还小,不是上学的时候。”
书童年纪应该不到十三岁,因为她刚才打招呼时露出来的手腕上还系着红色宽绳。这是江南这边为小女孩消灾祈福的方法,绳子上绣着保护符文和女孩的名字,据说可以防止海神把女孩掳去做新娘。十三岁之后就不戴了。
书童说:“我叫涂染。我姐姐涂韵在这里上学,是四先生的学生,我就跟来了。平日里帮些老师们的忙。”
四先生是个有名的观星家,听说前些年先皇废长子匡煜而立长女匡鸿,便是专门派人来问过他的意见。
书童涂染又在屋里逛了逛,确保他日常起居无问题,至少能平安度过这一晚,便行礼告辞。诸葛星也行了个礼,毕竟第一天来就受她照顾。
屋子地方很清静,南边是一片竹林,北边沿小路下去是别的学生住处,都是两人住一起。他除了雨声啥都听不见,顿时觉得有些荒凉。
外面天气昏暗,但还不到日落的时候。诸葛星已经很疲惫了,他前几日在赶路,今天淋了雨又差点被人杀死,实在想好好睡一觉。他和衣躺在床上,心想晚饭也不知哪里有得吃,要不然今天就这么睡过去吧。
他挥了挥手,说了个“灭”字,房间便陷入一片昏暗中。
-
再次醒来的时候,雨声更大了,外面还在打雷。诸葛星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一时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
他闻到一点隐约的香味,以及房门透过来的亮光,于是唤亮石灯,推门走进和邻居的公共区域。
一个白衣少年坐在桌前吃面,听到声音抬起头。
诸葛星睡懵了没反应过来,少年嘴里还叼着面。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了几秒钟。
啪嗒。少年咬断了嘴边的面,嚼了几口咽下去,然后把筷子搁在碗上。
“左平月。”他说。声音不是很清爽,可能是嘴里还留着面汤。
诸葛星赶紧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你好你好,初次见面。”少年看起来也很懵,不过还是保持着礼数让他随便坐。诸葛星坐在了桌子的对面。
涂染和六老师没告诉他有个室友啊。
左平月拿起了筷子,正要接着吃,又看了诸葛星一眼。诸葛星赶忙做手势让他不要顾忌。
“你是,今天才来?”少年还是找了个话题,似乎准备在诸葛星回答的时候再偷偷顺下几口面去。
“对的,刚到。你呢?”
没想到他的回答这么简练,左平月又是匆忙咬断了面条准备回答。诸葛星也很无奈,他总不能直接告诉他自己是怎么得以来上学的。
他观察着自己的室友。少年看起来和他一般岁数,长得很斯文,而且吃面声音很小,不会吸一长条面入口,反倒是夹一点到嘴里就咬断。诸葛星想着这是什么吃法,吃到最后碗里不都是碎面条么。
“我来一个月了,也是新生。柳老师没和我说有人同住,我还以为分到了单间呢。”左平月有些局促,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吃面频繁被打断。
诸葛星心想我也一样。
不过这位室友也太容易紧张了。诸葛星正准备找些话题聊,左平月又开口了:
“嗯,那个,倒也不是我很有洁癖什么的……也许有点儿,但不严重。不过我有多的拖鞋,要不你进室内的时候还是把鞋换了?”
诸葛星有些无语地想,原来他不吸面是怕溅起面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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