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这条村子是山神诞生的地方，那为什么这里的一切又那么破旧腐朽呢？

如果说这条村子曾因神明而热闹过，那为什么又不见它兴旺起来的痕迹呢？

夏儿仰躺在床上，外面婆娑的树影掠过他的眼前，他闻着草木腐烂的味道，感受着莫名的潮意。

他侧头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金旷，轻手轻脚地起了身，离开了房间。

他们在来的第一晚就觉得哑妹的家像一间专门为他们布置的民宿，但这间民宿也不可避免地散发着古老的气息。

他随手摸一摸墙壁，还能摸下一层厚厚的白灰。

从探索前两个邪域的规律来看，他们进入的是已经破败且曾经真实客观存在过的地方，无论是安妮和曼莎的家，还是邓小南的学校和家，他们都是曾经存在过的。

是在被域主保护好的，存在在当下时间线的地方，但里面的人是过去的人。

地方是现在时，人是过去时。

按理说这里也应该是一样的，人是过去的，地方是现在的，所以会出现鲜活的人和死气沉沉的地方。

但这里奇怪就奇怪在，多了一个山神的设定。

如果不是纸人阿叔提到，他们真的没有察觉到有关山神的东西。

甚至单纯地以为这也只是一次寻找心愿纸的冒险。

这里没有山神的痕迹，也没有山神庙。

但如果说这里是山神已经诞生的地方，那为什么会这样？这里又是一个怎么样的时间线？

山神……到底影响到哪种程度了？

“山神……”夏儿不自觉地喃喃出声，在空荡的二楼走廊里，他几乎是游魂般的存在。直到走到尽头，他看到了一线微弱的光。

“你睡不着吗？”

夏儿抬头看去，一楼的大门外坐着一个瘦弱的背影。

她低头，像是在用树枝写写画画。树枝划过泥土的声音细细簌簌的，就像夏夜的蝉鸣，又像蛰伏的虫叫。

夏儿踮着脚尖走下楼梯，迎着她身边的烛光依稀看到她在写字。东罗的字不太规整，有些天然的恣意感，在她的字旁边，还有几个娟秀的字体。

看上去，是她在模仿别人的字。

“为什么不理我？”东罗的手没停，头也没抬。

她在写着“希”字的最后一笔，等写完，夏儿就已经蹲在她身边了。

夏儿说：“我刚刚点头了，你没看见。”

“没抬头就没看见。”东罗理所当然地回答。

夏儿笑了，看着地面上截然不同的两种字体，上面写的都是寓意很好的单字——曦、嘉、澄、瑾和希。

好得像一把刀刺进他的眼里。

他的视线一动不动地盯在字面，嘴角习惯性地上扬：“那你没抬头怎么知道是我？”

东罗对此毫无察觉，她自豪地说：“我能够分辨出你们不同的脚步声。”

“好厉害。”

夏儿夸她，她说：“那当然。”

他们两个并肩坐在门口，浓稠的夜色越来越淡，极黑的时分过去，就开始接近极白的时刻。

“你刚刚问我是不是睡不着，你也睡不着吗？”

东罗点头：“嗯，心里有事。”

“好难得，你心里也会有事。”夏儿打趣东罗，没想到对方瞪大了眼睛，“我是人，是人就会心里有事，不是吗？”

“是，当然是，”夏儿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所以你才在练字？这些字寓意都很好。”

“哦，”东罗说，“是啊，哑妹说这都是她姐姐教她的。你有喜欢的吗？”

夏儿一愣，随即说道：“我就没有不喜欢的字。”

东罗瞥了他一眼，拍了拍手站起来：“你又变回去了。”

夏儿跟着她起来，听着她的话，心里不由地一沉，“什么变回去了？”

“你又把自己藏起来了，”东罗歪头看他，“你今天中午把刘海都梳上去好看，为什么后面又放下来了？”

他没想到东罗会注意这一点，心里顿时有些感动，又有点酸涩。他想退后一步，但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我……我还没适应，所以……”

东罗没听他支支吾吾的话，径直拿起旁边亮着的烛台往门外走去。

哑妹家的小木屋外除了前面一块菜园外，其他都是草地。

东罗顺着房子外围走，一边走，一边时不时抬头看房子的二楼，像是在找什么地方。夏儿不知道她在找什么，但是看她那么专注又不好意思打扰她。

东罗随手捡了根笔直的树枝，作为探路的拐杖，她不光给自己捡，给夏儿也捡了一根。

“喏，给你。”她还是给的最直的那根。

夏儿受宠若惊地接过树枝，在心里挣扎了几下，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从善如流地谢谢。最后还是东罗自己说出口的：“我在找昨晚阿福来过的痕迹。”

她抬头看着二楼，忽然停了下来。她用树枝比划了一下，在大概的位置，把木棍插进土里。

“应该就是这里，它昨天出现在哑妹房间的窗户外，比划下来就是这个位置。”

她又拿过夏儿手里的木棍，拨了拨和她膝盖一样高的野草。

“你好奇怪，”她慢慢地走着，夏儿在她身后慢慢地跟着，“为什么老是变来变去的？”

夏儿拿不准她在说哪个方面，语气犹豫：“我……变什么了？”

“你有的时候像兔子，每次一被人发现就钻回自己的洞里，而且还不只是一个洞，你给自己准备了好几个藏身的洞。”

“那……还有的时候呢？”

东罗停了下来，她弯下腰，用手小心翼翼地拨开眼前的草。

“有的时候像狗吧。喜欢跟在别人后面，期待被别人发现。一旦被发现，眼睛就会亮起湿漉漉的光。”

东罗忽然转身，夏儿猝不及防地愣在原地，只来得及眨眨眼睛，把眼里的水光都收回去。

“呐，就像现在这样。”

夏儿的脸唰地红了一片，他感慨着幸好现在是夜晚，应该不会被东罗发现。

他暗自拍了拍胸脯，又往东罗旁边凑了凑，以表示自己不是喜欢跟在别人后面，期待被别人发现。

他刚掩盖完，东罗的灵魂拷问又打了过来：“你为什么不做猫呢？”

“猫挺好的，有自己的小脾气，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夏儿懵了一下。

猫？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恍惚了一下：“猫、猫当然很好。”

“你喜欢猫吗？”

东罗说：“我就没有不喜欢的动物，每个动物都很好。老松叔说，猫是不会学狗叫的。”

【猫是不会学狗叫的】

夏儿其实不太懂东罗说的话，他只是下意识地想要靠近她，但刚走了一步，就被她的木棍拦住了。

“别动，找到了。”东罗低声说，然后慢慢地蹲在地上。

夏儿也跟着她慢慢地蹲了下来，在微弱的烛光照耀下，东罗所拨开的草地上有几根被压扁了的干草。

夏儿正准备问她找到什么了，就看到了一个长方形的凹痕，凹痕很深。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拿过东罗的木棍，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果然在不远的地方，他又发现了类似的几处凹痕，它们的距离相等，形状一样。

他踩在凹痕旁边的地上，对比了一下，发现它们就像是一串……

脚印。

但没有人的脚印是这样子，除非，那人踩了高跷。

【村子里没有长到两米的人】

他猛地看向东罗，而后者仿佛真的只是单纯来找东西的。

她的眼神澄澈，神情平静。

“你什么时候注意到这个的？”

“注意到什么？我只是想来看看纸人是怎么走路的。”东罗坦然道。

夏儿一时语塞，“那你怎么没有早上来看？早上不是看得更清楚一点吗？”

东罗奇怪地看着他：“早上要喂鸡啊。”

夏儿：“……对哦。对，你说得对。”

他重新低下头去看那串脚印，发现它的轨迹一直绕着哑妹家走，直到在一片稍微湿润的土地前才消失无影。

而那里，和哑妹家的门口只有几米的距离。

他皱起眉，分析起这串脚印，“所以根本没有纸人阿福，对吗？”

东罗不知道，她挠了挠脸，看着夏儿认真的样子，她自顾自地四处观望。

然而就在这时，二楼的一角飞快地划过一道身影。

东罗下意识地跟着影子跑过去，还没跑到楼梯口，就听见厨房传来了极大的声响。她转而跑向厨房，只看到一个黑黢黢的身影站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你是谁？”东罗问。

那人不说话。

东罗拿起一旁的蜡烛，慢慢地走过去，蜡烛的光影影绰绰，很快就豆大点的范围扩散到整个厨房，东罗的眼睛黑得像深夜里的井水，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身影，直到看到了哑妹。

“你在这里在干什么？”

哑妹心虚地挪了挪视线，嘴角还有残留的玉米粒。

“哦，你偷吃。”

哑妹比划了几下，又赧然地摸了摸肚子，像是在说自己晚上没吃饱，饿了。

东罗理解地点了点头，又看向跟过来的夏儿：“没事，哑妹偷吃。”

夏儿：“……”

哑妹：“……”

“我们继续上二楼看看吧。”东罗说着，就要往回走，但转身的那一刻却被哑妹拉住了。哑妹死死地握着她的手，手里还渗出点点冷汗，蜡烛凑近一看，脸色还很不好。

“你怎么了？”

哑妹比划：【你们别走，我有点晕】。

哑妹话音刚落，整个人就像外面细长的树枝一样摇摇欲坠。

东罗停下脚步，热心地伸出一只手扶住她的手臂。

门外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了破天的打鼓声和唢呐声。

“嘭嘭嘭！各位兄弟姐妹，叔叔阿姨——”

“吉时已到，送——阿——福——”

锣鼓声一落地，身边的人突然恢复了力气，站直了身体，双眼炯炯地看着大门外。

“你又好了哦？”东罗问她。

阿折：东东你觉得夏儿是兔子或者狗的话，那其他人是什么？

东罗：天星是三花猫。

天星：……

东罗：风园是阔耳狐。

风园：……我想做人。

金旷：那我呢？

东罗：山魈吧。

金旷：……去你的。那你是什么？

东罗（莫名兴奋）：我是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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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阿福的新娘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