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海上风雨(1)

苏州城水陆门八座,为首者当属靠近运河的阊门。运河两岸的钱庄、绸缎庄、酒肆、茶馆林立,各色店铺更是数不胜数。

快近午时,街上车马熙来攘往,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卖到处都是。“我的香囊昨天去虎丘玩的时候丢了,”云霁似听到前头有叫卖香囊的,不自觉地摸了摸空落落的腰间,“那边儿正好有卖的。行泱叔,我们过去看看。”

“少主平时所戴的香囊,一向都是雪霰和年嬷嬷做的,用不着来这街上买。”身边的中年男子说道。

云霁却好像全然没听见,欣喜地跑到了卖香囊的摊位前,伸手便抓了一个香囊凑到鼻尖嗅嗅,“唔,好香,是荷花的清香。”

摊主笑赞道:“姑娘的鼻子真灵,这香囊里有白芷、冰片、苍术等十余种药材,最重要的是加了新鲜晒干的荷花花瓣和花蕊。除了这个,我这儿有各种各样的香囊,姑娘尽管挑。”说着,摊主献宝似得将边角上的那个香囊拾起来给云霁瞧,“这香囊里含了合欢花、百合,有安眠定神之效”

“我的睡眠素来安稳,不需要这个。“云霁一边说,一边将各个香囊逐一闻过。

“这香囊里面放了三倍的薄荷草,最是提神解乏。”摊主继续道,“我家娘子说,这大热天的,多做些提神醒脑的香囊,城里的姑娘公子买了戴在身上最合适不过了。”

“行泱叔,你觉得哪个好?“云霁向一直在侧的中年男子问道。

“少主觉得哪个好就哪个好,行泱对这女儿家喜欢的东西不是很懂。”中年男子平平淡淡地回答道,“倒是香囊上的刺绣,看起来不错。“

云霁眨眨眼,不由地嘟嘴道:“行泱叔你太无趣了。”

摊主顺着客人的话自夸道:“香囊上的刺绣全是我家娘子一针一线绣的,用的是最好的五色丝线,上面的兰花、荷花全是按着实物描了绣的,再说这针脚,又细又密。姑娘您看,是不是特别好看?

云霁听了摊主的自卖自夸后噗嗤一笑,“你这是夸你的香囊呢还是夸你家娘子?“

“都夸,都夸!“摊主一脸憨笑,“我家娘子的手艺,那可是全苏州城有名的。”

云霁笑道:“你左一个‘我家娘子’,右一个‘我家娘子’,看来你家娘子真的是心灵手巧,我看你这些香囊做的也确实精巧,比起我家姑姑做的,一点都不差。我就要这两个薄荷香囊了。”

摊主眉开眼笑道:“多谢姑娘了。”

行泱刚付了钱,见大街的尽头正迎面奔来一队人马,不一会儿,那对人马就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顿时周围尘土飞扬。

“鲲鹏堡?”摊主脱口道。

“鲲鹏堡?”行泱蹙眉,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些是鲲鹏堡的人?”

摊主回答:“客官方才没注意到那些人身上插的旗子吗?“

行泱遥望那对人马远去的方向,已然寻不到踪迹。云霁却记住了马队旗子上的细节,说:“那旗子以墨色为底,上有一大鹏鸟,下有白色波涛花纹。”

摊主道:“姑娘好记性,那是鲲鹏堡的鲲鹏旗令。只是这鲲鹏堡雄霸一方,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苏州城内。”

一个街头卖香囊的贩子,竟然会知道如此多的江湖事,行泱不禁眯起了眼睛,暗中多瞅了几眼这人。

“想不到你这个卖香囊的人会知道这么多。”云霁道,“哎,你为什么要收拾摊子?难道你得罪过鲲鹏堡?“

摊主一边赶紧收拾摊子,一溜手将所有的香囊塞进包袱里,一边抬头示意天边的景况,“两位没瞧见那边飘过来的乌云吗?天快下雨了,我不收拾摊子,就要被淋成落汤鸡了,我家娘子要担心了!“

行泱和云霁一齐抬头,只见东边天际袭来重重乌云,足有压城之势,半刻前还光芒万丈的太阳早已隐到了云层背后。“少主,我们也赶快回去吧!”行泱道。

乌云遮天蔽日,狂风自天边而来,天空越来越黑,仿佛夜幕降临,没跑出百步路,就听到了黄豆大的雨点打在地面上的吧嗒吧嗒声,三滴、四滴……顷刻间就成了磅礴大雨。

慌乱中,两人就近寻了一个酒馆躲雨。大雨来得突然,前来躲雨的人不少,乌压压地尽往酒馆里进,随身带进来的一身雨水将酒馆的地面滴了一处一处的小水摊。好在掌柜把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眼皮都没空抬。

酒馆里人多位子少,云霁和行泱就只能站在门口望外面。隔了良久,云霁说:“都说江南夏季里的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可这雨下得怎么没完没了似得。”

“这可不是普通的阵雨,这满城的风雨是从东海上吹过来的,不下到明天是不会停的。”

“啊?!”云霁不由地惊呼,转而问向行泱,“行泱叔,那我们怎么回去?”

面对这种情形,行泱也只能皱眉摇头。又过了半个时辰,酒馆里有些人见雨势不减,索性双脚一跺,两手遮在头顶冲进雨中。云霁犹豫着要不要学那些人,撇过头想瞧瞧酒馆里还剩下多少人,不巧瞥见了酒馆门后放了两把伞,于是向掌柜问道:“掌柜,可否把那两把伞卖给我们?”

那两把伞是掌柜前两日托城西葫芦弄的李哑子做的,皮棉纸伞面上的桐油才刚风干。酒馆里光线昏暗,掌柜眯了眼往外看了一下雨,劝说道:“这位姑娘,这样的雨,您撑着伞出去,不出二十步路,伞骨就会被刮断!”

云霁不信,只以为掌柜不愿卖伞,于是将一两白花花的银子在对方眼皮子底下晃了晃,搁在算盘面上,“掌柜您看,这银子够不够买那两把伞?”

掌柜毕竟是生意人,捡了银子道:“够,够,那两把伞就给您二位了。”

雨越下越大,狂风卷雨,雨随风打,行泱与云霁撑了新伞踏出酒馆门。大风卷着大把雨水忽东忽西地扑来,打在脸上身上生疼。果然如酒馆掌柜所说,这两把伞挡不住来势汹汹的狂风猛雨,刚拐过一个路口,风转了向,就将两把伞的二十四根细竹骨全部折了断。云霁和行泱无奈,只能弃了破伞,连跑带飞地赶回去。

等两人回到白府,早已全身湿透,身上的雨水足可以拧足五大海碗,真是狼狈不堪。除了府里的门房,守在门口的还有映秋,她是云霁的贴身侍女之一,这次跟着一起随行伺候,见到两人回来,忙上前道:“小姐、行护法,你们可回来了?怎么淋成这个样子?快回屋去换身衣裳,不然要着凉了。”

天色暗得厉害,头顶密密的铅灰色,才刚到申时,府里就掌起了灯。

进了二门,几个人沿着东边的游廊径直往后院去,恰巧遇到了正往前院走的白予恪。“云霁表姐和行护法,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看你们淋得!”白予恪停下脚步,将两只落汤鸡打量了一番,他这个表姐平日里自恃甚高,难得见她这般窘样,不禁嘴角噙笑揶揄道,“昨天听表姐说要外出的时候,就提醒了你今天要下大雨不宜出门游玩,这可是听下面庄头的于老伯说的,于老伯最会看天了,你还偏不信,出去了连把伞都不备着。”

“不管淋没淋雨,都得谢谢二表弟的提醒。”云霁从大门口走来,裙角下摆一路滴答,鬓角的乌发全都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两侧。身边的婢女怕她着凉,将早就准备好的一件藕色锦缎斗篷披在她身上。云霁见白予恪这个时候脚蹬筒靴,身披蓑衣,手里还提着一顶大箬笠,一副要冒雨出门的架势,不禁道:“二表弟叫我今日不要外出,我看你这身打扮,像是要准备外出。”

“对,我就是要出去,三天前和朋友约好了今日在他家花厅小聚。”白予恪道,“我那朋友不久前得了一帖褚遂良的真迹,特地叫了三五好友去鉴赏的。”

云霁站在游廊下,斗篷被风吹得鼓鼓的,冷风暴雨,冻得她嘴唇都发紫了,她瞧着院中自天而下的大雨,比起回来的时候丝毫不减,前厅门口的两株大铁树被风雨扯得东倒西歪,“你这般守信,若是你那些朋友见雨势大没去怎么办?”

白予恪笑道:“表姐放心,表弟我交的朋友,当然各个都是信守承诺之人。”说完,欲要就此作别,临行前还不忘叮嘱表姐快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清爽的衣服,“映秋,你去厨房跟花嫂要碗姜汤,帮表姐驱驱寒气,免得受了凉。”

云霁接着一面走,一面问婢女映秋,“舅舅和舅母呢?怎么不见他们?”

映秋道:“舅老爷来了个客人,两人在书房里已经聊了大半天了。舅夫人刚才还担心地问少主有没有回来,叫奴婢在门口候着,现在估摸着和陈管家嘱咐晚饭的事情。”

三人进入后院,沿着荷花池边,通过一条如盖满紫色瀑布般的紫藤花架小径,接着穿过左手的月洞门,方到了他们住的院子。

这院子是白府专门给客人居住的,云霁和映秋住东厢房,行泱住在西厢房,两地不过五十步路,极为方便。云霁进了屋就立即到屏风后将身上湿透的衣服脱下,换上映秋准备好的一件月白襦裙。

云霁换衣服的时候,府里的丫鬟扣了扣房门,送进来一碗热腾腾的姜汤,“这是二少爷出门前叫奴婢送来的,说是表小姐淋了雨,需要趁热喝碗姜汤。”

映秋接过汤碗替自家主人道了谢,心想白府的二少爷虽然嘴上喜欢嘲讽人,其实还是很会关心人的。“少主,这是二少爷叫人送来的。”她将姜汤端到云霁面前,“花嫂已经在厨房烧热水了,待会儿少主就可以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了。”

云霁喝完姜汤,顿时觉得一股暖流顺着食道而下,在胃部停留片刻后又通向四肢百骸,全身舒散了不少。映秋原以为她会说白予恪,没想到开口问的却是:“你说舅父来了个客人?”

映秋道:“是的,那客人奴婢没见着,不过听舅夫人说是舅老爷的一个老朋友。他俩一见面就进了书房叙旧。”

云霁道:“舅父的朋友本不多,说起老朋友,就更不多了,不知道是他的哪个老朋友。”过了一会儿,觉得脑袋有些昏沉,说:“淋了雨,身上就是觉得乏,等沐浴完,我就想先休息了,你跟舅母说一下,晚饭我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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