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芽嫂,你去哪儿了?”
今日庄主大婚,阖庄上下忙成一团,半刻前林管家还派人来问要上宴席的菜准备得怎么样了,为什么之前催的那二十壶酒还没端上去,平日里雪芽嫂是最识本分的一个人,今日竟然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就连最拿手的龙井虾仁都多撒了一把盐,若不是上菜前他们先尝了一口,铁定要咸死满堂宾客。
“我去前面看庄主和新夫人拜堂了。”雪芽嫂道。
“你还有心情去看庄主拜堂!这哪是我们能看的?”柱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急急道,“厨房里的活都还来不及呢!”
“庄主大喜之日,我也只是想去凑个热闹。”雪芽嫂倒是一脸的不急,抬头望了望满天的星斗,林管家挑的日子还真不错,今夜微风徐徐,星光灿烂。现在应该已是戍时一刻,刚才一对新人是在戍时拜的堂,拜完堂后,新娘便在一阵喧闹的锣鼓声中被送入了洞房。
“走,赶紧把准备好的酒菜让人端过去,否则林管家要派人来骂我们了。”雪芽嫂道,“还有,吴师傅好点了吗?”
“说是说好点了,可就刚半柱香的工夫,又跑了两趟茅房,捧着肚子出来,一脸的菜色,腰都直不起来了,我怕他吃不消,让他先到我屋里去休息了。”柱子一边叹道,一边帮刘大娘搬起灶头上的大蒸笼,红糖糕的香气随着浓密的水汽蒸腾而出,馋得柱子直流口水。
这回叶家庄办喜事,虽谈不上大肆铺张,但叶浩远多年来涉足商界、武林,平日里又好疏财仗义,广结天下有识之士,到底还是摆了二十桌。管家林祥一手料理这庄婚宴,事无巨细,怕庄里的人忙不过来,又从叶家庄经营的聚福楼、天青楼调了二十八人过来帮忙,没想到从聚福楼请过来的吴师傅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不知吃了什么东西,闹了一天的肚子,啥事儿也干不了,幸好厨房里的其他人手脚麻利,没有耽误酒菜的上桌。
花园里摆了十八桌,还有两桌摆在了西花厅,厅里坐的都是从福建赶过来贺喜的叶家亲眷,还有绝尘、绝境两位道人,更为难得的是,这一次叶浩远成亲,竟然将从不出山门的师兄王倚松请了来。绝境道人笑呵呵地瞥了一眼在外面正襟危坐的王倚松,与绝尘道人打趣道:“看来咱们门里最有面子的是浩远!”
叶浩远在西花厅的主桌上敬了一圈酒后,叶浩年在旁提醒道:“七弟,今日你大喜,来的客人不少,你也该到外面去给每位宾客敬下酒。”
“三哥说的对。”坐在西花厅的都是自家亲友,叶浩远喝得不多,只略略地饮了两杯薄酒,。话音一落,就有几个小厮上前,为首的两个一人执壶,一人捧杯,跟着叶浩远来到花园里。整个花园被布置得张灯结彩,头上月儿弯弯,地上灯火璀璨。时至仲夏,园中的夏花开得正盛,就连池里的荷花也开了三朵,清风拂过,缕缕清香掠过鼻尖。林祥是个做事考虑极周全的人,园中花草茂盛,又在水边,晚上蚊虫必然不少,他怕那些小东西扰了前来贺喜的一众宾客,又担心有客人不喜檀香熏人,特地叫人挪了几十盆天竺葵、七里香摆在酒席周围驱蚊。
“叶庄主,恭喜!”园中的宾客见新郎官出来,纷纷站起来向其道贺。
“恭喜恭喜……”
“多谢多谢!诸位能来参加叶某的婚礼,叶某不胜荣幸。”叶浩远满面笑容,拱手抱拳对着满园宾客一一回礼,然后从旁取过酒杯,与在座的每一位客人敬酒。
等敬到第六桌时,叶浩远脸上的潮红越发明显,步子也有些轻飘飘起来。林祥半途跟到他身侧,开始担心庄主能否敬完这十八桌宾客的酒,暗地里思忖了半刻,叫来一个小厮,跟他耳语了几句。那小厮听后,小跑开去,不一会儿,用托盘捧了两壶新酒来。
恰巧,执壶的小厮发现壶里的酒又没了,于是取过新送来的酒壶,给庄主的酒杯满上。林祥还在旁边劝说道:“庄主,您慢点喝,要不让老奴代您喝也行。”
“阿祥,不要紧,今天是大喜的日子,难得这么高兴。”叶浩远一边喝,一边道。
“是啊,是啊!今天是叶庄主的大喜之日,又不是林管家的大喜之日,既然叶庄主能喝,哪有林管家代喝的道理?”有人大声笑说道。此话一落,立即引来满桌人的随声唱和。林祥也跟着在一旁讪讪地笑。
叶家庄的整个花园围水而修,因此园中的十八桌也是绕水而设。林祥扶着半熏的叶浩远穿过一片柳荫,给最后的两桌客人敬酒,“庄主,您慢点走,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不用。”叶浩远呵呵轻笑,在林祥耳边轻声道,“若是这么个喝法,都能把我喝趴下,那我这个庄主就太没用了。”
林祥听了,低眉一笑,心想庄主原来早就知道他用水兑酒的事。
“叶庄主,恭喜恭喜,祝庄主和夫人百年好合。”
“多谢,承您吉言。”说完,叶浩远一饮而尽,依次来到下一位客人身边,乍一看是个面如冠玉的年轻人,好像没有见过,但又有点似曾相识,于是向林祥看了一眼。林祥会意,介绍道:“这两位是扬州彭嘉老爷的两位公子,这次彭老爷有事不能亲自来,派了两位公子来。”
“原来是两位彭公子。”叶浩远让小厮将手里的酒杯满上,朝两个年轻人举杯致意,当他看到彭二公子的面貌时,心头忽地一跳,酒杯一滞。两位彭公子饮完了酒,发现叶庄主神色有异,于是紧张地相互看了一眼,似乎是在问对方:“被发现了?”
林祥也瞧出了庄主的异样,于是扯了扯他衣袖。叶浩远回过神来,一面举杯饮下,一面眼角余光仍盯着彭二公子的脸不放。
真是太像了,那眼梢眉角都与那人一模一样。叶浩远心中感叹,这么多年,他在每一个像她的人身上寻找她的影子,到头来都只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可这位彭二公子与她岂止是像,面容举止仿佛都是那人再生,看其年纪,倒更像是那人的孩子。可她只生了一个女儿便早早离去,哪会再有一个和她长相相似的儿子呢?叶浩远心里苦笑,又是自己的心魔在作祟了。难道是老天故意在他成亲之日捉弄他,偏要安排一个与她长得相似的人到他面前来?
“不不不!”叶浩远在内心叫道,他今日明媒正娶的妻子正在洞房里安静地等他。
自与叶浩远见了面,敬了酒之后,云霁就再也没有动一筷子,为了方便,她今日着了一身男装。她和白予恪虽是表姐弟关系,但其女孩的个头毕竟比男孩小,遂两人来之前便决意假装是彭家两兄弟,白予恪为兄,云霁为弟。方才那位叶庄主对他俩的神色着实可疑,不得不让她心生警惕。
“你说叶庄主认出我们是假的了吗?”白予恪瞟了一眼不远处正和其他宾客推杯换盏的叶浩远,低了头小声对云霁说道。
“就算没认出我们是假的,心里也肯定在怀疑了。”云霁薄唇微开微合,压低了声音道。
“那我们……”
“两位彭公子交头接耳地嘀咕什么呢?”桌对面的一位中年宾客问道。
“没什么,”白予恪忙堆笑道,“只是舍弟说肚子有些不舒服,想出去解个手。”
云霁没想到她这个表弟想了这么个破理由,不过正好趁这个机会出去打探一下,免得跑路的时候找不着方向,“失陪了。”
“这么个喝酒吃菜没意思,要不我们换大碗的来,怎么样?”同桌的当中有几个是江湖中人,言行豪放爽利,与为商之人截然不同。叶家庄的宾客中除了本家亲友,其余一半商贾,一半江湖豪客,林祥原本把宾客归类安排座位,只是最后因为人数上的差异,最后余下两桌混坐。
“和大家喝了半天的斯文酒,蔡爷终于忍不住了?”在座的一个年轻人笑道。
“蔡某我粗人一个,比不得二爷你出生世家。”蔡爷笑道,“不过昔年蔡某与上官老侯爷一起把盏过,老侯爷的酒性可一点都不比蔡某差,一斤烧刀子下去,面不改色。想必二爷你的酒量应该也不差。今晚就借叶庄主的宝地,陪蔡某喝个痛快,二爷说怎么样?”
“难得蔡爷看得起晚辈,晚辈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年轻人答得爽快,当下也叫人换了大碗上来。
“叶庄主的面子可不是一般的大,竟然连王侯公子都是他的座上宾?”白予恪一边用筷子夹面前的酱牛肉,一边低言道。
“彭公子搞错了,此侯爷非彼侯爷。”旁边一个浑身精瘦得没二两肉的中年男子说道。
“什么意思?除了朝廷册封的侯爷,还有其他侯爷吗?”白予恪问。
“当然。彭公子有听说过神兵侯府吗?
“神兵侯府?”白予恪不禁脱口而出道,心忖这不是武林中最著名的兵器锻造世家吗?
旁边的中年男子继续道:“这位上官家的二爷是现任神兵侯府的当家人上官铭的二弟上官锐。彭公子不是江湖中人,不知道也不足为奇。神兵侯府是武林世家,专门铸造各种兵器。其门下主要有三个堂口——干将楼、含光阁、巨阙亭。”
“干将、含光、巨阙,这些都是古代名剑。”白予恪道,“莫非神兵侯府专于铸剑,不造其他兵器?”
中年男子瞥了一眼对面与蔡爷喝得正欢的上官锐,接着道:“当然不是,神兵侯府门下堂口何止这三个,只是这三个最有名也最重要罢了。干将衍千将,含光化无光,巨阙铸无缺。彭公子可知道这三句话的意思?”
白予恪对这三句虽能猜得几分,但在老江湖面前还是谦虚地摇摇头,只说不甚明白。
“干将楼专为大批量地铸造刀剑,除了应对江湖上各大门派所需,还有朝廷下派的任务;含光阁专门制造各种暗器和奇门兵刃,名震江湖的柳三川夫妇的苦情针就是由含光阁的宁折阁主所造;巨阙亭也是铸剑的,但只为铸造名剑,每有宝剑铸成,必当轰动武林。只是自二十年前上官老侯爷去世后,巨阙亭再无名剑出世。”
“干将衍千将,含光化无光,巨阙铸无缺。原来是这个意思。”白予恪默默念道。
“说起来锐二爷虽然年轻气盛,但是他大哥铭侯却是难得的稳重,两年前,我在一位老友家里与他见过一面,二十来岁的年纪,举止谦恭自持,但眼睛里却透着谋略和果敢,他那双眼睛像极了他的曾祖。”中年男子道,“我那老友当时就说铭侯非池中之物。”
白予恪道:“前辈说铭侯像他曾祖,但我看前辈顶多四十,您怎么会与上官家的老太爷认识?”
“我有说认识上官老太爷吗?”中年男子呵呵一笑,摇了摇头,“我只是曾经有幸入武林祠拜谒先贤前辈,在里面见过上官老太爷的画像而已。”
武林祠原名武林阁,是高祖皇帝为表彰那些曾经为他打天下的武林功臣所建,那些功臣出身江湖,功成后又不愿意在朝为官,是以高祖皇帝命宫廷画师为他们每人画了一幅等身画像,挂在阁中,供人瞻仰。后历经高祖、太宗两朝,武林阁功臣全部辞世,高宗皇帝继位后改武林阁为武林祠。
“没想到神兵侯府有这等背景。”白予恪道,“上官家的曾祖竟然还是武林祠功臣。”
“这些都是旧话了,现在的神兵侯府已不复往昔喽!”中年男子一顿,浮一大白后嘿嘿笑道,“也不知道现在这位小侯爷能隐忍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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