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鼋头渚半岛的大门进去,脚下的路宽阔平坦,两旁的梧桐枝叶茂密,掩映出满地绿荫。澄王受赏这座半岛,除了把岛上路途修平坦外,倒也不曾在此大兴土木。一路过去,满目苍翠,绿树如茵,就连宝界、鹿顶那样地势较高的小山坡,也未盖上一座凉亭。
若是遇上岔道,他们就只捡大路走。为了照顾腿脚不便的靳照,他们走得不快。“这半岛有多大?”海月在途中问道。
“差不多五百多顷。”靳照两臂撑着拐杖,一步一挪,“在我们前面的那对老夫妇也不知走到哪里了,这会儿已经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就连他们的马车似乎都停下来了。”
岛上不仅有葱葱绿树,还有几条涓涓小河,河水平缓穿过林间,与太湖相通。步上一座架在河上的小拱桥,靳照遥望南方,能看到的也就只有太湖的一线边际,南风吹来,任凭其拂散鬓角斑驳发缕。“你们看,那边有几座房子。”靳照支起右手杖头遥指东南,喊住已下了桥的谢溯和海月。
两人闻言,三步并作两步地重新回到桥上,依靳照指的方向极目眺望,看到东南方近湖处确实露出房檐屋角。“这么大一座半岛,澄王竟然只在那块小地方造了别院?”说着,谢溯飞奔下桥。
“谢公子不觉得那座别院建的位置很好吗?”靳照微微一笑,跟着移步下桥,因是下坡,走得更为缓慢小心,但即便如此,也没有让石牙在旁搀扶,“北靠树林,南面震泽,还与三座仙岛只隔一水之遥,何其美哉快哉!”
“这鼋头渚确实很美,”海月在东海岛上见惯了无垠大海的雄浑壮美,来到此地却被这太湖一隅的婉约秀美所吸引,心生赞叹,连连附和道,“连我都喜欢这里。”
岛上别院靠林面湖,背靠的林间树木尤其茂盛,枝丫错综细密,是当初修建别院的人有意为之,就是让人在院后捡不出一条路来,只得从正门入。
他们走的路延到太湖边往东折了个弯,沿湖漫步,快到别院时,连谢溯这种繁华富贵乡里长大的人都被眼前这番美景所陶醉,固然太湖碧波万顷,鼋头渚风光绝美,但仍是不得不夸赞修建者的匠心独具,品味不俗。澄王的这座别院不似寻常府苑,正前没有实地的道路,而是一段人工的笔直水渠,水渠与一碗口状的水湾相连,水湾口围有曲堤,堤高出湖面少许,若是遇上夏季多雨,水位上涨,整条堤坝便要没于水中。曲堤中间有座拱形月洞桥,湾里若是有几只乌蓬小舟,恰好可以从桥洞下穿行而过。
揽太湖于怀中,引震泽至脚下。主人的胸襟实在不凡。谢溯暗自感叹时,遗憾在洛阳时没能与澄王这样的人结交。
他们终于见到了岛上的守卫。那些人腰悬佩刀,目不斜视,并排列站在水渠两侧,静止得犹如两列人形石像,兀自岿然不动。
“这一路走来也就在这里见到了几个守卫,难道他们只守着湖面上的情况吗?”海月道。
“当然不是!”有一中气十足的声音立即应道,话未完,前面走来一位头发斑白的老者,头上戴着一顶前俯后仰的深褐色老人巾帽,穿的却是和石牙一样的粗布麻衣。老者朝来客微微一躬身,道:“敝人王庸磊,是这鼋头渚的管事,见过几位尊客。”
这位王管事是几时出现的,他们几个竟然不曾觉察道一点动静,直到人在眼前了他们才发现,忙半惊半疑地作揖回礼。
“既是远方来客,还请诸位里面坐。”王庸磊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谢溯等人互相看了一眼,同伴的犹豫疑惑都了于心中,他们原本就是不请自来,没想到这位老管事不仅没有动怒,还很好客地请他们入室,好像早就知道他们要来似的。只听“笃”的一声,靳照先作出反应,双拐往前一点地,身子也随之向前移步,紧接着,其他人也跟上。
正厅的大门前只十尺之阔地,地面台基比太湖平面高出半丈有余,并筑有梯形台阶下到水面。路经厅前,谢溯几个才发现这个小港湾里还泊了一叶扁舟。
“诸位先请坐。”说完,王庸磊又高声叫道,“看茶。”
果不其然,比他们前脚早到一步的那对老夫妇和那个车夫已经在厅里入了座。谢溯接了茶碗,低着头拂盖拨叶沫儿时,眉睫轻颤,两眼时不时地微微上翘,目光向对面坐着的几位扫去。
之前他们只从背后侧面看到这对夫妇苍苍白发,就以为他们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如今正面见着,才发现他们面容年轻,尤其是那位夫人,肌肤雪白,杏眼清朗,朱唇如红梅点落,这哪是耄耋老妇的模样,分明就是一位三十岁的少妇。而那个正襟危坐的男子,铁面剑眉,神仪俊朗,颇有将帅之貌。谢溯偷瞄得又惊又楞,心中暗忖这几位到底是何方神圣,脑中搜想赖叔平日与他所说,也找不出与这对鹤发童颜的夫妇相符的人物。
正当谢溯神池游荡之际,靳照放下茶碗,朝王庸磊拱手想说明自己的来意,却听他呵呵笑道,“靳当家不必客气,王某知道诸位的来意。”
靳照一怔,又听王庸磊继续道:“王某奉澄王之命看护鼋头渚,只是这些年我家主人常居洛阳,因此这半岛嫌少有访客,王某平日里在湖边且看日升日落,有时驾舟出游,顶多也就遇到几个出来打渔的渔夫和来往的商客。如今诸位贵客光临敝岛,想必都是为了鸬鹚洲而来。”
“王管事说的不错,”靳照道,“只是靳某不明白,靳某还未报姓名,王管事怎么会知道是靳某何人?”
王庸磊道:“镜花水月村天下闻名,靳当家就算不说明身份,王某也猜得出来。”
“镜花水月村?”海月低声问谢溯,“好风雅的名字,那是什么地方?”
“是一个像世外桃源一样的村子。”谢溯一边简单介绍,一边向靳照投去钦佩的目光,“不,那里就是一个世外桃源。”
相传镜花水月村的三位当家年少时流浪江湖,后来巧遇机缘,在渝州的一个巨型天坑中获得一批价值连城的财宝,因三人自小孤苦,于是用这批偶得的财宝在淮北买下良田万亩,建造了一个他们心目中完美的村落,收容那些无家可归、无依无靠之人,但村子里不收好吃懒做的人,想要在村里长期待下去,就必须学会亲手劳作,或耕地,或纺织,或盖瓦,或打铁……总之一定要找到一样能做的事。
靳照双手抚膝,右边那条枯瘦的腿没有一丝的知觉,不禁嘴角微扬,苦涩自知,“王管事好眼力。”
“王管事,那您再看看我,能不能猜到我是谁?”谢溯大眼扑闪,笑嘻嘻道。
王庸磊在谢溯面前站定,洒然一笑,从容地向他拱手道:“若老朽眼睛不花,公子应该是金陵谢家的三公子谢溯。”
谢溯不由地坐直了身子,朗声道:“老管事您也太神了,难不成骆秀士在这儿几天,教了您几招神算的本事?”
“谢公子莫说笑,骆秀士是开了天眼的人,老朽哪能学得了他的本事。”王庸磊挺直了腰板,手捻三寸白须,若不是他头上戴的帽子,笑起来的模样像极了田埂上的老农夫,“说来也是巧,老夫没来鼋头渚前,原是在我家主人的洛阳府邸做事,在那儿见过上京面圣的谢公,公子与您父亲还真有七分相像!”
谢溯知老管事说的不假,从小别人就说他长得像他父亲,他父亲一面疼爱这个唯一的儿子,一面又叹他的顽劣不知上进。每每想到父亲,谢溯脸上的笑容总也绽不开,就像是用针线定住了脸上的肌肉一样。
“请恕老夫眼拙,”王庸磊谦和道,“这位姑娘容华出众,看面相定是位贵人,不知是……”
海月微微一欠身,“小女子海月,从东海而来。”
“原来是海月姑娘。”
“老管事,”谢溯道,“这厅里不止我们几个客人,您也给我们介绍一下这几位吧!”
王庸磊眼皮一动,吊稍白眉跟着跳了跳,忙笑呵呵给他们做了介绍,那位白发男子名曰蒙翦,身边的女子是他的夫人,另一位小兄弟,也就是他们看到的车夫,名叫薛杨。
谢溯喝了口茶,静等他多介绍点,没想到就这么完了,只得自己再添上一个问题,“不知三位哪里人士?”
“我等自无名山野而来,就算说出来,想必几位也不知道。”蒙翦道。
谢溯听得心有不快,心里正骂道:“骗谁呢?山野村夫农妇会穿得起这等华贵衣物,能坐的了两匹良驹拉的华盖马车?”正欲再问,却被靳照按住了手腕,被他投来一个眼神止住了接下去全部的问话。
他们本不是来喝茶交友的,也不是来探别人问题的,就等着什么时候能见到骆秀士,以解心中疑惑。
“鸬鹚洲就在三山岛的另一头,从这边驾舟过去需要半个时辰,只是眼下骆秀士那里有位重要的客人,不方便见各位。那位客人约好到了午时就会离去,几位来得早,所以还请在此等上一会儿。”说完,王庸磊又吩咐下人端来几盘茶点招待在场的客人。
谢溯心想现在鸬鹚洲见骆秀士的人估计就是晁轸之,晁大哥找骆秀士,问的无非就是如何能对付太湖水盗。正想着,屋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声,接着进来一位青衣小仆,“王管事,大门口又来了几位客人。”
王庸磊看了一眼厅内诸客,道:“今天来的客人够多了,把门口的那几位打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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