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谢溯快马加鞭回城,一路上难掩一脸喜色,只想着赶紧告诉海月,他们连日来向湖边渔民询问的鸬鹚洲现在就停在鼋头渚,她若知道了必当高兴万分。
“海月,海月!”到了客栈,谢溯下马狂奔,在了海月所住的房门前,反倒刹住了脚步,先整了整衣容,才出手敲门。
“老远就听到你叫我名字。”海月开门,对谢溯欣喜若狂的表情感到莫名其妙,“你今天不是出城去找晁将军了吗?”
“今天本来是无事才去找晁大哥的,想看看他的水师练得怎么样了。没想到,”谢溯故意一顿,欣喜道,“没想到得知了一个好消息。”
海月道:“什么好消息?”
“你知道鸬鹚洲现在在哪儿吗”
“我知道,在鼋头渚。”海月淡淡道,回身准备继续给琴调弦。
谢溯眼角眉梢上的喜色还来不及抹去,整张脸就先垮了下来,脱口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今天到街上逛了一会儿,看见官府的人正在贴告示。”说着,海月把偷偷撕下来的那张拿给谢溯看,“就是这个。”
告示上有张人的画像,谢溯快速地览了一遍上面的字,“画像画得倒是挺细致的,官府的人怎么确定这就是那群太湖水盗的匪首?”
“听闻画像是昨天夜里有人送到沈佑堂大人府上的,沈大人看后连夜找人来确认,恰巧先前被毁商船的幸存者当中有一个正在无锡,那人看了画像后肯定上面的人就是太湖水盗的匪首,沈大人又连忙招来城里所有的画师,临摹了数百张画像做成告示,今天一早就命官府里的小吏贴满城中各个街道。”
“是谁把画像送到沈大人府上的?”
“城里的人都说画像是有人从鼋头渚送到沈大人府上的,而画画像的人就是骆秀士,他的鸬鹚洲现在就停靠在鼋头渚附近。”
“哈!”谢溯连拍自己脑门,在房中来回踱数圈,失笑道,“这无锡城里的人想必个个都是包打听,一个消息竟然能在一天之内传遍大街小巷!”
海月调整了琴弦,拨了两根试试音色,“现在太湖周边的百姓最关心的莫过于太湖水盗了,有人能画出水盗的画像送到官府,谁不想认识这人?鸬鹚洲在太湖上飘荡行踪缥缈,一靠了岸,凭骆秀士的盛名,一人知道其他人也就知道了。”
谢溯听她分析地甚有道理,但仍不能掩饰自己的失落,苦瓜着一张脸说道:“我本来还想给你一个惊喜呢?没想到……”
琴弦调得很正,海月满意地把古琴套进琴袋里,“我确实挺惊喜的,本以为这么等下去会一无所获,没想到鸬鹚洲就在太湖边的鼋头渚附近。”
可这惊喜不是我给你的。谢溯暗暗道。
然而即便都知道鸬鹚洲就在鼋头渚旁,要想见上骆秀士一面还是不易。鼋头渚虽处在无锡西南、横卧太湖西北岸,却是座私人半岛,且半岛主人不是无锡人士,常年不在,即使是无锡本地人,也鲜有见过其主人真面目的。
海月和谢溯一人乘了一骑,天蒙蒙亮就从客栈出发。他们起来得早,太阳还在地平线下面没有升上来,东边的天际静静地横了几条蓝紫色的云霞,仿佛是天女身上的披帛。谢溯举头望天,甚至还能看见几颗尚未隐去的星星。
半个时辰后,一轮晨间的圆日渐渐从湖上升起,东边的天际红灿灿地亮堂起来。还未到鼋头渚,两人就遥见一座石雕牌坊在前面。“我们快到鼋头渚了。”谢溯道,说完往马屁股上加了一鞭,纵马赶到海月前面。
那座矗立在鼋头渚半岛口的石雕牌坊就是其大门,四柱三间三楼,纯一色的汉白玉雕成,且每根柱子前都有一石麒麟坐镇。谢溯和海月到了大门前,双双喝住坐骑,滚鞍下马。
“大泽在望。”谢溯仰看整座气势恢宏的牌门,念出中间雕刻的大字,不禁暗赞这字提得真好。
海月来时背了她的古琴,上马下马一直不离身。她见鼋头渚门庭寂寂,偌大一座半岛,竟然连个在门口看守的人都没有,视线透过大门往里面望去,除了一条宽阔大道和和两排高大挺拔的碧绿梧桐,什么也没有。“为什么这里没有人?”话音未落,海月听到附近有声音,本以为是在林间栖息的飞禽,环顾周围时,却见右手边的绿荫下停有一辆灰篷马车,车夫是个十来岁的少年,穿了一件粗布麻衣,袖子裤脚都卷高了,露出的手臂和小腿骨瘦如柴,屈腿坐在地上,跟个弯了几节的竹竿似的。
没想到竟然有人比他们还早。谢溯也注意到了那边,惊讶之余,和海月相互觑了一眼,本想开口向树荫下的人喊去,却见那少年望了他们一眼,默默地站起来走到马车旁。马车的帘子掀开一角,两人说话时声音低低的,不知在谈论什么。
“他们是什么人?”海月问道。
“不知道。”谢溯摇了摇头,“但来的目的肯定和我们一样,也是来找骆秀士的。”说话时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马车那边,见那少年车夫与车内的人说完了话,侧身又朝他们看了一眼。车里的人掀帘探出半个身子,那少年忙一手扶住他,一手把挂在马背上的一只四脚木凳取下来放到地上。
从马车里出来的是个清瘦的青袍男子,鬓角微霜,眉目舒朗,想必年轻时更加清隽。那人下了马车,单手扶着车辕。少年倾身从车里取出两根拐杖,谢溯和海月才知那青袍男子原来腿有残疾,两人都微微一惊。
那人两手撑了拐杖一步一步往他们这边过来,少年可能深知他的秉性,没有在旁搀扶,只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
让一个残疾人走过来,谢溯和海月都心有不忍,连忙上前。谢溯拱手笑道:“我们以为来的已经够早的,没想到兄台来得比我们还早。”
那人停步,将两根拐杖夹在肩窝下,亦作了个揖回礼,“哪里,只是在下平日里早起惯了,没想到会在此地遇上两位,也算得上是一种缘分。”
谢溯先道了自己和海月的姓名,再问了对方的大名。“在下靳照,”自我介绍完,靳照又道,“这是我家小弟,石牙。”
日头渐高,谢溯看靳照腿脚不便,就提议到树荫下去歇息。“靳大哥几时来的,可曾见过岛上有人出来?”见石牙扶靳照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后,谢溯才问道。
靳照轻咳了两声,道:“比你们大概早来了半个时辰,说到人,也就见到了你们二位。”
“奇怪。”海月去把两匹马栓在树干上,回来后秀眉微蹙,“既然这里没人,我们为什么还要在门口等着,难道我们不能先进去见着人再说?顶多给岛上的人赔个罪。”
谢溯知道海月踏足中土未久,涉世未深,她把中土的很多事情都想象有些简单,欲要开口,就听到靳照先说了话:“鼋头渚岛上是有人在的,即使主人不在,里面还有管事的人,有守卫,姑娘切莫莽撞,即使是无锡新上任的沈大人来了,也不敢擅闯这里。”
“这鼋头渚的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连无锡太守都不敢得罪于他?”海月又是纳闷又是好奇。
“沈大人当然不敢得罪,”谢溯道,“这鼋头渚虽算不得是皇家园林,却是皇上在数年前赐给澄王的。”
靳照微微一怔,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知道的不少,不禁对他另眼相看,“若我猜得没错,两位的目的和靳某是一样的。两位多点耐心,这鼋头渚也并非不可进,既然有门有路,那就是让人走的,只是我们来得都太早了,恐怕管事的人也才刚起,既是叨扰别人,就得顾得礼数。靳某毕竟比两位虚长几岁,且听靳某一句,我们就在此等上一会儿再进去拜访。”
谢溯与海月觉得他说得有理,于是在旁坐下歇息。只是他们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不远处传来马车的声音,那声音渐行渐近,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进入了他们的视野。
那驾马车比起靳照的来要富丽堂皇得多,篷盖和帘子是绿绸做的,拉车的是两匹健壮威猛的红棕宝马,就连驾车的车夫都穿得十分体面,领口绣有暗色花纹。其中最特别的要属马车前面两侧各挂了一只铜铃,但奇怪的是,马车驶来,谢溯他们除了车轱辘轧过地面的声音,并没有听到铃铛晃动的叮当声。要么是马车前的铜铃只是用来作装饰的,不能发声,要么就是驭手驾车的技术极其高超,但普天之下谁会有这样好的技艺?
他们几个安静地坐在树荫下,都已屏息敛声,只想看看马车上会下来什么人,可真看到了下车的人,又都两目圆睁,一阵惊楞。那是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妇,衣着富贵华丽,年纪虽大,但也没到老态龙钟的地步。两人相携执手,往前进了两步,抬眼去看大门上的字,与谢溯的反应一样,老人也啧啧了两声。
但让谢溯等人惊讶的是,鼋头渚毕竟是当朝郡王的私家园林,那两位老人竟然在门口未多做停留,亦不观察周围景象,几乎是无视左右,径直穿过大门往里面走去。唯有那个车夫,打量了四周一番,看见坐在树荫下的他们,也只是冷冷一瞥,毫无表情。
谢溯嘀咕道,“这三个人架势十足,看来是来头不小。”
那个车夫没有留在门口等候,牵了马车跟了进去。谢溯忍不住跳起来,跑至大门前,望着进门的那三人背影,想大呼出口又忍住了,最后道:“既然有人捷足先登了,那我们也没必要在门口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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