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溯和海月在无锡一连住了几日,果然如他们之前所料,几个府衙联合起来,把太湖边的码头全部关了,每天也就几只渔船还在离岸不远的地方捕鱼。在此期间,谢溯跑了一趟晁轸之在城东的营地,到了那儿,才发现留在营地的没几个人,“你们晁将军在吗?”
“请问阁下是何人?我们将军今天不在。”营地的守卫拦下谢溯。
谢溯心想这守卫可能是把他当成了沈佑堂派来的人,也不知道是晁轸之真的不在,还是守卫在搪塞他。谢溯不急着说明身份和来意,暗暗隔着寨墙把整个营地环顾了一遍。此次奉命南下剿匪的殷甲军只有五百人,营地里扎的帐篷,谢溯来回扫了几眼就数清楚了。
看样子是真的不在,谢溯腹忖。“等你们将军回来了,麻烦告诉他一声说谢溯来找过他。”说完,谢溯准备回城里,刚一转身,就听见身后有人喊道:“是谢公子吗?”
谢溯转头看见一个一脸黝黑半脸黑髭的兵士从营地里小跑过来,看其穿着应该是个百夫长,“您是?”
那人一脸憨笑,“果真是谢公子!在下是殷甲军里的百夫长秦忠武,公子可能不认识我,可公子以前到洛阳时,我在我们殷将军的府上见过公子一面。”
谢溯确实不认识他,既然这里有人认出他来,他顺势问了一声晁轸之是否在。
“晁将军不在这儿,他和兄弟们去了太湖边,为了尽快适应水战,晁将军和兄弟们不光在水上操练,就连吃住都一应搬到船上去了,这边的营地只剩了十几个人守着。”秦忠武道,“谢公子要不要去看看,那地方离这儿不远,也就□□里地。”
谢溯看了这个营地和守卫一眼,本想说既然打的是水仗,晁轸之何必还留几个人看守这个营地,干脆全都搬上船算了,随即想到水上不比陆地,有些人就是受不了水上生活,晕个船能去掉半条命。想到这个,他又暗中多瞧了这位大块头的百夫长两眼,有点想笑,却还是拱手道:“如此甚好,那就有劳秦大哥了。”
秦忠武抬手招来一个正在站岗的年轻士兵,“这位是晁将军的朋友谢公子,你带谢公子去兄弟们训练的湖湾。”说完,又给谢溯赔了个笑,“将军命我看守营地,这个是小武,小武会给您带路去晁将军那儿。”
谢溯本就是骑马从城里过来的,小武道:“公子先在此地稍候,我去马棚里牵匹马出来。”
小武到马棚解开马脖子上的绳索时,秦忠武跟在他旁边道:“小武,这位谢公子身份不一般,你在路上多加照顾一些。”
小武道:“我知道了,秦大哥,他是晁将军的朋友,我会照顾好他的。”
“谢公子不止是晁将军的朋友。”秦忠武把脚下的秸秆踢到旁边,道,“他还是殷将军的小舅子,金陵谢家的三公子。”
“啊?金陵谢家!那不是……”小武愕然,旋即把话止住,把马牵出来后又道,“秦大哥你也不早说,这么一位贵客,怎么能让他在营外久等呢?”
小武年纪虽不大,但因生于长于北方边境的草原,身强体壮,马上功夫十分精湛,他本想骑得慢点,却不料谢溯文质彬彬,骑起马来比草原上的风还快。不到两盏茶的时间,他们就在马背上望见了太湖。
阳光耀眼,照得整片横无际涯的大湖水汽氤氲,白茫茫的一片,湖中的山峰、船只都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烟沙。谢溯拧眉眯眼,水上十几只艨艟身形狭长,船帆高大,夺目异常,再定睛细看,艨艟周围又有数十只小型战船,看其船型,应该是走舸和海鹘,船上人头攒动,水中浪花朵朵。马蹄越近,湖上水师操练的震喝声也越来越清晰。
小武捡的是一条近路,快到岸边的地方,蒿草茂盛,长得足有半人高,两人放慢速度,最后干脆翻身下马,牵了缰绳一边拨开杂草一边慢慢前行。等穿过这丛蒿草后,两人驻足,望着湖上的战船水师,谢溯呵呵笑道:“阵势倒是挺足的,艨艟、走舸、海鹘都准备了,看起来你们晁将军真是给足了那几个水盗面子。”
小武十五岁时就被挑中进入殷甲军,自此随军驻守边关,小小年纪就曾数次亲身上战场与敌厮杀,且在殷、晁等几位将军身边耳濡目染,学到不少用兵之道,“我们殷甲军是北境骑兵,刚来太湖的时候,好多兄弟连游泳都不会。晁将军前一个月一直按兵不动,一方面先让兄弟们都学会游泳,在水上待习惯,一方面自己拉上几个熟悉太湖地形的当地人乘舟在湖周绕了大半圈。”
谢溯看小武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禁笑容更甚,伸手拍了拍这位年轻军人结实的肩膀,等他笑够了,才敛容说道:“这次确实是有些难为晁大哥了。”
“哎——”小武张开两臂使劲挥舞,向水上的那些人喊道,“哎——”
“你这样喊有用吗?”谢溯看他本来就满头大汗,这么张口大喊,更加脸红脖子粗了。
小武放下手臂,用手抹了一遍额头脸颊上的汗,道:“当然有用,那些战船又不远,而且我虽然没有穿甲胄,但是我这身衣服、我手里的这把佩刀,都是殷甲军特有的。船上的兄弟们看到就会认出来。”
果然,不稍片刻,就有人驶了一只小船过来。“是小武吗?”船未到岸,上面的人就喊了过来。
小武扯开嗓门喊回去道:“是——我是小武——”
等小船靠了岸,船上的人问道:“小武,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跟着秦大哥看守营地吗?”
小武道:“这位谢公子是晁将军的朋友,秦大哥让我带他来找将军。”
那人先向谢溯抱拳行了礼,道:“晁将军今天有事,没和大伙儿一块。”
“不在?”谢溯皱眉,直接问道,“可否告知晁将军去哪里了?”
“这个小人不知。将军一早就一个人驾了一只小船沿着湖岸往西面去。”
“一个人?”谢溯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不禁按这个士兵说的向西面望去,远远见着有只小船正往这边漂来,船上摇浆的人像极了晁轸之,向那边抬了抬下巴,“你们看,那边那个是不是你们晁将军。”
两个士兵闻言,不约而同地往湖上望去。小武呼道:“对,是晁将军!”
晁轸之似是看到了岸上的两人,特意把小船向岸边划,快靠岸的时候,直接把船绳扔给了另一只船上的士兵,自己轻身跳上了岸,一个不稳,一脚往后退了一步踩在水里,幸好岸边水浅,只是溅湿了半身袍子,“小溯,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让我没事可以来找你吗?”谢溯笑嘻嘻道,“前面我找到你们驻扎的营地去了,你手下的一个百夫长说你在这里操演水师。”
“都是一群刚学会下水的旱鸭子,还什么水师?”晁轸之半是自嘲半是不屑,接着向手底下的两个人说道,“我和谢公子在岸边走走,你们都先各自回去吧!”
“是。”两人异口同声道。小武上马返回营地,但船上的那个士兵却没动,问道:“将军,这只小船要属下给您系在岸边的桩子上吗?”
晁轸之道:“不用,我今天晚上回营地休息,明天还要出去一趟。明天午时,你到鼋头渚来接我。”
“是。”说着,那人拿桨划开水面,荡起小船向战船那边而去。
眼看着两只小船越划越远,谢溯道:“我原先还想着上你的艨艟见识见识呢?”
“军事重地,闲人免进。船上不止有殷甲军,还有几百名吴中士兵,那些人从小在水边长大,个个都是翻浪弄潮的好手。五百殷甲军的水性还是他们教的呢!真到了湖上与水盗面对面,还得多仰仗那些人。”晁轸之轻叹一声,默了片刻,转而笑道,“哪是我的艨艟?那是我向管理漕政的于大人借来的。当年高祖皇帝征战天下,收服江东这片地方靠的就是水师,听闻当时太湖水师有大小战船八百余艘,只是后来天下太平了,太湖水师没了用武之地,编制越缩越少,到了先帝那会儿,索性就把仅剩的一百艘艨艟改成了漕船。”
谢溯的父亲在世时好读史书,太史局的几位史官都是他的至交好友。谢父与他说起本朝历史时,其中就有太湖水师这一段,最深刻的就是父亲曾在书房里考问他:“溯儿,你觉得太湖水师由一支功勋显著的军队,最后因天下太平而被朝廷撤编,战船改成运输粮食的漕船,算不算是鸟尽弓藏?”十四岁的谢溯不假思索道:“算。”谢父拿手里的书卷敲了三下他的额头,“再好好想想,两天后再来和为父谈论这个问题。”只是两天后当谢溯想要和父亲再谈论那段历史时,父亲上京去了,等父亲回来后似乎是忘了两人之间的约定,不曾再谈起。
“晁大哥,你也别太心急了。”谢溯宽慰道。
晁轸之沿着岸边慢行,苦笑道:“不是我太心急,是皇上心急。就是我和你在客栈遇到那天,接到了京城来的旨意,皇上说太湖水运干系到江南百姓的民生、漕运经济,命我务必在中秋前将太湖水盗的问题解决。皇上说的没错,现在太湖水盗弄得江南各州府人心惶惶,确实要尽快解决,不然百姓都没法过安生日子了。”
“可是……”
“放心。”晁轸之抖擞精神,爽朗大笑,“我已经想到了法子,说不定不用等到皇上定的期限,这个月底前我就把那群杀千刀的水盗连窝端了。我这人天生运气好,不会像杨昭严那样,进了岭南的十万大山就出不来了。”
谢溯认得这种笑声,既然晁大哥能这么笑,说明他有把握。“对了,晁大哥,我刚才听你说到鼋头渚。你去鼋头渚干什么?”
晁轸之神秘一笑,“找神人相助。”
“神人相助?神人,”谢溯本来还疑惑,突然灵光闪过,惊喜道,“晁大哥所说的神人,莫非是鸬鹚洲的骆秀士?”见晁轸之点头,当即追问道:“鸬鹚洲到了鼋头渚?”
晁轸之还不知谢溯正在帮海月找鸬鹚洲,只道是这位老友喜欢天下奇人奇事,“不错,我想这两天骆秀士还不会离开鼋头渚,你若想见他最好趁早,否则等他的鸬鹚洲荡回湖中央去,恐怕就不好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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