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三万六千顷,多少烟波浩渺中。太湖之大,虽比不得大洋大海,但也广阔得让人望不到边,即使把苏州、无锡、湖州三城放入太湖也填不满这一片湖水。
海月与谢溯乘舟顺水南下,沿途览尽水乡风光。“我们到哪儿了?”夏日困顿,谢溯在乌蓬内小憩了个把时辰,醒来后慵懒问道。
“客官,我们到无锡城了。”外头掌船的艄公一面回答,一面摇着船桨延运河往城内驶去。
无锡位于太湖北滨,到了无锡,太湖也就不远了。乌蓬低矮,里面两人一前一后弯腰出来,一到船头,眼前景象顿时豁然开朗。鱼米之乡,富庶之地,只见两岸行人如织似锦,列肆鳞次栉比。到了码头,两人付了艄公船钱,一登岸,却见一列披甲带刀的士兵从眼前严阵走过。
“这些士兵有什么特别吗?”海月见谢溯目光炯炯,一直盯着那列远去的士兵看。
“那是殷将军的殷甲军。”谢溯眯了眼,神情肃穆。
“殷甲军?”
看海月一脸好奇,谢溯解释道:“殷甲军是殷将军的嫡系精锐部队,自建立以来素有不败之名,军中士兵个个骁勇善战,可以一敌百。如此精兵,向来只用于战场杀敌,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这又是你赖叔告诉你的?”
“这哪用得着我赖叔说给我听?”谢溯应声回答,瞥见海月微露哂谑,认真道,“你别不信,刚才经过的那些士兵个个身穿红袍玄甲,佩刀的刀鞘上镶有三颗南红玛瑙,更重要的是,刀柄上刻有小篆体的‘殷’字,那是殷甲军的标志。”
海月看他说的头头是道,不信也得信了。
两人就近选了一家客栈吃饭住店,听客栈里的人讲起,才知道太湖最近是不太平,他们白天看到的那行士兵也确实是殷将军旗下的殷甲军,是被派来围剿太湖水盗的。
“围剿太湖水盗,一般是地方府衙官兵的事情。”谢溯不解,“就算现在边境太平,殷将军也不会轻易把他的精锐借调到这江南水乡来剿匪。这岂不是大材小用吗?”
晚上店里人不多,小二不忙,于是向他俩讲道:“客官您有所不知,去年十二月,有几艘载了湖丝的商船从对岸的湖州出发,走水路往京城去,不想在经过太湖途中遭遇了水盗,那些水盗把船上的湖丝和金银抢劫一空,最后竟还放火烧船,一个活口都不想留,后来船上有几个人水性好,身体又健壮,寒冬腊月里硬是从湖中游上了岸,官府才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谢溯面上静静地听着,心里却同时在暗想,太湖的水盗也不是存在一天两天了,他们能在太湖上横行无忌,剿之不尽,多少有官府有意为之的原因,官匪互通的传统素来就有,况且每年朝廷发放数十万两银子给地方官府剿匪之用,地方上的官员在剿匪时总是抓放有度,既要抓捕一些交差,也要留几条漏网之鱼。
“殷将军是战功赫赫的一品将军,是朝中品级最高也是名望最高的武官,能叫的动他出手的,也就只有当今圣上了,”谢溯轻笑,旋即疑惑道,“太湖水盗已经严重到直达天听了?”
“可不是吗?”小二道,“最主要的还是那批在湖上被抢劫的湖丝,那本来是要在正月里进贡给宫里的,贡品被劫,船上几十人被杀,皇上知道后震怒,下令无锡、苏州、湖州等太湖周边各府合作,定要将湖上盗匪剿尽。”
“那后来怎么派了殷将军的殷甲军来?”海月问道。
“咳!”小二摇头叹了一声,将手里的布巾甩上肩,“四月的时候各府衙门出了几千人去湖上去剿匪,最后只抓着了几个小贼回来,自己倒损了几百号人。这消息一传到京城,皇上怒得不得了,这才派了殷甲军来。听闻殷将军的殷甲军打起仗来特别厉害,没有他们胜不了的仗,这回肯定能把太湖上的水盗剿灭。”
愚人愚见。谢溯暗笑。
小二去干活后,海月眉头微蹙,小声道:“既然官府准备在太湖上与水盗大动干戈,近期会不会禁止民船出入?”
谢溯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放心,太湖大得很,哪能处处设关卡,我们真要去太湖,总能弄得到船的。”
海月亦轻松下来,“说的也是,海盗我都见识过了,几个水盗我怕什么?倒是谢公子你,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去太湖找骆秀士的浮岛?万一碰上凶狠的盗匪……”她故意拖长了音调,却听谢溯一本正经道,“放心,我会保护你的。”海月闻言差点将口中咽到一半的芹菜呛出来,好不容易吞咽下去,喝口茶润润喉咙,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感觉他眼中神采奕奕,又低下头去。
两人无话时,客栈里又来了一人。那人一踏进门,就叫道:“小二,给我来一壶你们的梨花酿。”
“晁大哥!”谢溯没想到会遇见熟人,站起来脱口而出喊了一声。
“小溯,你怎么会在这儿?”晁轸之见是谢溯,大为惊讶,他和谢溯是相识多年的好友,直接走到他俩跟前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这位是?”
“这位是我新交的朋友,海月姑娘;这是我的好朋友晁轸之。” 谢溯坐在中间给两人相互介绍,谈到晁轸之时,小声地加了一句,“他是殷将军手下的副将。”
“见过将军。”海月颔首道。
晁轸之虽是出生官宦之家,少时饱读诗书,但久在军中,见惯战场杀伐,言谈举止中透着几分直率豪爽,他先是向海月回了一声:“姑娘有礼。”接着道:“小溯,这么漂亮的姑娘,你从哪里认识来的?”
“路上认识的。”
“就你小子艳遇多,到哪儿都有红颜知己相伴。”晁轸之笑着揶揄道。
谢溯偷偷瞄了海月一眼,忙止住晁轸之接下去的耍笑,将话锋一转,说道:“晁大哥在无锡,是奉命来剿匪的吗?”
谈到自己的正事,晁轸之虽笑容不改,但眼中目光却换了颜色,自嘲道:“对啊!竟然领了这么一份苦差事。自打到了这无锡,就没一天快活日子可过。
“客官,您的梨花酿。”小二端酒过来。
晁轸之拿起酒壶,习惯性地先掀开壶盖,把酒放到鼻尖闻一闻香味,“这家客栈自酿的梨花春酒倒是不错,你们两位要不要尝一尝?”说着,也不等身旁的两人回答,径自取了两只酒杯给他俩各倒了一杯。
客栈老板的妻子原是个酿酒女,最擅长酿制的就是这梨花春酒,其酿酒所用的水取自城外伽蓝寺里的一口古井,梨花摘自老板娘家门前的那株百年老梨树。这酒在这客栈卖了二十多年,远近驰名。
谢溯抿了一小口,只觉酒醇味甜,香气宜人,整杯下肚后,甘冽沁入肺腑,让人回味无穷。晁轸之看他喜欢,就给他再倒了一杯,举了酒壶在半空中,问海月道:“姑娘可还要?”
海月婉言谢绝。
谢溯连饮三杯,但他酒量好,脸上不见一丝红晕,“晁大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湖上剿匪?你不是说无锡不快活么?那还不赶紧把那一竿子盗匪剿干净,交了差也好回京城。”
晁轸之将酒杯在桌上一置,露出难色,“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为了那几个水盗,我都愁得快两鬓起霜了。还有无锡新上任的那个沈佑堂,见我这一个月来按兵不动,天天派人来催问我,就怕我也败在那几个水盗手里,让他也和他的前任一样丢了乌纱帽。”
“晁将军带的是殷甲军,之前听谢公子和店小二都说殷甲军打起仗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区区几个太湖水盗,将军自当可以手到擒来。”海月在旁说道。
晁轸之听后,和谢溯相互觑了一眼。谢溯暗地里踢了海月一脚,不顾她狠狠踢回的一脚还有圆睁的杏目,满脸堆笑道:“晁大哥别介意,她一个姑娘家什么都不懂。”
晁轸之并无介意,看周围没有其他客人,小二不在,掌柜似在打瞌睡,就向海月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殷甲军是骑兵部队,从未打过水战,而且我们首到太湖,对周边地形和水上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所以根本不敢擅自出兵。”
海月点了点头,表示听明白了。谢溯嘀咕道:“皇上也真是的,知道殷甲军不擅水战还派你们来。”
晁轸之叹道:“你以为皇上糊涂?只是这些年北境无战事,太平将军不好做。你也知道,殷甲军是将军的心血,是他的心腹嫡系,有一次,皇上提出想从殷甲军中抽调一千人做皇宫近卫,殷甲军总共才三千六百人,将军当然不会肯,和皇上据理力争了半天才让皇上收回成命。这一回,皇上又命殷甲军出五百人来这太湖剿匪,将军虽在金殿上应了这事,但回到府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那你打算怎么做?”谢溯道,“你总不能因为几个不入流的水盗折辱了殷甲军的名声。”
“快了,”晁轸之晃了晃酒壶,一壶梨花酿已被喝了个底朝天,一滴都不剩,“办法我想的差不多了,等我解决好了水盗的问题,兄弟我请你喝酒,你我好久没在一起喝醉过了,下次一定得喝个不醉不归。时候不早了,我该回营了。”
“你不住沈大人府上?”谢溯见晁轸之站起身要走,问道。
“那位沈大人我见了就头疼,而且将军从来不允许部队行军时借宿别人府上,到了外面定要驻营扎寨。”晁轸之道,“我把营地轧在城东十里外,本来还想问你愿不愿意去我营帐,不过有海月姑娘在,想必也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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