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上刮的是北风,湖水的水波是往南滚的的。廖正越他们劫持的这只大船停在湖中央,没有往下抛锚,船帆被毁,就算是随波逐流,也应该是向南缓慢移动,不应该是逆水而行。
这还是一名水盗无意间发现。那群官兵被绑成了一团,有几个看快死到临头了,干脆心一横,把心中的怨恨和轻蔑全部辱骂出来,看守的水盗气不过,也不看说话的人是谁,直接几个耳刮子抡过去,见人就打,反正被绑的都是一类人,打到手发麻了才停下。其实这些水盗又何尝不是感觉死到临头,因此变本加厉,想多折辱一下那些官兵,于是向湖里解手,又用木桶从湖里提几桶水往那些人头上浇去,让他们把最后的颜面也丢尽。可有个水盗蹲在船舷,将灌满水的木桶拎上来时发现不对劲,于是赶紧跑来告诉其他人。
“上、官、铭!”廖正越一字一字地叫道,“你既然先动了手,那就别怪我做绝。”他亲自到外面在整个船周围全部走了一圈,他手里举着一根火把,蹲下来盯着船下的水流观察了好一会儿。天灰蒙蒙亮,太阳还没有出来,微弱的星光找不到黑幽幽的水里去,他在船上往下望,除了从湖面上反射回来的红红火光,水底下是什么样子,他都看不清楚,但他能看清水波流动和船只移动的方向,确实不对劲。
“四当家,神兵侯府的船明明就在那里,他们没有升帆没有划桨,我们的船怎么会逆风航行,像是被人拉着一样?”
廖正越站起身,将手里的火把递给身边的人,他习惯了脸上带笑,此刻表现出少有的严肃。廖正越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只要他一严肃,就会把周围的气氛压抑到让人喘不过气来,“肯定是他们拿什么东西把两只船连在了一起,然后他们在前面拉,我们在后面被动地跟着。你们别忘了,神兵侯府的鲁不全、鲁不敏是机关巧术的大师,他们肯定动用了我们不了解的机关术。”
“可是,”开口的人提出了所有人疑惑不解的问题,“我们和他们之间看起来没有东西相连。”
“现在探究这个问题已经没有必要了。”廖正越沉声道,“你们看看远处。”
神兵侯府的逆水拉船,为他们赢得了部分的宝贵时间,没有到一个时辰,湖的东北方就有一支船队正向他们驶来,虽然看不到船上的是什么人,但是桅杆上飘扬的红字黑底的旗帜却证明了他们的身份。
“雷。”有人念出旗上的大字,大叫不好,“那是霹雳堂的船!我们得赶紧撤,雷家的人最会玩火药,小西瓜一样的东西,丢四个过来就能炸掉一只小船!要是他们向我们投火药……”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湖的北方和西北方都有船队驶来。所有剿匪的人马就快在这片水域聚集。湖上没有视线阻碍,四处张望都是无边的湖水,因此各处船队的出现显得尤为令人瞩目。
神兵侯府的人在船上欢呼雀跃,上官铭高兴过后,又开始紧张起来。晁将军和其余武林同道的船就快到了,那么廖正越也快要动手了吧!撑船的四名船员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仍是缓慢地与逆流的水波争速,与身后的那只载满了水盗与官兵的大船较劲。
上官铭下令大船小船上的所有人不可懈怠自己的职责,一面命一些人时刻注意远处晁将军水师的进程,一面让另外的大批人时刻准备着,他们既要救人还要抓人。
廖正越思维敏捷,很快就想到了另一个主意,他让人把那捆绑在一起的六十一人拆开来,分散安排到船上的各个角落,其中曾出言辱骂的几个,被他吊起来沉在水里,水面正好齐到他们的脖子处,波浪一个一个不停地打过来,水里的人时不时就要喝上几口水,风吹进他们口鼻里,更是呛得他们呼吸困难,还不停地喊救命,可那声音被打散在风浪里,即使水盗们就站在船舷也没有听清楚。水盗看着这群平日里傲慢自大的官兵在他们手底下吃尽苦头,个个哈哈大笑。
“侯爷,您看出来了吗?”身边的随从问上官铭,“廖正越这是想干什么?”
上官铭道:“廖正越诡计多端,不管他做出什么事来,都只为了一个目的罢了——就是想要逃命。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射兔子捕鱼用呢!”身旁的人笑道。
上官铭喜欢这个比喻,也淡淡地笑了起来,“肯定会提前派上用场,廖正越比我们更急,他不会等到晁将军他们到面前了再动手的。”说着指了指那一边在船的四周走动的廖正越,又道,“我想他们已经知道自己脚下的船在移动了。”
廖正越懊恼自己为什么现在才开始动手,他一向自负聪明绝顶,这一次为什么会在如此危险的境地里拖拖拉拉。而这一次,他的这回“拖拉”已经置自己与弟兄们命悬一线。他在船上每行走一步,每视察一个地方,每说一句话,都同时在心里默念一句话:“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只船分明就是一只大了一点的游船,船上也没什么重物,竟然吃水这么深!”
“还说没什么重物,船上这么多人,船吃水能不深吗?”
“好了,现在都别说废话?”廖正越呵斥道,将这两人无谓的争论打住。晁轸之的水师更近了,不仅如此,从这边望过去,可以清楚地看见其中有九只小船越划越快,渐渐从船队中脱颖而出,先行一步地朝他们驶过来。那九只小船是水师里的走舸,航行起来轻便快速,船头竖着一面三角旗,上面分别有九名士兵,其中站在最末的那位,正把战鼓敲得震天响。
廖正越咬了咬牙,恨自己为什么夺了一只游船,船华丽漂亮有什么用,倘若得到的一只艨艟,他就可以藏到弩窗矛穴后面,向那群可恶的官兵射箭发弩。他在心里估摸着敌船来到自己面前的时间,恐怕不会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快来不及了,廖正越最后望了一眼浩浩荡荡的的水师,然后进入船舱。
步入船底的一会儿工夫,廖正越又快速理了一遍思绪。就在几步路过程中,他还在掂掇着是要先跳入小船再凿大船,还是先凿穿大船再上小船。他恨夜里的雾散得太快,也第一次觉得黎明的曙光来得太猝不及防。等到他走到船底时,他心里有了答案。
“各位兄弟,成败在此一举。”廖正越向身边的人大声喊道,“从船底出去后,尽快上到小船,然后大伙儿分散开。我们聚到一起,只会让别人一网打尽。”
水盗当中最壮的四个人手持钝器,有人往水位线稍下一点的地方凿,有人往船底的木板用力敲打。一声接着一声,震得整只大船都摇晃不止。船壁上先开一道口子,湖水随之涌了进来,紧接着,船底也穿了一个洞。凿船的人趁湖水没有汹涌前又使劲凿了两下。口子越来越大,足够一个人钻出去。湖水随着洞口从他们脚底冒上来,从舱壁灌进来,很快就没过了他们半个身子。
所有人捏住口鼻,迎着湖水的巨大阻力从凿船的洞里钻出去。虽然他们都在太湖长大,从小山崖或是船楼上跳水是他们夏日里玩的一项乐事,可是这一次比以往都不同。他们使劲地在水里蹬脚游划,眼睛除了层出不穷涌出来的大小水泡什么也看不到。有些人在水下憋气憋得受不了,嘴巴一张喝了几口水,只能探出脑袋用力地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出了大船的人看见小船就快速地潜游过去,用手里的利器隔断缆绳,他们还不敢直接爬上船去,只能贴在小船的外壁上,将船移开去。廖正越提醒过他们,为了不引起神兵侯府的注意,他们只能先推船潜游。
船一旦漏水,而且还是破了四个大洞的情况下,很快就会沉没。与廖正越所设想的一样,神兵侯府的人很快察觉到了对面的大船在往下沉。船上被绑的几十名官兵没有被塞住嘴巴,这些人手脚不能动,若是到了水里只会像只大虾一样弓背弯腰地扑腾,最终只会丧命,“救命,救命!我们的船要沉了!”
上官铭处变不惊,先让撑船的那四人改变船航行的方向,又让在小船上的人赶紧过去救人。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廖正越要把人质分散开来安置,原来是想增加他们的营救难度。那他自己呢?他们亲眼看见廖正越和其他水盗一起进了船舱后就没出来,他不是一个会毁船自杀的人。
“查看附近水域,廖正越他们很可能已经从船里逃出来到了湖里。”上官铭道,“快去!”
当廖正越爬上小船时,回首向那条快要倾沉的大船望了一眼,嘴角咧开一个胜利的冷笑。太湖东面,水天相接处正在升起一抹一抹绚丽的朝霞。新的一天,我还活着。廖正越在心底喜庆地向自己说道。
他们一共有五只小船,可现在只有二十人上了船。不知是不是刚从水里出来的缘故,廖正越打了一个寒颤,双眼在湖面上左右前后全部扫了一遍,没再看到有同伴的脑袋冒出来,“其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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