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上官锐在钩据庄吃了中饭,又待到吃晚饭。没等饭菜上桌,鲁若拙斜倚着屋外的廊柱,跟上官锐打趣道:“今天怎么回事,一大早地跑来,非要吃完我家两顿饭才肯回去。我怎么觉得你不像是告了假出来的,倒像是偷跑出来的。”
上官锐老实道:“我是和师父告了假,但是我没和大哥说。”
鲁若拙道:“既然都让你拜到了郭爷爷门下,铭大哥还管得这么严?我看你现在简直套上了三圈绳索——你师父,你三叔,你大哥。”说着,还仰天呜呼了一声,装模作样地表示哀叹。
“也不能这么说,我知道他们都是为了我好。”上官锐道,“以前是我过的太逍遥,现在接了巨阙亭的担子,才渐渐体会到大哥的辛苦。”
这是鲁若拙从来没见过的上官锐,在他的印象中,上官锐是上官家兄弟三人中最自在洒脱的,出身武林世家,却不用像上官铭和上官铮那样承担家族责任,“小锐,你真的不一样了。这才去了巨阙亭三天,就能让你有如此大的变化。”
上官锐扯了扯嘴角,言语中带着三分无奈,“既然要继承巨阙亭,不变也得变。我知道他们都对我不放心,第一天大哥亲自陪着我去巨阙亭拜师,第二天铜爷又来巨阙亭盯了我一天。不知道今天大哥去巨阙亭发现我不在,会不会生气?”
“放心好了。”鲁若拙道,“你以为你大哥会不知道你来了我家,他要是生气,早就派人来叫你回去了。”
上官锐一听这话,觉得好像有点道理,他来了钩据庄一天,也没见府里有人来寻他,这么一想,心里立即轻松了很多。
鲁夫人不想让上官锐回去的太晚,特地将家里用晚饭的时间提前了半个时辰。因此等到吃完饭,上官锐走出钩据庄的时候,天还亮着。
不过毕竟到了秋季,天黑得快,一路上,上官锐都能感觉到每行百步路,周围的景色就暗沉一点,到了家门口,敲门前他往身后看了看,发现整片山林都已被夜幕笼罩了,一座座山头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二爷,您可回来了!”跟着上官锐的小厮见到主人的脸孔出现,忙跑上前去。
上官锐斜睨了这小子一眼,一边往前走一边道:“看你这么急巴巴在这儿等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没,没什么急事,就是侯爷说看到二爷回来,让您去一下他书房。”
上官锐倏然止步,眼看着自己的院门口就到了,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了。”说着,转了个弯,往他大哥的屋子去了。
上官铭的院子到了晚间,门上有两个守夜的人,其中一人眼睛尖,看到上官锐来了,上前笑道:“二爷来了。侯爷这会儿一个人在书房里呢!”
上官锐知道他大哥的脾气,虽然看起来总是不愠不怒的样子,但他沉默的时候更可怕,一双深沉见不到底的眼睛就直直地盯着你,不用说一个字就能让人不寒而栗。这种对峙的游戏,上官锐从来没有赢过。
“大哥,我来了。”
“进来。”
上官锐开门进门又转身关门,站定时,只见上官铭丢下手里的书,问他道:“听说你今天和郭师傅告假去了钩据庄。”
“嗯。”
“是去看阿愚的吧?”
“嗯。”这一声过后,上官锐良久都没有听到大哥的问话,越是安静他就越觉得不安,只得慢慢抬起头往他大哥的脸上看去,还没看清就听到一声叹息。
上官铭道:“我和郭师傅商量过了,从明天开始,你就直接搬到巨阙亭郭师傅的小院里住下,一来方便你向师父讨教学习,二来郭师傅年老眼盲,你做徒弟的也该近身照顾,以尽孝道。”
“大哥!”上官锐脱口叫道。
“有什么问题吗?”
“……”
见上官锐低着头嗫喏了半天也迸出什么话来,上官铭道:“那就这么定了。”
这时,屋外有骚动传来,兄弟俩开门出去。上官锐大声叫来门上守夜的人,“发生什么事了?”
门上那两人先是在院门口往外东张西望,听到叫喊,忙回过头跑回去答话,“小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像,好像府里进了贼!”
“进了贼?”上官锐惊呼,“大哥……”转身却没见上官铭的身影,“大哥……”
“二爷,侯爷上了屋顶。”
上官锐跳下台阶,跑到院中央,转过身抬头往屋顶上看去,也不知上官铭何时跃上去的,“大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闯进了府。”府里动静越来越大,各处回廊都点起了灯火,夜里巡逻的守卫个个都举了火把,站在高处,上官铭将周围几个院落都看得一清二楚,夜风下,没人看见他微蹙的剑眉,“王檀!王檀!”
正巧带人在院外搜寻的王檀听到上官铭的喊声,立即带了一队人鱼贯进院,“侯爷,府里有人闯入。”
“我都看到了。”上官铭沉声道,“去,叫人把今晚不当差的守卫全部召集起来,府里府外各处仔细搜!只要那贼人是在神兵侯府方圆十里内,就务必把人抓到。”
“是。”王檀回完话,一面大步流星地走出小院,一边随手指了五六人去喊人。
王檀等人一出去,上官铭随即飞身落下,一头冲进书房取了墙上的弓箭。“大哥,你这是干什么?抓贼让王檀他们去就可以了。”上官锐追着上官铭的身影喊道。
上官铭丢下话道:“海月姑娘和那人打起来了。”说完,人已经一跃而起,翻过几重院墙,往海月住的那间屋子去了。
又是黑衣蒙面人!海月一边与他交手,一边心里着实疑惑黑面之下到底是什么人。还没打上多少招,就已经听到杂沓的脚步声往这边来。
“姑娘的海听龙吟琴确实是把好琴,今日取不到,等他日在下再来取。”黑衣人压低了声音说道。
海月着实吃了一惊,这人竟然是看上了她的海听龙吟!转眼间黑衣人已与她脱了手,转身遁行于夜色里。随即,海月也跟着追了出去。既然这人的目的是她的海听龙吟,今日抓不到他,保不准真有一人会让他把琴偷了去。这是海月绝对不允许的。
这一逃一追,两人很快就出了神兵侯府。海月轻功尚可,一连追了七八里,也没有把人跟丢,那个迅速逃窜的黑影始终在视线范围以内。只是前方的树林越来越密,急速的追逐中,周遭的一切越来越黑。突然右前方有东西跳出来,情急之下,海月往那东西上劈手斩去。那东西毛绒绒一团,被掌力劈出去老远,发出的声音尖利刺耳,划破了寂静的黑夜。
“原来是只野猫。”海月小声嘀咕,深深地呼吸了两下,将刚才被那小东西惹来的惊吓全部压了下去。
“嘶……”不仅人跟丢了,还被那小畜生抓伤了手背,海月咬咬牙,在原地转了几圈,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很密的树林里,刚才追得急,她几乎都没看清脚下的路,可这四周更像是没有路的。就算今晚月明星稀,可是这片树林里的树木每一棵都冠盖如荫,将大好的月光全部挡在了外面,只有几缕银线穿过树叶缝隙洒落到地面。
所有的线索和方向感都被刚才那只跳出来的小野猫给打乱了。海月叹息,心想不用再追了。只是黑夜总是能给人带来不安,她小心翼翼地踩在坚硬的泥土上探寻回去的路,偶尔听到自己踩着枯枝的嘎吱声。
夜晚的山林不仅有野猫,还有很多喜欢在夜间出没的飞禽走兽。有只夜枭似乎对地上行走的人很感兴趣,扑闪着翅膀从一个枝头飞到另一个枝头,一直在海月的头顶。
走了一段路,海月才发现这是个小山头,越往下走,树木越来越稀,视野也越来越开阔。快走出这片林子的时候,她望见了远处的点点星火,心想大概是神兵侯府的人在搜山。
那只盘旋在她头顶的夜枭这个时候突然朝她俯冲下来,顺势带起一股扇动树叶的旋风。海月觉察到了背后的杀气,连忙倒卷帘似地腾空跃起,往后翻了一个跟头。果然,她头顶的夜枭不是夜枭,而是那个黑衣人。
海月道:“我不来追你了,你倒是跟了我一路。”
黑衣人发出一个似有若无的阴冷笑声,赞了一声道:“姑娘好聪慧。”话音尚在树林间回荡,他就左右双手各持了一把一尺半长的短剑,朝海月攻过来,剑风扫得地上枯叶悬空打转。
对方双手持兵刃,而海月却是两手空空,徒手相搏,如此一来,只能尽量避开其锋芒。十几个回合下来,基本上就是黑衣人主攻,海月防守躲避。
“姑娘不该不带一件兵刃就追过来。”黑衣人道。
海月冷笑道:“既如此,你何不丢了双剑,我们俩都空着手打。”
黑衣人道:“姑娘说笑了,如果姑娘出来时把海听龙吟琴带上,或许这会儿我已经缴械投降了。”
到了这时,他竟还打着她海听龙吟的主意。海月咬咬牙,闷哼一声,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人说的没错。对方是个高手,剑法凌厉无情,剑锋上杀气流转,反观她自己,实战经验远比不上中土的这些江湖人,再加上海听龙吟和金蚕丝不在手,再这么打下去,自己真可能会招架不住。
上官铭比侯府里的守卫更早出府追人,他一个人追着海月出走的方向狂奔不舍,可这一前一后到底是隔了一炷香的时间,且他的轻功也算不得上乘,追了好几里路也没有见到那抹白色丽影。后来又追了三里路,听见不远处有金铁交鸣的声音,循声跑过去一看,发现海月正和黑衣人交手,双方相持不下。
上官铭站在离他们百步开外的低地,迅速从箭筒里取了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尖锐的箭镞在月光下闪烁着冷芒。三百斤力的长弓被拉得满满的,但是箭头却很难瞄准目标。上官铭目光锐利,两臂没有因为长时间地搭弓拉箭而有丝毫颤抖,只是箭头的指向在黑衣和白衣之间来回摆动。如此的距离,又是在夜里,要在两个相互纠缠的人中间命中其中一人,即便是像上官铭这样的箭术高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与此同时,山坡上的两人正打得难舍难分。海月不知道再这么打下去要到几时,但是一连过了几十招后,她惊奇地发现黑衣人的凛冽攻势竟然有所缓和。难道他体力不济?若真如此,那她就应该继续发挥拖延战术,将对方的体力拖垮。
只是海月还没来得及印证这种想法,一支利箭破空袭来。她和黑衣人俱是一惊,速速扭头避开,两人几乎是同时与羽箭错身而过,堪堪躲过一劫。
“海月姑娘!海月姑娘!”一箭放出后,上官铭向山坡上大喊道。
“姑娘的援兵到了。”黑衣人发出微微的喘息, “那在下就不和姑娘纠缠了。”说完,一个翻身跃进了黑幽幽的山林深处。
海月怔在原地,亲眼看着他逃遁而去,这次没有再紧追不舍,转眼间上官铭已到了她跟前。
“姑娘没事吧?”上官铭道。
“我没事,只是没抓到今晚的黑衣人。”
“姑娘没事就好。山上夜里不安全,还请姑娘快些回府,抓贼的事情交给府里的守卫就可以了。”
那人可不是普通的贼。海月心里暗暗说道。或许是觉察到了这里的动静,有两队守卫举着灯火往这个小山坡赶过来。上官铭命他们继续搜寻,自己陪同海月先回了神兵侯府。
进了屋关了门,一个人独处时,海月才感到一晚上折腾下来的疲倦,手背上被野猫抓伤的三道红口子在烛光下异常显眼,稍微碰一下就发疼,索性只是伤了皮肉,并无大碍。海月跌坐在圆凳上,伸手抚摸放在桌上的古琴。等到思绪安静下来后,她才慢慢整理今晚发生的一切,将黑衣人所说的话全部回忆了一遍,接着又记起第一次上莫干山时路上遇到的那个黑衣人。原先她还以为那人是看上了神兵侯府的什么东西,原来人家的目标是她。
“若真是冲我来的,那倒也好。”海月对着古琴自言自语道,“这说明我和夺走龙鳞的人近了,对不对?”
临睡前,海月卸妆梳理头发时,在镜中发现自己鬓角的一缕长发齐齐地断了一截,这分明是被利器所断。她将这缕断了一半的青丝捏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可怎么也记不起是什么时候被截断的头发,心想多半是在与黑衣人打斗时被他的剑锋削断的,等到她卸妆完毕,坐到床沿时,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这亦或许是那只突如其来的利箭割断的。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