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琴断梅林(5)

雪于晚上戍时止住,连风都停了,只是无风无雪的夜晚比白天更冷,寒气悄无声息地把人从头冰到脚。

路川快马加鞭地赶回鲲鹏堡,一路上心里五味杂全。林旷命他将那些兵器还给原主人,因八溪谷离鲲鹏堡最近,他就带了五神鞭前去。本来听人说五老外出,还庆幸万分,想着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鞭子还回去,没想到中途五老突然折返,被先行逮了个正着。路川极力辩解,说这是他们公子千辛万苦帮五老寻找五神鞭,找到后立即给送过来。

“多谢林公子的美意。”五老当时轻抚着重新在手的鞭子,手腕一转,路川便觉得侧畔一阵狂风乍起,呼啸而过的一记鞭响吓得他一跳,等他回过神,才发觉后边的一只椅子已散了架,而把椅子打散架的鞭子却已被主人卷成一圈摆在了桌上。

五老对惊吓过后的路川眯眼一笑,“回去替我谢过你家明达公子,他日老夫必定登门道谢。”

路川一身冷汗地走出八溪谷,心中一直回味着五老送客时的那句话,他敢肯定五老不相信他的解释。他日登门道谢,还是他日登门兴师问罪?

马蹄疾驰时被一个坑绊倒,向前踉跄了数步,又踩上了一段湿滑的路面,四蹄岔开地溜出数丈撞上了一棵树。路川从马背上被甩出,后背撞上另一棵树,疼得他浑身战栗,好不容易爬起来,眼前一片晕眩金星,撑着树干闭目休息一会儿才缓过来。当他睁开眼时,正好望见鲲鹏堡即在前方不远处,不禁喜上眉梢,忘了身上的疼痛。

可是望着望着,路川又惊觉不对劲。都快到亥时了,鲲鹏堡竟然整个的灯火通明,“难道堡主知道了武库的事情,勒令全堡搜查?”如此一想,心里更急,一转头发现坐骑比自己摔得更惨,到现在都横倒在地上挣扎嘶鸣。路川过去拉起缰绳,想把马牵起来,但他稍微一扯,马叫得更厉害,浑身抽搐。

“你怎么了?伤到哪里了?”路川又急又丧气,蹲在地上检查了一会儿,才知道有条马腿断了。他不会接骨,又有要事在身,只得弃了它先行回去,打算回去后再叫个大夫过来,但愿它能撑得过霜寒之夜。

所幸距离鲲鹏堡的路不远,路川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可当他道大门口时,所见所闻与他想的却又完全不同。

“发生什么事了?”路川纳闷,大半夜的鲲鹏堡内哭声一片。

“公子,公子死了!”

“谁死了?”

“明达公子死了。”那人哭着说道。

路川一脸愣愣,用手敲了三下自己的脑袋,嘀咕道:“难道我刚才把脑子撞坏了,还是我走错地方了?”

“川公子,你今日上哪儿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又一个全身缟素的人三步两步地跑出来,“你知不知道……公子他,他今日遭了不测!”话音一落,哽咽变成了嚎啕大哭。

路川朝这人一拳打过去,打得他四仰八叉地倒地,咆喝道:“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诅咒公子死了!谁死公子也不会死!”

“嚷什么?公子还在里面躺着呢!”林拾一边厉声呵斥,一边从里面地走出来。

路川见林拾肃容哀色,眼睛红了一圈,像是才哭过,“二爷,这群人诅咒公子死了!”

林拾道:“小川,他们说的没错。明达就在里面,你进去看看。”

“不可能!”路川失声大喊,“今日早上我还见过公子,他还好好的。我就出去了一天。这怎么可能?你们都骗我!都骗我!”

“是真的。”杜沿江也从屋里出来,腰上系了白布,“小川,是真的。”

“我不相信!”路川只觉得步入了无边梦境,环顾四周,只见月黑风高,周围一片灰白色,屋顶、树枝、墙角是灰蒙蒙的白色,屋檐、长廊下挂着一溜的白灯笼,就连眼前这些人都无不缟素。

“我不相信!”路川觉得这些人定是魑魅魍魉所化,里面的哭丧声都是妖魔鬼怪在作祟。他不该夜黑赶路,来此鬼魅之地,他得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于是一转身撒腿就跑。

杜沿江心知路川与林旷感情深厚,恐他一时想不开,赶忙叫人跟上去,然后又对林拾道:“二爷,去请慧安师父的人有消息了吗?”

林拾道:“恐怕不会这么快,估摸着明天一早才到。”

慧安师父是林旷之母,在林旷父亲去世后不久就离开鲲鹏堡去了法镜寺修行。从此便再也没有回过鲲鹏堡,只林旷每年会去探望几次。上一次母子见面还是八月初,那时候,林旷在法镜寺旁边的小舍里住了多日,每天吵着母亲给他做好吃的斋饭和点心。他最喜欢母亲做的豆皮青菜卷和莲花酥。只是谁也不知道那次团聚竟成了永别。

“堡主那边怎么样了?”林拾问道,“醒过来了吗”

“人虽醒过来,但是神志还不太清明。”杜沿江道:“刚才有人过来回话时说,堡主一睁开眼,问公子回来了没?”

林拾一想到老父在经历了子女先他而去之后,又再次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心内止不住哀伤。他虽与林旷在行事上有嫌隙,又不满林盛威器重孙子胜过他这个次子,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林旷会突然惨死,低喃道:“这么好的一个孩子。”

“不止堡主,我还担心另一个人。”杜沿江道。

林拾用袖子拂去眼角的湿润,道:“你说的是子铄。”

杜沿江点点头,“二爷你是没看见侯爷回来的样子。”说着皱眉摇了摇头。平日那么严谨修整的一个人,却是拖着一身湿漉漉回来,见到谁都是一副茫然的神情,眼神空洞,一句话也不说,“这次出事的不止我们公子,还有那位海月姑娘。公子死在山崖附近,海月姑娘跌到了山崖下的急流里。侯爷在崖下的河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人。”

“这到底是谁干的?”林拾咬牙切齿道,“让我知道是谁,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杜沿江道:“二爷,这件事太诡异了。派出去的人说二爷出事不远的地方,有成堆的死乌鸦,那些乌鸦都是死于剑刃。公子和海月姑娘都是不用剑的,那杀乌鸦的人想必就是凶手了。杀人就杀人,杀乌鸦是意欲何为。还有公子和海月姑娘为何会一起跑到那个地方?”

确实是一团乱麻。林拾仰天长叹,将盈出的眼泪逼回去,“不管如何,继续查,一定要找出凶手!既然情况复杂诡异,沿江,还是你亲自带人去出事的地方查看一番。”

“是。属下正有这个意思。”杜沿江道。

虽然正值深夜,但杜沿江等不到天亮了,带人出门前,特地去看了一下路川。跟着的人说路川一个人躲进了岂曰无衣楼里再也没出来。

杜沿江在门外敲了敲门,没人应,于是道:“小川,小川,我是杜叔。”还是没人应,“小川,公子死了我们都很难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杀害公子的凶手。我现在要带人去梅林。”说完,下了台阶,又跟门外的人道:“你们都盯紧点,千万不许出事情。”

路川就背靠着门,抱膝而坐,他听见鹿皮靴子踩在冰雪里的咔嚓咔嚓声渐行渐远,忍不住头动了动,想要站起来叫住离开的人。

“川公子,楼里面冷,小的们给您送个火盆进去吧!您回来这么晚,饿不饿?要不要给您带点吃的?”

“走开!你们都走开!”路川紧缩成一团,一边呵斥外面的妖魔鬼怪离他远一点,一边焦急地催促黑夜赶紧过去。

除了路川,还有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里,与路川不同是,他屋里的烛火一直亮着。上官铭枕着一只手臂趴在桌子上,把在那个山洞里捡来的珍珠和宝石来来回回数了无数遍。他记得海月的每支珠钗上有三颗珍珠,而这里有五颗,还有一颗他怎么也找不到。她的金蚕丝镯上有三颗绿宝石四颗红宝石,而他也仅找回了五颗。

他小心翼翼地将找到的珍珠和宝石收在一块洁净的绢帕上,又把从海月手里拿到的那卷金蚕丝和这些东西放在一起。

“这么冷的天,你在水里是不是很冷?”

上官铭紧握收藏了珍珠和宝石的绢帕,浑身又冷又乏,双眼一闭,再睁开时,天亮了。

“侯爷,侯爷。”王檀在屋外叫他。

身上的衣服半干半湿,上官铭浑身不自在,只觉得后背忽冷忽热,让他更震惊的是,手心紧握的白色绢帕上赫然出现一团深红,红色跃入他眼帘的同时,还有他掌心的疼痛。被金蚕丝割得皮开肉绽的手掌豁然摊开在面前,连上官铭自己都觉得触目惊心。

“侯爷,侯爷。”王檀又叫道。

昨日的冰雪与河水稀释了上官铭手掌的血色,巨大的悲痛麻木了他身体的痛感,当新的一天来临,所有的感觉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什么事?”

王檀在屋外守了一夜,庆幸上官铭屋里的灯一直亮着,可以见到他投在窗户上的身影,注意到他的举动。当上官铭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时,王檀知道他的主人恢复了往常,“侯爷,鲲鹏堡的人说查出了凶手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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