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尾声(2)

谢溯记得王磐邀他外出的那天,天气晴朗,整个天空一碧如洗,蓝得像是要浸到人的心底去,所幸这种清冷的蓝色是和和煦的阳光搭配在一起的。

“我们先去今朝醉喝酒,胡掌柜前两天从一个商户家里购得了一坛陈年佳酿,据说是埋在地下二十年的酒,总共就三坛,其中一坛开了封,片刻间那酒香就弥漫了整个院子,那酒陈得跟糊糊似的,有个人忍不住沾了一指尝尝,竟不想当场醉了过去。商户说这陈酿得兑了其他酒一起喝才行。”一踏出谢府大门,王磐就拉着谢溯往街上去,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等喝好了酒,我们接着就去繁花楼。”

“喝酒就喝酒,何必再去繁花楼?”谢溯裹了裹身上的狐皮斗篷,气色说不上差,但比起以前活蹦乱跳的模样是差了许多,“去了繁花楼,不也是喝酒吗?”

王磐看谢溯懒洋洋的,不禁轻声叹了口气,“繁花楼和今朝醉如何能比?今朝醉喝的是酒,繁花楼看的是花。自打你从太湖回来,可就没去过繁花楼。前几日我去了,将离一直念叨你,问你的伤好了没。她最近新作了一支曲子,问你是否愿意赏光。”金陵的朋友们都知道谢溯在太湖受了伤,却不想伤好了,人也变了许多。以前邀他喝酒郊游,都是欣然前往,如今,见上一面都难。谢溯回来的当日,王磐就闻讯前去探望,却不想见晁轸之也在,立即悻悻地躲到他姐姐背后去。也不知是被晁轸之训导了一番,还是头上的伤留有后遗症,总之,王磐总觉得谢溯不一样了。

今朝醉的胡掌柜一见到王磐和谢溯来,亲自从门口引导到楼上的雅座。那坛二十年的陈酒也摆了上来。

酒坛开封,周围的人闻着就快醉了。王磐高声大笑,只嚷着好酒。那酒醇香扑鼻,谢溯也为之一震。王磐让人从中舀了一壶出来,剩下的准备带回家去。虽知这酒醇厚,王磐还是想亲尝一下原汁的酒味,杯沿还未沾到嘴,就被胡掌柜制止,“王公子不可。”

王磐果真闻言停了动作,没喝下去。谢溯瞧他整个人愣住,两眼穿过众人望到了窗外,便顺着他的视线也向外面望出去,却不知他被什么勾去了神魂。谢溯取过王磐手里的酒杯放到桌上,让胡掌柜再上一壶酒来。

王磐嘴角牵出一个弧度,眼里放着光。谢溯对他的这种神情熟识,心想又是谁家的姑娘被他给看上了。谢溯道:“小风,你家少爷在看谁?”

小风瞟了窗外一眼,便知少爷在看谁,“少爷在看张姑娘。”

“她怎么从药铺里出来?”王磐收回视线,喃喃,“家中有谁生病了吗?”

胡掌柜端了一壶王磐和谢溯都喜欢喝的松下春和几样小菜过来。王磐亲自兑了两种酒,斟了一杯推给谢溯,当他给自己斟酒的时候,忍不住对小风吩咐:“你去对面的药铺问问,张姑娘抓了什么药?”

小风拔腿奔下了楼,顷刻间就过了街,进了药铺。谢溯不认识那位张姑娘,故没有注意到她是何样貌,但也无甚好奇。满金陵皆知,王磐喜好酒色。三年烟花债,一间当铺钱,名头更是传到了京城。王夫人虽然又抱怨又痛心,但也无奈只这一个独子。

即使兑了松下春,但这陈酿还是劲道十足,两人饮了两杯,已是面红耳赤。小风打听完消息后立即跑回来道:“药铺的伙计说张姑娘抓的药都是治理内伤的。”

“内伤?”王磐眼珠子一转,“是她哥哥在外面受了伤回来?”

“这个小的没问。”小风道,“不过听伙计说,那人定是伤得极重,药方之中有两味药用的很凶险。”

王磐捏着酒杯踌躇,仰头饮尽后,那酒的劲道直冲他脑门,“小溯,现在为时尚早,我们先去趟燕子矶如何?”

谢溯一愣。

小风解释道:“张姑娘住在燕子矶附近。”

王磐不等谢溯回复,就拉了他下楼,临走前不忘跟胡掌柜说他的那坛酒暂时寄放着,过两天再来取。张姑娘是坐了一辆村里的牛车进的城,买了药后又坐了那牛车回去。王磐等人坐的是马车,因走的是同一条道,没过多久就追上了。

“跟在后头,别赶得太紧。”王磐掀起一角的车帘,望着前面的一牛一板车和两个人。

燕子矶旁有两个村子,东为李庄,西是陈郢。张姑娘就住在李庄村,进了村不到二里即是她家。张姑娘在村门口跳下牛车,刚一脚踏进自家院子,就听到后头马车停靠的声音。她见王磐从马车里钻出来,心头立即一紧,突突地跳个不停,没想到这个纨绔公子竟然一路跟她到了家,“王公子来这儿干什么?”

王磐笑嘻嘻地朝她作了一揖,又指了指她怀里的药,“张二哥生病了吗?我来看望。”

“我二哥好好的呢!”张姑娘胆怯,向后挪了一步。

谢溯从车上下来时,正巧遇上张家大姐从屋里出来。这张家大姐是个寡妇,成亲两年就死了丈夫,夫家不愿意养她,就只能回到娘家与弟弟妹妹同住。比起张家的这个小妹,张寡妇可是十足的强悍老练,丝毫没有羞怯之态,她认识王磐,知道此人心思,遂一脸堆笑地说道:“王公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王磐向张寡妇拱手道:“在城里见到三姑娘抓药,想着你们家有谁生了病,忍不住来看望。方才三姑娘说张大哥无病无伤,不知这药抓给谁的?”

张寡妇不顾小妹的劝阻,迎着王磐和谢溯到屋里坐,“是我那弟妹生了病,大夫来了几回,药也抓了数次,还不知能不能养得活?”说着,眼眶一红,挤下两滴泪来。

“张二哥何时娶的亲,竟不曾听闻?”王磐心里纳闷张老二常年在外跟着商户跑船,且张家家徒四壁,哪里的姑娘肯进他家的门。

“说起来她还未正式进门,是我弟弟年前在荆楚跑船时从水里救上来的。”张寡妇道,“哎,也不知遭了什么劫,一身的伤,我弟弟看她还有口气,就带回来了。只是这身子骨一直都好不起来,前几日我弟弟出门的时候,她还下不了床呢!”

原来是捡来的。王磐心中一笑。

张家小妹不愿意和王磐多待,把炉子搬到外面,起了火开始煎药。这药熬得慢,她就坐在石阶上,托着腮盯着炉火,时不时回头往屋里面望望,看王磐什么时候走。

“坐在地上凉吗?”

张家小妹抬头,见是与王磐一同来的公子。那一身的穿着,不用想定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少爷,“坐久了,石头也会被捂热。”

“姑娘说的是。”谢溯也是在屋里待得闷了,不想听王磐与张寡妇胡天胡地说话,就出来透透气,“这药得熬多久?”

“大夫说得熬上一个时辰。”

谢溯点点头。

“这药吃的断断续续的,其实药效好不到哪里去。”

“为何吃的断断续续?”

“只有哥哥从外面回来,才有银子给海月姐姐买药。”

“你刚才说什么?给谁买药?”谢溯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姑娘刚才叫谁姐姐?”

“海月姐姐。”

这一回,谢溯确信没有听错,脸色一变,“这位海月姑娘是不是随身带了一把古琴?”

“没有,没有什么古琴。”张家小妹道,“不过海月姐姐是挺懂音律的,有一次,村里办喜事,她在屋里一边听着还一边数着锣鼓错了几个音。”

王磐和张寡妇聊得投机,正准备牵出想纳张家小妹为妾的话头,却见谢溯风一般地冲了进来,径直往里屋跑去。

“谢公子!你干什么?”张寡妇与张家小妹急急叫道,也一同跟了进屋,只见海月下了地,手里握着烛台对准谢溯。

“谢公子,你这是干什么?”张寡妇叫道。

谢溯对身后的声音充耳不闻,盯着海月苍白病态的面颊说道:“海月,是我,谢溯。”

“谢溯……”海月呐呐。

“对,是我,谢溯,你把烛台放下来,小心伤到自己。”谢溯柔声细语地说道,“快把烛台放下来,这里没有人伤害你。”

屋子小,四个人已是很挤,王磐站在门口,隔着张家小妹看到海月时,心中一动,心想原来屋里还有个更漂亮的,再一瞧,难得见谢溯如此焦急的模样,难道他俩认识?

“把那姑娘手里的烛台夺下来!”王磐在张寡妇的耳边说道。海月听到,立即朝王磐和张寡妇投去凶光,吓得他俩呆住。

谢溯趁机夺过烛台时,划伤了手掌,但他不顾手上的那点痛,抱住虚脱晕过去的海月,“海月,我是谢溯,我是谢溯,别害怕。”

张寡妇见谢溯抱着海月要走,赶忙拦住,“谢公子,你不能把我弟妹带走!”

谢溯脸若冰霜道:“她不是你弟妹。你若再胡搅蛮缠,我就把你们告到衙门里去。”

张家小妹看的出来,这位谢公子与海月认识,且他们小门小户,不与官斗,连忙扯住她大姐叫她别再嚷嚷。

谢溯把海月安顿在马车里后,又进张家把屋里翻了个底朝天,却怎么也找不到海月的那把海听龙吟。

张家小妹不知他在找什么,“谢公子,这是我哥哥救海月姐姐的时候,她身上带的行李,没有您要找的古琴,里面只有一块很奇怪的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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