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脚下,韩湘子一行人坐在一方巨石上歇脚。汉钟离望着沉默不语的韩湘子,撇了撇嘴,蹙眉道:“湘子啊,不要这样了,你不觉得你最近有些奇怪吗?”
说罢,推了推旁边的铁拐李。铁拐李忙佯装咳了几下,小心翼翼道:“是啊,我好像又看到了从前费长房的影子,焦躁、易怒。你可还记得当年你叔父逼你写那一千个‘孝’字的事吗?”韩湘子身形一顿,却始终没有说话。许久,缓缓地从腰间取出玉箫,横在唇下。张口,却一个音符也吹不上来。
是啊,往事一幕幕,纷繁如昨昔。岂是轻易能忘的?
当年,自己一心求佛,不惜忤逆叔父,被责令写一千个“孝”字才罢。下笔如针锥心,刺骨的疼,那种感觉真的是铭心刻骨。孝?孝?孝?何为道义?何为大爱?何为生死?
自己真的堪破了吗?
当误以为与自己同生共死的仙友惨遭毒手,当鲜活的一条生命就那么轻易地陨逝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自己,确实心内充满了愤恨!那种恨,是仇,是怨,更是心魔。
“唉……我们走吧。”长叹一声,收回玉箫,韩湘子幽幽说道,也不理一旁满脸疑惑的铁、钟二人,便自顾自地起身走了。
走着,走着,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铁、钟二人道:“不行!我们得去地府走一趟!”
铁、钟二人诧异地说:“去地府做什么?”
“启动轮回盘,查出小蚌女死因。如果我猜的不错,小蚌女的死和仙女湖畔那妖魔有关。”
凉山,木屋内。
“什么?!你是说东海中并未有此人?那会是谁呢?看来,此事还得找龙王了。不知道湘子他们可有什么收获。”吕洞宾眉峰紧锁,抚鼻沉思道。
“岂有此理啊,是谁敢毁我们东海的名声?让我知道了,决不轻饶!哼!”龙三双手环抱,气鼓鼓地说道。
孙影挠挠头,不解地说:“居然还害我师父被人误解,看来,这个家伙不简单啊!那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做?要不要我帮忙啊?”
蓝采和好笑地拍了拍孙影的肩膀,戏谑地说:“你啊,只要看好小八仙就行了,剩下的事有我们呢!”
张果老听说,捂嘴偷笑。停了停,又蹭到龙三跟前道:“师父啊,喏,很久没有吃过你做的菜了……怎么样……这个……那个?”
龙三瞥了一眼张果老,啐道:“你啊,还是那么贪吃! 你放心,你师父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胃的。等会儿啊,我就和仙儿亲自下厨,怎么样啊?”
张果老喜不自禁,连连道:“好啊,好啊,我就知道还是师父最好喽!”
曹国舅眉头一皱,无奈地摇了摇头。吕洞宾却在一旁暗自揣测何仙姑的去向。
一方小小的菜园内,各色菜蔬鲜□□人。一个少女正半蹲在园边摘菜,青丝如瀑飞泻,一缕发髻高绾,零星缀着些许鹅黄小花,说不出的灵动、清丽。投身于青山白云之间,宛若天仙神女。旁边站着两个少年,一个白衣翩翩,俊逸潇洒。一个黄衫飘逸,温文尔雅。
白衣少年嘴角噙着一株草,无聊地环抱双手,看着少女道:“仙儿姐姐,难道你不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吗?每日待在山上真无趣!”
少女抬首,深深地瞅了他几眼,忽而轻轻一笑,说道:“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不安分,想要求吕叔叔带你下山玩,又怕娘不肯,所以才来找我,是不是?”说完,也不看他,自顾自地挑选着蔬菜。
那白衣少年一愣,点头一笑道:“不愧是冰雪聪明的仙儿姐姐,真是被你说中了。怎么……”
“诶?要我帮你也可以……”仙儿冷哼道,“不过……”
白衣少年闻言,生怕希望落空,忙问:“不过什么?”
仙儿明眸一转,浅笑看他:“不过,宾儿你必须带上我一起去!”
“这个……”白衣少年犹豫道,“这个……可是……”
“怎样?”仙儿不高兴道。
“娘不会让你去的!”黄衫少年帮腔道。
仙儿放下手中的菜,缓缓地站起身来,盯着黄衫少年道:“湘儿,你不会出卖我的,对不对?”说罢,故意捋了捋一寸柔丝,狡黠地看着他笑。
湘儿撞上那暗藏锋芒的眼神,倒吸了一口凉气,心内连连叫苦暂不多提。
且说说韩湘子诸人为追查小蚌女死因,便穿火海冰窟,来到了那幽冥鬼蜮,地府阴曹。放眼望去,但见无数游魂鬼魅皆列队前行,等待着阎君查阅生死薄,指引往生之所。汉钟离一眼瞥见一个头发凌乱,双眼乌青,面容惨白,颧骨凸显,舌头外伸的女鬼徐徐走来,不由得皱了皱眉,对韩湘子和铁拐李说道:“喂,我说这些鬼啊,生前有什么事情想不开啊,非要寻短见。这下,恐怕要被打落饿鬼道喽!”
闻说,铁拐李和韩湘子皆顺势望去,果见那女鬼长舌外吐,双目圆瞪,面目狰狞,跟在游魂队中,面无表情,乃是自缢而死。
铁拐李道:“是啊,这么多的鬼魂,不知道地藏王菩萨该怎么度啊?”
“生无可恋,死亦何苦?死,对他们来讲,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可是,这么做太过自私,终究还是要受地狱刑罚之苦!”韩湘子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好了,我们快去找阎王吧。”
阎王殿。幽森的鬼气弥漫了整个大殿,阎王正面无表情地翻看着生死薄。时而点头不止,时而摇头蹙眉,时而虎目圆瞪,时而怒极拍案。勇武可怖的面孔,让任何观者都不禁胆怯畏惧,怯懦不敢近前。
许久,阎王大笔一挥,匆匆地在生死薄上勾画几番,便将那生死薄重重摔在了案几上。怒道:“哼!冯氏,你上抛高堂老母,下弃三岁幼儿,于自家正堂悬梁自尽,实在是可恶至极!来啊,将她打入饿鬼道!”垂在额前的珠缀因他的动静而摇摆不定,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众鬼仙得令,就要将那唤作“冯氏”的女鬼托入饿鬼道。
突然,阎王发现殿前不知几时多了三个人,正是上洞八仙之中的韩湘子、铁拐李、汉钟离,不由得蹙了蹙眉,不满道:“怎么又是你们?我这地府竟比得上你们那兜率宫,使你们如此留恋?说吧,这次又有什么事?”
铁拐李干干一笑,瞧了瞧汉钟离和韩湘子,三人暗中交换了一下目光。
韩湘子便几步上前,正欲开口,突闻一声怒吼,势如江堤破裂。闻得动静,众鬼、仙皆是一震,韩湘子愣了愣,回头看去,乃是那女鬼“冯氏”。但见“冯氏”被两个鬼差押着欲扔进饿鬼道,却仍自挣扎抗拒,血泪横流,面目可怖。方才一声怒吼,整个人浑身萦绕着一团黑气,大有入魔之势。
阎王蹙了蹙眉,蓦地拍案而起,喝道:“大胆冯氏!竟敢反抗,来啊,速速将她打入饿鬼道!”
“且慢!”韩湘子出声道,“阎王明鉴,此鬼情绪如此激动,或有冤屈未解。不如,打开阴阳镜,看看她的过去再做定夺。”
汉钟离挑了挑眉,亦道:“湘子说的对,打开阴阳镜,让她自己也看看生前作为,便可对判决心服口服啊。”
铁拐李点头不语,直看着阎王。
阎王皱了皱眉,沉思道:“唔……也好。那就请阴阳鬼司打开阴阳镜吧!”
得令,阴阳鬼司微施一礼,取出随身的阴阳令便向阴阳镜指去。但见一束光闪,巨大的阴阳镜便开始自行运转,泛起的光芒好似水纹涟漪。不一会儿,镜中便呈现出了一个妖娆的人影:
玉容如雪,明眸皓齿。最是令人望之忘俗的,便是右眼角那颗滴泪痣。隐隐欲滴,似有泪痕。都说美玉无瑕,但带有微瑕的美玉更有迷人之处。美丽的女子正坐在亭下专心刺绣,一点儿也没注意到身边渐近的身影。
“曦儿。”一个尖细的女音响起。
停下手中游走的针线,曦儿抬首望去,只见一个红衣女子立在亭外,圆圆的脸上写满伶俐。当即喜道:“梦儿?你怎么来了?好久都没见你来找我了!”
那唤作梦儿的一呆,面色有些讪讪的。只听得曦儿娇嗔道:“傻站着干什么?快来这边坐,你瞧,这幅《倾城牡丹图》我快绣好了。”
“曦儿……我……”梦儿欲言又止,却并不上前。
曦儿见她面色隐有挣扎,笑容便渐渐敛去,轻声道:“你怎么啦?”
梦儿轻咬下唇,许久低声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李公子……李公子他说,他……要娶我。”
“咚”,刺绣落地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是那样的刺耳。
曦儿玉容上更是铺满了一层白霜。
“我……我怀了他的骨肉……对不起。”梦儿冷冷地说,尖细的声调如冰刃切耳。
一阵水纹涟漪闪过,画面又变化了。
只见一个儒雅书生模样的人正着急地在街道上行走,一连撞到了好几个行人,遭来一阵阵谩骂。
蓦地,停住了脚步,目光定定地落在了朱红巨匾上,只见那匾上写着“陈府”二字。
“哼!你还有脸来见我,我女儿呢?我女儿呢?!你把我女儿还给我!”一六旬老翁揪着那书生的衣领怒吼道。
“陈……陈员外,你先把手松开,有话好好说。我并不知曦儿的去向。”书生急道。
那老翁如何肯依,双目圆瞪,怒吼着说:“李-白-甲!我女儿书信里写的清清楚楚,是你小子背信弃义,你还敢狡辩吗?”
……
又是一阵水纹散开,只见曦儿哀哀地站在一座山顶上,任风将裙角吹乱。
“我知道,他并不爱我。娶我,只是顺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曦儿冷笑道。
“你,我最好的朋友,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曦儿的伤感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不过,我并不恨你,不恨你们。是我自己强求姻缘了。”曦儿忽而一笑,回身之际,却震惊万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站在她身后的梦儿,抽出了一把匕首,冷冷地盯着她。没来由地,向后退去,怒道:“梦儿,你要干什么?!”
梦儿并不答话,只是步步紧逼着向曦儿走去。匕首闪过一丝寒光,带着死亡的冷酷。
众鬼、仙皆看的入神,唯有冯氏,别过脸默默流泪。但见画面又变成了一三十出头的少妇站在高椅上,将一条雪白绫布悬在梁间。圆圆的脸上布满绝望,正是梦儿。
“曦儿啊曦儿,到底你是幸福的。即使他不爱你,自你死后,他还常常念着你。他从来都没爱过我……我和他……什么都没有……没有。你知道吗?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朱少爷的……他……他……我就是这种命,注定不会幸福。”梦儿苦笑着说,泪水不自觉地涌出。
“是,是我嫉妒你,嫉妒你可以嫁给李公子……嫉妒你的美貌,嫉妒你的才情……嫉妒去你家提亲的人都快踩破了门槛……可是,我唯一认定的朋友,只有你!”梦儿的声音渐渐有了哭腔,“不必再夜夜纠缠我了,不必再去骚扰我的孩子,我……我这就下去陪你,去赎我这一身的罪孽……”
阴阳镜“刷”地一声关闭了,硬生生将众鬼、仙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
韩湘子低低地叹了口气,看向冯氏道:“你害死了陈家小姐,犯了杀戒。可有话要说?”
冯氏支支吾吾,汉钟离猛然发现她的胸前沾满血迹,仔细一看,竟是被鬼差拔去了舌头。叹息道:“唉……我看啊,她是说不出话来了,还是写给我们看吧。冯氏,你可有何未了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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