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扛着一把从死人手里扒出来的刀,衣衫褴褛,赤脚在大雪中走着,远远看去仿若一个阴兵。这种形象去敲门,自然次次都被嫌弃轰走,态度好一点的看他一眼就紧闭房门,大多数还是要咒骂他两句。
最后还是一个老头可怜他,从屋里拿出一个黑面馒头,告诉他:“孩子,村尾有家红色大门的人家,他家主人遥大善人悲天悯人,你到那里求条生路吧。”
历海尘饿死鬼似的大口大口啃着手里的石头一样的馒头,时不时从地上抓把雪和着吞了。他朝老头深深磕了个头,就往村尾奔去。
遥宅的仆人正在屋里挑拣药材,咚咚咚,听到外面有人敲门。这样的天气,还来求药的大多都是急病的人,遂都放下手中的活计,去开门。
谁知门外站着一个十六岁身量的少年,浑身脏污,一身臭气,是个乞丐。开门人原想把人打发了,他身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小兄弟,敢问是为谁求医?”
历海尘见他们穿着同样的衣服,但眼下心思电转,知道说话的人才是这里的话事人,就赶紧跪在地上朝那人磕头:“求大爷给小人一条生路,容小人在府上做个杂役,小人什么都能干,扫地做饭,倒泔水,都可以,只要大爷让小人活下去。”说着又是一个响头。
此时历海尘心里根本没有现代人的自尊和骨气,这种地方讲自尊和骨气,就是求死!
“这年月,能有口饭吃已是不易。遥府向来行善积德,按说多你一个人也不算什么,可天下病困的有几多,遥府又岂能一一救治?”那人说的甚是无奈。
历海尘咬咬牙,为了能活下去,顾不得什么了:“小人愿意为遥府做任何事,只求有口饭吃。”这话相当于把自己卖了。
待来日有机会,再找机会脱离。历海尘心中默想。
那人当即说:“遥府正好缺一个药奴,你便做个药奴吧。”话落地,就有人带着他进府。
药奴,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差事,不出他所料的话,就是给人试药的奴隶。什么悲天悯人,什么行善积德,全他妈的伪君子,历海尘边往嘴里扒拉饭心里边咒骂。
进府三天,没人拘着他,每日三餐准时,也没说让他试药,对他也算是和气,见到他还会打招呼。就比如刚刚遇到那天的话事人——遥钟,见到他在院子里捕鸟,递给他一把小弩,“用这个,方便多了。”那弩设计的像是专门给他设计的,拿在手里趁手非常,他赶紧磕头谢了。
遥钟又捏了捏他的胳膊,笑呵呵的:“还是太瘦了,平日多吃些,不够让厨房做,遥府不缺你这点口粮。”
历海尘又谢。待他走了,才放下肩来,长长舒了口气,刚刚遥钟简直就是在看自家养的猪够不够肥,要不要宰了。
手里的小弩是用上好的精铁做的,扣下机关,一枚小箭破空而去,一只正在啄地上小麦的鸟儿立死当场,小箭穿透它的喉咙,将它死死钉在石板砖上。
历海尘眸中精光微闪,走过去拔出那枚小箭,好东西可不能浪费。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十日后,天大晴。历海尘在院中扎马步——遥府会嫌他不够强壮,让他每日练武。有人过来要带他去药房。他嘴上应和着,还说:“出了一身汗,我去洗漱一下,马上就过去。”那人点点头,也不走,显然是要监视他。
冷笑一声,历海尘沐浴完,将小弩绑在小臂上,外面棉袍遮住,藏得严严实实。就是死也要拉他们陪葬。
他被带到大厅,那里只有遥钟和两个药师等着。他心中欢喜,人越少越好,但面上还是不露声色,恭谨的模样。
遥钟当着他的面按下一块颜色较深的青石板砖。登时,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历海尘跌坐在地,紧接着他脚下的石板开始缓缓下移,不对,应该是整个大厅都在下移。
不自觉地摸上左臂,历海尘心慢慢沉下去,现在的他犹如瓮中之鳖。地面离他越来越远,很快,大厅停止下移,上方早已被封上,即便是他在这里被人大卸八块也不会有人发现。万分之一,若是他杀了遥钟三人,他又该怎么出去?霎时间,历海尘精神前所未有的集中,他可不能死在这种鬼地方。
在现代的时候,历海尘虽不知道世界上最大的药店长啥样,但他想也不会比得上他眼前的场景了。
一望无际的木柜,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他看不懂的文字,正中间一方巨鼎,不知道咕噜噜在煮什么东西,再往前望,一幅巨大的画像悬挂着,是一个模样不到二十的青年。历海尘心想,这估计就是遥府的老大,这么自恋,还挂自己画像。
遥钟三人朝着那画像拜了几拜,他也赶紧跟着跪下磕了几个头。最终还是忍不住好奇,“遥管事,这画上是谁啊?生的如此好看。”
“休得乱语!”谁知遥钟反应激烈,对他疾言厉色,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吓得历海尘心里直突突。估计是见他吓傻了,遥钟放缓语气,警告他:“此乃遥府现任药仙,受天下万万药师敬仰,切不可唐突!念你无知,暂且记下,若有下次......”
他话没说完,但历海尘知道他的意思,朝着画像磕了几个头告罪,又对着遥钟使劲儿作揖保证不会有下次了。他边作揖边窃喜,听遥钟的意思,这次没打算要他的命。如此他就放心了,只要他不死,事情总有转机的时候。
可没等他高兴一会儿,那两个药师不知道从哪里拉出来一个浑身流脓的东西。他走进一瞧,阵阵恶臭扑鼻而来,没等他看清是什么东西,后腰被人猛地一踹,登时他就扑倒在那东西上面。
“啊——”不是历海尘在叫,是他身下那东西在叫。原来是个人!历海尘跟他面对面,对方一眨眼,就有一个脓疱破裂。历海尘实在忍不住,吐了。他滚在地上,把早上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历海尘何等聪明,立刻就知道了遥钟要做什么。这个浑身流脓的人,大抵是他们搞来得了某种病的样本,想让他也染上,接着在他身上试药。
他身上,手上,甚至脸上都是脓。饶是他再怎么防备,也没想到会是这种试药的方法。其实想想也能想通,素来药都是给得病的人用的,怎会让他健康的时候就试呢。可既然是试药,那就意味着药品不知是否完善,也就是说,将来遥钟给他吃的药并不一定能治愈他。
操他姥姥!
历海尘誓要跟遥钟同归于尽,那两个药师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凌空点下他身上两处大穴,让他动弹不得,此刻他真真正正的是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对死亡的恐惧又爬上他心头,浑身冷汗淋漓。
遥钟还是笑呵呵的,“小海不要怕,那个人,”他指着在地上疼痛地打滚的人,“是上一个药奴,坚持了三个月,这次肯定能成功的!”
历海尘眼睛都要瞪裂了,“我若活下来,定叫你碎尸万段!”
遥钟仰头大笑,“有一点我们所求是一致的,就是让你活下来。”
遥钟三人走后,地上那个人嚎了一阵就不作声了。历海尘也没心思管他,爬起身,一把扯下那副画像将身上的脓水擦个干净,犹不解恨,又在上面狠狠踩了两脚。
这个地下药城,巨鼎左边是无边的药柜,右边是无尽的医术,可惜历海尘不识这里的文字,要不在死之前也要学点东西给自己治病。现在只能把生的希望寄托在遥钟身上了。自己的命不受自己掌控,这种感觉他绝对不允许再有第二次!
如此精神紧绷的情况下,极其耗费精力,很快历海尘就饿的咕咕叫。可他找遍了这周围,除了药材,根本没什么能吃的。他知道遥钟一定不会饿死他,但肯定也不会马上就送吃的来。他翻翻找找,最后还是站在了巨鼎前。
巨鼎足有三层楼高,稍微靠近,滚滚热浪就席卷而来,活似一座小火焰山。这里面的东西对遥钟来说肯定很重要,否则也不会专门搞来这么个东西煮。
“别碰!”嘶哑微弱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阻止他要灭火的举动,那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知何时醒了。
历海尘好奇,走下台阶,蹲在他跟前,捏着鼻子问:“灭了会怎样?”
那人躺在地上,用那双周围布满脓疱的眼睛盯着他,像是看死人一样盯着他,“那里面是药,马上就要熬成了。”
“药?让你我活下来的药?”历海尘心有余悸,虽然遥钟不一定能让他活下来,但没了药他肯定活不下来。
那人没有说话,又缓缓闭上眼睛,喉咙里发出哼哼忍耐疼痛的声音,他身上的脓疱在不断破裂,很快他躺的那块地上都是脓水。想想很快自己也要跟这个人一样躺在地上,猪狗不如的样子,历海尘对遥钟的恨又多一层。
不知过了多久,遥钟派人送下饭来,两人份的。历海尘心里纳闷,“说起来我已经被感染了,遥钟为何还要你活着。”
话刚说完,历海尘心头一悸,只见那人停下进食,双目如箭,直射过来。他悻悻地摆摆手,“抱歉抱歉,我没有咒你死的意思。”那人盯了他一会儿,又吃起来。
见他虽是满身脏污恶臭,但行动却是优雅,想来以前也是个贵族人家的公子。历海尘幸灾乐祸,公子又如何,现在还不是活的猪狗不如,给人做药奴,而且还是活不长的药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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