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醉翁六侠

跟历海尘同一批进来的,除了景叶姐弟二人,还有三个人——其他管事送来的——褚鸢、金姿泠泠、辛孛兮。

这个抓着野鸡在院子里大喊“谁要吃鸡!”的胖胖少年呢,是褚鸢。他刚到萌堂就拜山门,跟这个说说话,跟那个搭搭肩膀,这点跟历海尘很像,他俩人当萌堂是自己家一样,很是关心爱护其他药人。褚鸢跟历海尘年纪相仿,这些人里面历海尘最是警惕他,扮猪吃老虎的勾当他太熟悉了。

在廊下抚琴的男孩就是金姿泠泠了,话倒是不多,也他不想说,皆因他是个结巴,每次说话别人都笑他,久而久之养成他沉默寡言的性格。整天弹他那把琴,他的琴声远没有褚鸢的鸡有吸引力,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弹给自己听。

至于辛孛兮呢,他在......

“叶子,你看!”一个身量瘦小的少年,手捧一株金纹玉莲,在坐在廊下的景叶跟前献殷勤。

那玉莲一看就不是凡品,放下手中的剑,景叶接过比她脸还大的莲花,笑语盈盈:“你打哪弄来的?”玉莲清香迷人,少女更是,辛孛兮脖子一扬,在心上人面前逞英雄:“唐师兄送我的,还说这花......”

“我打你个偷花贼!”突然间,院中飞身落下一个青年,穿着药师服,上去就捏住辛孛兮的高杨的脖颈,怒气腾腾道:“我送你的?我送你上西天!”

唐师兄跟拎小鸡仔儿一样提留着他。辛孛兮甚是滑头,那眼泪是说来就来,冲着唐师兄就哭:“师兄,可怜我娘采莲女,生下我早早地就撒手人寰。所以每次看到师兄的莲花,思母之情涌上心头,情难自禁,回过神来,这花就到我手里了。”

他说的声泪俱下,旁边的景叶听得杏眸含泪,起身为辛孛兮求情:“唐师兄,念在他给你看花的份儿上,就绕过他这一回吧。”她手握金纹玉莲,颗颗泪珠犹如莲叶上的露珠一样滚滚落下,实为可爱可怜。手中的辛孛兮脸涨成猪肝色,在捏下去恐有性命之忧,唐师兄遂松手,狠狠撂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谁知看花人是偷花贼!再到我花房一步,将你剁了做花泥!”

辛孛兮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景时过来鄙夷地瞥他一眼,跟她姐姐说:“姐姐,海尘哥哥说一起去褚鸢房里吃鸡。”

地上的辛孛兮一听,立刻爬起来,拍着屁股道:“我也去我也去。”景时没搭理他,帮姐姐提着剑走了,景叶朝他笑笑,说:“喊上金姿一起。”

金姿早就准备好了,她话刚落地,他已将琴装进琴袋,淡定地从错愕的二人面前走过,“走。”

萌堂药人总计三千众,大多都是稚子少年,只有一个年近古稀的,所有人都喊他虬老怪,只因他腮帮子上长了一圈花白的胡子。

虬老怪闻着香味儿,跳进屋来,深深吸一口气:“后山的彩毛鸡,褚小子,还是你会吃!”

几个人把虬老怪当爷爷一样,特别是最小的景时,他拿着分到的鸡腿跑过去,“虬爷爷,吃鸡腿。”虬老怪一把抱起他,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笑得眼睛都陷到了皱纹里,“小景时比来的时候长高了。”

一说起长高这件事,辛孛兮心情就跌到了谷底,他比景时大两岁,现在还没景时高,六个人里面他是最矮的,药吃了不少,就是不见效。历海尘坐在他身边,知道他为何闷闷不乐,安慰他道:“男孩子在十六岁之前发育缓慢,过了十六就好了。”

辛孛兮天生没心没肺,有历海尘的安慰,愁容立刻换成笑脸,伸手夹走他碗里的鸡腿,“那就让我厚积薄发,多吃点吧,谢谢海尘哥哥。”

历海尘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景时那样粉雕玉琢的男娃娃喊他哥哥他还能接受,辛孛兮这种瘦黑猴子喊自己哥哥让他心里发毛。鸡腿让给他,跟小孩子争吃的他现在很少做了。

众人吃吃笑笑,玩得好不快活,期间有其他师兄弟来蹭吃蹭喝,也都和和气气,一点都没有景叶说的欺负人的景象。天黑后,景时累得躺在褚鸢床上睡着了,其他几人还是兴致高昂,金姿摆出自己的琴,即兴为大家弹了一曲,欢快非常。

历海尘趴在桌子上,笑问金姿:“这是什么曲儿,这样应景。”

金姿一字一顿回道:“我胡乱弹的,没有曲名。”

辛孛兮跳起来,手背在身后,迈着四方步,装模作样地走到金姿身边,摇头晃脑道:“我看就叫红颜笑吧。”褚鸢拿起一个橘子朝他砸过去:“去你的,俗不俗,瞧你那狗吃屎的谄媚样。”辛孛兮接住橘子,剥了,喂正在抚琴的金姿一瓣,“那就让琴主来说吧。”

烛光摇曳人影,只闻叮咚古琴声流出,众人都有些陶醉,静静等待金姿开口。

酸甜的味道弥漫在舌尖,扫过室内众好友,金姿激动非常,琴音突然变得有些感伤,“醉翁...六侠。”

平平无奇的曲名,众人都有些失望,这时候醉倒在桌子上的虬老怪突然大声叫好:“今天我这醉翁就来给你们六侠唱一曲,金姿为我伴奏!”

那一晚,萌堂很多药人都听到传来的阵阵琴音伴着低沉苍老的曲声,仿若一个老人生前满足的喟叹。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等他们适应了萌堂的生活后,就要参与制药。有人需要每七日放一回血,有人需要每月割一次肉,更有的人需要取出骨头来磨粉,而有的人只需要每日收集足够的涎液上交即可。

这日景时放血回来,脚步虚浮,脸色死白,刚进门就倒在了地上。历海尘飞身过去,抱起他,奔进屋内。皱眉为他号脉,幸而只是失血过多,补补就好,先喂他饮了一滴聚华露暂时稳住心脉。众人或站或坐,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凝重。

他们大多已经开始参与制药,这种情况时有发生,从先开始的担忧,到现在的麻木认命,中间的煎熬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辛孛兮撸起袖子,上面赫然两块黑色的凹陷,明显是被人剜了两块肉去。

他苦笑道:“难怪堂里都是跟我们年龄接近的人,大概是都活不到加冠那日吧。”

他这两个月长高了不少,金姿拍拍他的肩膀,给他无声安慰。但拍在辛孛兮肩膀上的手只剩四指,小拇指的地方只剩下一块萎缩的疤痕。

屋子里只有褚鸢跟历海尘还没有参与制药,谁也不知道他们将来要付出什么。此时所有言语都是无力的,说出来在旁人看来都是风凉话罢了。

几个月的安逸生活,让历海尘差点忘了这是个强者为尊的世界。遥钟那天在山门口消失后,就没再见过。作为遥府位高权重的管事,遥钟肯定不会在意一个小小的药人,只能他想办法跟遥钟取上联系。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不能像栽在地里的萝卜一样,等人来拔走做菜。

况且,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他确实跟这几个小孩产生了不可忽视的感情。如果有遥钟的关照,即便最后可能还是难逃一死,也并不会像今日景时一样,被当一次性放血机器,不要命的放他的血。紧紧闭上眼,不去看景时两个手腕上错杂交横的刀痕,他一定要想方设法联系上遥钟!

萌堂分三个院落,一进口的是新来的药人,过了二门是来了三五年的,再往里走还有一道门,到萌堂超过五年的都住在那里,现在只有虬老怪一个人住。堂里人都说第三道门是生门,只要跨过去,就能在遥府颐养天年,虬老怪就是例子。可是,一甲子才有一个虬老怪,大多数药人都死在了第二道门。

历海尘跪在虬老怪床前,任是虬老怪怎么喊他起来他都不动弹。

“你在遥府这么多年,肯定有方法联系上遥钟。”

虬老怪急得直揪自己的胡子,咕咚咕咚猛灌酒:“擅自联系管事可是死罪,你小子想让我去送死啊!”

“这么说你真的能联系上他。”

“你......”虬老怪气急败坏,“好小子你套我话?”

历海尘以额抵地,眼神坚定,“三门之内只有你一人,难道当年你真的是靠自己卖过第三道门的吗?我听人说你跟景时一样,也是需要七日一放血,按理说活不过五年。”

窗外明月高悬,冰冷的月光笼罩在这个叩地的少年,虬老怪重重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少年身上,仿佛回到了久远前,他声音嘶哑,“海小子,你说的不错,只是我是一月放一次血。”历海尘缓缓抬起头来,望着这个苍老的人,听他慢慢回忆,“我五十七时被尹管事带到萌堂来,当时堂里有一个两岁的男娃。因我年纪大,堂里就让他跟我睡,顺便照顾他。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救了那个男娃,仙主就下令允我进到这生门里来。不是我不帮你,只是恩情早已用光。”

历海尘跪走到虬老怪膝前,眸中满是对生的渴望,“那就再救一次吧,救救我,救救景时,他那样子,恐怕活不过今年去。”

“景时......”想到跟自己亲如爷孙的景时,虬老怪心软了,终于松开口,道:“我与遥管事仅有一面之缘,还是在他年少时,他肯不肯来见你,我就不知了。”

历海尘激动地直磕头,“只要你肯!海尘定不忘救命之恩!”

虬老怪摸摸他的头,拉他起来,这次他没有拒绝,叹道:“事成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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