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大雪连下三日也不见停,苍山负雪,一条银色身影在雪林间飘动,行动间悄无声息,踏雪无痕。那人一对儿乌瞳,极为凌厉,比之寒九天的冷霜也无不及。
步云生已在这岱舆雪山寻了数日,捉了七只雪蟾,眼下正在追第八只。雪蟾通体雪白,在雪地里除非仔细辨别,否则即便是在跟前也识别不出。不过,这对步云生来说,都不值一提。他的眼睛,即便是两片雪的差别,也能立刻辨别得出。
蟾香膏对习武之人来说是千金难求的补药。习武之人,大都身有旧疾,年轻时尚不打紧,过了三十这个坎儿,从内至外,各种问题接踵而来。而三十对所有江湖人来说,正是施展拳脚的大好年华,若是一年服用一次蟾香膏,不仅沉疴顿消,还能培根固元。如此好物,岂能不受江湖人追捧与掠夺。
然蟾香膏虽好,却终究比不上雪蟾的蟾酥。一锱的雪蟾酥即可顶两块蟾香膏,但雪蟾难遇,而且大多在千年雪山中才能寻到,是以雪蟾酥一直以来有价无市。
师父吩咐的蟾香膏他早已收集够数,这雪蟾是给自己捉的,相比培根固元,雪蟾有更大的用处。
念及此,步云生双袖生风,但见他出手迅疾,两把弯刀自袖中飞出,他即刻提劲而起,脚踏刀叶,借力迸出,挥袖兜住飞速逃窜的雪蟾。他素指轻轻在雪蟾额上一点,那雪蟾立刻像睡着了一般,卧在他掌心不动了。
似是千年寒潭被人投进一枚石子,那双寒眸漾出一丝笑意。
他眉眼生的精致,身着华袍,漫天大雪里,指尖轻轻在雪蟾额顶摩挲,那一笑,当真是风华万千。
“一笑相逢蓬海路,人间风月如尘土。云郎,近来可好?”
滚滚声浪从四面八方袭来,步云生心头大震,醉生铃在他腰间上下翻腾,这动静,天下间只有一人可有。净白的额头微微渗出细汗,寒眸中透着丝丝惧意,步云生手握双刀,等着那人现身。
“紧张什么。”一方帕子在他额头上温柔擦拭,令他霎时间浑身紧绷,他竟没反应过来这人何时近的身!
为他擦汗的男子身材高大,足比他高一个头,飞眉入鬓,俊美异常。身着一袭黑袍,其上金丝勾勒山川大河,此时略一欠身,笼罩在步云生上方。
旧时阴影侵袭着他,步云生握双刀的手逐渐无力。即便他武力如今天下第一,但在此人面前不过是小孩子杂耍罢了。
那人逗小孩儿一样捏捏他的脸,“姑射山将你养的不错,我很满意。”说着在颤抖的羽睫上落下一吻,轻笑他的反应,“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面皮儿薄。可我就是喜欢。”
“您...”步云生喉头发涩,抬眸与那摄人的目光对视,“师父待我很好。”他言语与常人无异,但仔细听会发现有略微的顿滞。
男子笑了笑,拉着他的手往上走,步云生略一挣扎,见挣不开,就放弃了,任由对方温暖的手掌为他传来源源不断的内力。这个习惯是男子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有的,他幼时体寒,男子总是偷偷背着仙主给他传内力,还说:“以后干脆在你身上绑个大暖炉算了。”嘴里虽然抱怨,内力却是一刻不停地流经他四肢百骸,为他驱寒。
岱舆雪山气势巍峨,主峰更是有破云顶天之势。茫茫大雪中,两个小墨点缓缓上升,步云生二人身上很快落了厚厚一层雪。照他二人的功力,想要登顶不过眨眼的功夫,可现在两人像是普通人一样,手拉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上行走。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走着,走到日落,走到日升,直到金光洒满整个山顶。男子似有千言万语要讲,转头看见步云生清俊的脸时,只说道:“多年不曾见如此壮阔的日出,当真是红尘多恼人啊。”
下过雪的天地,极目处,入眼皆白,苍茫大地间仿若只剩他二人。望着男子高大的身影,有一瞬间步云生认为,所谓争夺天下,对男子来说不过是探囊取物。
对步云生的沉默男子好像很习惯,他接着说:“如今天下瓜分鼎峙,官府不过傀儡。以这岱舆雪山为线,以南归我遥府,以北......哼,我若再往前一步,少不了要跟躲在暗处的喽啰们纠缠一番。白江钟离终究是过于傲慢了些。”
“公子聿三月前到姑射山,求姑射山庇护。”一直未开口的步云生突然开口。男子眼中闪过一线惊讶,好一会儿笑道:“姑射山作为遥府部下,为遥府提供情报是应该的,不过,这些事有专人来做,你只管休养便是。”见他好似不悦自己这样说,男子转开话题,“皇室气数将尽,临了出了这位三公子,回光返照罢了。”他语气里满是欣赏与可惜。
“公子聿不过弱冠,有如此见识在皇室里实属难得。你怀里的蟾香膏大约也是为他寻的吧。皇室向来以习武为耻,他敢这样做说明皇室已经完全为他所控了。不过我很好奇,皇室与我遥府中间隔着勾陈境,他为何要舍近求远,不远万里来求一个跟勾陈境实力相当的遥府。”
男子也不是真的想要寻求答案,他扫过这万里雪山,突发一阵感慨:“可惜你我不能长生,百年后,站在这山顶的就不是你我了。”
步云生喉头微动,用他特有的声调道:“天地不过长生尔,要求恣意还唱君。”
他说的极慢,声调奇异,在这天与地之间,冷风卷起他这句话传遍万里山河。男子执起他的手,叹道:“天地唯有云郎知我心。”
遥钟等人准备起程的时候,西北岱舆雪山方向突然一声鹤唳长啸。几个药师登时警觉非常,遥钟也是眉头紧皱。
一个药师说道:“仙主出关,鹤令长啸,遥管事,我等需赶快回去。”
遥钟点点头,随即吩咐马车换成马,历海尘跟其中一个药师同骑。等他们去准备的时候,遥钟跟最近几日一直没走的少年说道:“仙主即已出关,你也需尽快回到姑射山,见到云生跟他说,我在遥府等他。”
少年两手抱剑,撇撇嘴应付道:“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说完翻身上马,一句道别也没有就扬鞭离去。
看他们的紧张程度,历海尘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虽然他被颠簸地胃都要吐出来,也不敢吱一声抱怨。
历海尘本以为自己这段时日练武,修习功法已经小有成就了,即便是一日不睡也能挺得住。谁知道在这些江湖人士面前,还是太不够瞧了。遥钟以及几个药师,除了换马,吃喝拉撒全在马上。他不行,他拉屎得蹲在地上,所以每次他如厕的时候,那些药师们的眼神都能杀了他。
“至于这么急吗?”一次历海尘实在受不了问遥钟,“又不是要死了。”
策马在前的遥钟笑眯眯回他:“鹤令一出,所有管事必须在五日之内赶回遥府,无论你身在何地,在做什么,如有违期,杀无赦!你如果再敢如厕,在我死之前,定叫你先没命。”
历海尘吓得脑袋一缩,一个字都不敢说了,屁股也夹得紧紧的,活像一个鹌鹑。
经过四日的不眠不休,他们终于到达了遥府。一到地方,遥钟就不见了身影。
展现在历海尘眼前的遥府,或者说是一座大山,青木覆盖,入眼处都是绿色,就连马厩的木头上也长着青苔,抬头望去,云层荡荡,无数精美楼阁掩映其中。如此气派,历海尘咽口唾沫,知道遥府在江湖上地位定然不低。
他跟着药师来马厩送马,还得排队,前面许多小童或是药师来送马,来来往往许多人,跟现代社会的庙会一样。他悄声问身边的药师,一会儿要送他去哪儿。
药师告诉他:“当然是萌堂,药人都住萌堂。”
“你也是药人吗?”一个红裳小女孩拉着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孩,跳到他身前,浅笑问道。
见有人跟他搭话,药师让他在这里等。秉持着多个朋友多条道路的原则,历海尘当即热情的地跟小女孩打招呼:“是的,以后我们常来往啊。我叫历海尘,你呢?”
小女孩歪着头说:“我是景叶,这是我弟弟,景时。管事跟我说,萌堂里的药人喜欢欺负新的药人,我们联合起来,不要被其他人欺负好不好。”她说话的时候,她弟弟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半个身子躲在她身后,盯着历海尘,眼中都是警惕。
对历海尘来说,小孩子的那点心思太好猜,但也无伤大雅,而且多个帮手也是不错的选择。他一脸单纯的笑道:“这是当然,看你们年幼,我擅自做主,以后我就是大哥了,有人敢欺负我们中任何一个人,我们就一同欺负回去。”
景叶还没说话,景时出来怯生生道:“我十岁了。”
历海尘也不知道自己几岁,按照遥钟说的他大概十六,便道:“我十六,大你们六岁,你们实打实的得喊我声大哥哈哈哈哈。”
两个小孩脆生生地应着:“海尘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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