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阮千岁说要在这里等着他醒,结果他们就真的在这里睡了一夜。
阮千岁睡眼惺忪地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柳渡生的怀里。
她有些纳闷,昨晚她不是趴在床边睡得吗,怎么今早一起来自己是躺在柳渡生身上醒的?
她微微抬头,看着柳渡生的侧颜,脑海里的那些模糊的记忆一瞬之间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她记起在以前她也曾这般躺在过他的怀里,不过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罢了。
明明是六百年前的事情了,明明早就该忘得一干二净,可阮千岁却依旧把这些陈年烂事记得一清二楚。
她缓缓起身,搜寻了一圈找到了一条毯子,贴心地帮柳渡生盖上。
她一推开门扑面而来的便是林间清晨的阳光,溪流潺潺,以及那小鸟动听的叫声,虽然这小屋看上去有些破烂但是这里一片宁静祥和,仿佛人间仙境。
若是没有发生那些事,她想她和柳渡生也会在贺久铭的小屋里过着这样的生活吧。
阮千岁长叹一口气,想起忘诀总是说阮千岁没心没肺,每天不着调吊儿郎当就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那段时间的阮千岁确实过得很快乐,每天和柳渡生互怼的日子虽然很生气,但至少她也很开心。
可现在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了,柳渡生还是柳渡生,她也依旧是她,只不过他们中间隔了一层戳不破的隔阂。
“啊啊啊啊啊啊!!”
“?!!”阮千岁猛然回头看去,怎么有人在惨叫?
“非礼啊!!!!!!”
是林姗,她竟比长鸣醒得还早。
她这么一叫不但把阮千岁给吓了一跳,还把长鸣和柳渡生都给叫醒了。
待阮千岁进门,林姗已经跑下了床,脸色惊恐万分。
阮千岁尴尬地咳嗽一声,眼神飘忽不定。
无奈之举,阮千岁也没有办法。
柳渡生见状把毯子丢到了一边站起身来盯着阮千岁不放。
“早啊,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那…那我有什么办法嘛,昨日不是都跟你说了吗…”
阮千岁委屈巴巴的撂下一句话便跑到了林姗的身旁,这一整个屋子里的人林姗恐怕就只见过长鸣,看到阮千岁跑过来她往后退了几步。
“我…我是阮…宋池虞,你放心,我们来自北辰国,是好人。”
林姗打量了一下他们二人,确实看样子不像是骗人的人,这才放松了警惕。
“唤我林姗便可。”
阮千岁点了点头,用手轻微地掐了掐柳渡生,柳渡生一脸懵地看着阮千岁,这丫头片子又想干什么。
“你林姗,我长鸣,哄好了我们就可以早点回去了。”阮千岁用着极其小声的声音凑近了柳渡生的耳边。
还没等柳渡生反应过来她已经跑到了长鸣的面前。
他蹙眉看着面前的林姗,他答应阮千岁了吗,他怎么不知道。
长鸣愣然地坐在床上,像极了一尊木雕,要不是阮千岁看到他还在正常冷静且匀速的呼吸,要不然她都以为他是不是中邪了。
“呃…嗨?”阮千岁朝着长鸣硬挤了一个笑容出来。
“……”
好吧,长鸣没有搭理她。
阮千岁看长鸣这个样子就知道他不会搭理她。
现在估计除了昭月他不会理任何人了吧。
一想到这里阮千岁无奈地挑了挑眉,打算转身离去。
既然他困在了他的内心世界,那么能让他走出来便也只有自己。
“我昨晚梦到昭月了。”
“……?!”
长鸣一句话打得阮千岁一个措手不及,她还以为他不会跟任何人说话了呢。
“那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阮千岁温柔且小心翼翼地询问着,昭月刚走,这对于长鸣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毕竟长鸣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去复活昭月,可现在功亏一篑,若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阮千岁的身上,恐怕就连她也接受不了吧。
“她让我好好活着。”
阮千岁不知该怎样接他的话,就这般默默地盯着他看着,可盯着盯着长鸣的眼睛逐渐开始发红。
他的样子,像是快哭了。
“她还说,她讨厌现在的我。”
他的目光缓缓对向了阮千岁的双目,阮千岁蹙眉看着面前快要碎了的长鸣,她现在竟有一丝丝的怜悯之心。
“你说,人为什么会变呢。”
接下来长鸣说的话就连阮千岁都产生了对自我的怀疑。
她半张着嘴,看着面前等待一个答复的长鸣,她也不知道该回答他什么。
是啊,人为什么会变呢。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阮千岁本也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
可后来为什么突然有天她不再依靠着别人活着,她开始对身边的所有人产生警惕,开始变得不近人情。
长鸣失去了昭月,因为执念太深所给自己加了一个囚笼把自己困在了自己,随后他也开始逐渐迷失,这才导致他最终放弃飞升的最佳机会。
那阮千岁呢。
她轻微地笑了一下缓缓低头,她也无法回答长鸣提出的问题。
因为长鸣,她又想起了雷邢之日。
在那一天里,讨厌魔子的晟以陌为了救她牺牲了自己。
在那一天里,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站在那里,面对众神对她的审判。
她发不出来声音,只有聆听着不属于自己的罪责,受着不该承受的责罚。
其实若是光是这些,阮千岁倒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是魔嘛,这些事情难免会怪到她头上,因为在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族众神面前,他们一直便认为,魔,永远都是恶种。
可真正压垮阮千岁最后一根稻草的是这些吗。
不是的。
是柳渡生啊,是那个一路帮助她的柳渡生啊。
甚至直到她亲眼看见柳渡生那一刻开始,她便一直认为那是自己的幻觉,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许多年从未露过面的玄冥山山神大人,竟在那一天掀开了自己的黑袍,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过自己身份的人,却在那一天当众摆明了自己的身份。
传闻中舍己为人的山神大人,在那一刻放弃了自己的爱人,为了平息天帝的怒火,把全部的罪责扣到了自己的爱人身上。
说出来就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那个爱她、陪伴她的柳渡生。
一想到这里,阮千岁渐渐抬起了头。
人为什么会变,因为不甘,因为愤怒,因为执念,以及为了那个曾经那个不堪的自己。
陆知漾为了报仇,化人为魂,再也没有了来世,更找不回曾经的自己。
阮千岁亦是如此,她变成现如今这样,没有一处不是拜柳渡生所赐。
她恨忘诀狠毒,恨柳渡生的背叛,恨这世道的不公,恨神族那虚伪的正义。
可恨来恨去,到最后她更恨的是自己不够狠心罢了。
她后悔当时没有把在场的人全部杀得一干二净,后悔自己当时就这么一走了之。
“因为你曾经的懦弱,导致了你现在的不甘啊。”
“……”
长鸣听到她的话也开始变得沉默起来。
不甘吗,或许是吧。
“若你当初没有抛下昭月,这一切还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长鸣猛地抬头对上了阮千岁的双目,眼中闪烁着若隐若现的泪光。
她说得对啊,长鸣怪这怪那,却始终没有想到这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是因为当初就连自己都抛下了昭月。
说他咎由自取也并不过分吧。
“可我现在无论如何都已经弥补不了了,不是吗。”
长鸣自嘲地笑了一声,在他低眸的那一刻,一颗如珍珠般的泪水也滴落到了他的手背上。
阮千岁没有回答他的话,两人这样僵持了一会儿。
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阳光透过缝隙照射进来,清晨的阳光永远都是那般温暖,没有中午那样的燥热。
“她不是已经原谅你了吗,只要你好好活着,便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弥补了。”
阮千岁不会安慰人,从一开始走到现在,她已经不知道安慰了多少个人了。
可明明她才是最不会安慰人的那一个。
长鸣看向了那缕照射进来的阳光,思绪猛然回到了曾经他和昭月一起生活的日子。
那段日子虽然被很多人瞧不起,但他们过得真的很快乐。
……
「[“醒醒!太阳都晒屁股了,怎么还在睡!”]
昭月温柔地拍了一下长鸣,生怕打重又怕拍不醒他。
睡意蒙眬的长鸣坐起身来看着地面上照射进来的阳光揉了揉眼睛。
一抬头便对上了爱人的双眸以及那微蹙的眉头。
[“怎么了?”]
[“你是不是忘记了今天要带我去干什么?”]
长鸣咳嗽了一声,他想起来了,他今天说好要带她去看那片他为她找了很久的花海。
可谁知昨日他回来得太晚导致他一觉睡到了现在。
[“去,现在就去!”]
长鸣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便拉起昭月往屋外跑着,一直到了他找到的那片花海那里他才停下。
昭月看着面前大片大片的花惊叹的说不出话来,花的样式有很多种,但这样偏僻的地方不是一般人找得到的。
她扭头看向自己的爱人,他是找了多久才找到的这里啊。
[“你找这里找了多久?”]
[“你喜欢吗?”]
[“我在问你…”]
[“你喜欢吗?”]
[“……”]
两人就这样静默地对视了一会,随着一只蝴蝶出现吸引了昭月。
她朝着蝴蝶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突然一大群蝴蝶突然出现将昭月包围住。
她从未见过如此美的景色,她在花海中翩翩起舞,蝴蝶作伴,长鸣也在远处观望着她。
突然昭月意识到了什么,她停了下来,望向了长鸣。
[“喜欢。”]
长鸣听到了满意的回答,朝着昭月点了点头。
[“我也喜欢。”]
[“啊?你说什么?听不清你过来一点。”]
长鸣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他没有往前移动任何一步。
[“我说,我也喜欢你。”]」
一想到这里长鸣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淌。
人不能停留在记忆里一辈子,但唯有这些记忆难以让人释怀。
人与人之间的误会也并不是一天积攒起来的,二人走到如今这一步长鸣摆脱不掉责任。
让长鸣唯一放不下的是与昭月那些过往记忆,随之化成执念。
或许以后会有人说长鸣会因为一点点小事而不爱昭月,这些美好的记忆也变成了炮灰。
但只有长鸣知道,他从没有不爱过昭月,他一直在为之前那件事而后悔。
五年之恨,五年执念,四海八荒,不惜一切代价寻觅复活昭月的办法。
长鸣怎么可能会不爱昭月了呢。
那个俏皮可爱的鲛人公主在那一年里遇到了想要相守一生的人。
但缘分太浅太浅,上天也不眷顾他们。
故事的最后,也只留下了长鸣一人,既成为不了一个合格的邪修,也回不到从前的修仙弟子。
就这样做一个平凡普通的凡人,后面想想其实也挺好的。
守着和昭月的记忆,好好活下去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带着这些珍贵的记忆,再一次去寻找他的爱人。
这一刻,他终于释怀了,也终于想通了。
“如果我好好活下去,你说,昭月会在那边等着我吗。”
阮千岁愣了一下,死后的事情她怎么知道。
但为了哄他,骗一骗吧,毕竟又不是第一次骗人了。
“会的,一定会的。”
……
过了一会儿,见长鸣终于想通了阮千岁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缓缓看向了柳渡生那边却看到了这辈子都不敢想到的画面。
……
这傻大个扛着林姗要干嘛?!
阮千岁见状立刻跑到了柳渡生的面前。
“柳…不是…段淮肆!你干啥啊!你把人扛身上是要干嘛?!”
柳渡生没有搭理她,把林姗往地上随意地一丢。
林姗一屁股摔到地上疼得她尖叫声连绵不绝,这给阮千岁吓得一惊又一乍的。
这俩人沟通不顺利打起来了还是怎么的?
这是要干啥啊?
“你跟她说说,你刚才都干了些什么?”
林姗坐在地上支支吾吾的一直讲不出来个所以然来,柳渡生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就知道是这样。
见两个人都不说话,他俩不嫌尴尬倒是把她尬在这里了。
“不…不是…来个人说说怎么回事好不好。”
“我刚刚好心过来安抚她,她倒好,一心想要往我身上靠,此女子心思一点都不端正,我们还是走吧。”
阮千岁看这样子就知道柳渡生这是生气了,但是生气归生气,事情还是要解决清楚的。
“往你身上靠?”
“对啊!”
“她往你身上靠,你不乐意她碰你你还把人扛起来,你这是什么逻辑啊?”
“我不能扛她吗?”
“你把她扛起来她计谋不就得逞了吗?”
“……”
傻大个果然就是傻大个啊。
果然柳渡生到哪里变成啥样都是一个样啊。
傻样一个。
阮千岁看着地上慌张无措的林姗有些不明所以,她蹲在地上,双眼瞪大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女人抬眸对上阮千岁那对猩红的双目有些畏惧,还没对上几秒便立刻转移了目光。
阮千岁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她知道肯定是因为自己的瞳孔吓到了她,毕竟她浑身上下也就只有这对瞳孔比较吓人了。
“你想跟我们说些什么吗?”
林姗不语,这给阮千岁急得有些无从下嘴了。
“或者,你想跟着我们干点什么?”
话音一落,她猛地抬头,微微张开嘴。
“带我走,可以吗。”
阮千岁愣住了,憋了半天结果只是单纯想要跟她们走?
“你想跟我们回北辰国?”
林姗发了疯似的一直点头。
阮千岁皱了皱眉,虽然像这样在路边捡人的事情她干得不少,但是毕竟她这一次在这里是有重要任务要做的。
她怕带着她是个累赘。
“我…我干什么都可以,带我走…带我走!求求你们了!”
林姗突然跪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拽住阮千岁不放,阮千岁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
阮千岁无论再怎么好心她现在没有法术,她不能保证带上她是不是一件好事。
犹豫再三,阮千岁慢慢挣脱开她的手,刚想要开口说话,柳渡生便先她一步打断了她。
“带着她吧,怪可怜的。”
“……”
阮千岁有些无语地抬头看去,他当然想带就带了,他又没有什么顾虑。
但既然他都发话了,她也没什么理由可以反驳他。
“好,那你跟着我们一起吧。”
话音一落,林姗的表情明显高兴了起来,可突然阮千岁的背后突然刮起了一阵阴风,凉飕飕的。
阮千岁回头看去却什么都没有。
若是说世间一切都有因果报应,那么从每一刻起任何人做的任何决定都能决定一条河流是否会分支。
起了因,不久后便会结果。
雪山崩塌的时候也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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