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墓门口，吴娟需要陆亦春搀扶才能站稳，他们送走了所有宾客，有一个人留在了最后。

“吴老师，陆小姐，两位好！我叫林朔。”男子主动自我介绍。

陆亦春，“林先生，谢谢你今天帮忙。”

林朔就是在灵堂里主动站出来替陆亦春解围的那名男子。

林朔，“不客气！”

吴娟却纳闷，“林先生是先夫的学生？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林朔，“我父母和王教授是同乡，早年我们全家去了国外生活，我这次想回国创业，做茶叶生意。三个月前，父母帮我联系了王教授，我通过网络请教过王教授一些问题。”

“但王教授从未跟我提过他生病的事，我这趟来本来是想来拜访他的。”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吴娟黯然地垂下眼。

接着他看向陆亦春，“陆小姐，你今天很勇敢！”

“如果今后你和吴老师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或许我能帮上忙。”说着他递了两张名片过来。

吴娟和陆亦春接过名片。

林朔，“我送你们回去吧。”

别人帮忙当然是好的，可是这个林朔似乎过分热情了点。或许他真把自己当作王教授的同乡，但吴娟和陆亦春与他真的不熟。

于是吴娟拒绝了，“我们自己打车回去很方便，不用麻烦林先生了。”

林朔不好强求，视线落在了陆亦春的身上，“听王教授提过，陆小姐专业出众，在做制茶工艺研发。不知道陆小姐能不能给个联系方式，我目前还在考察国内的茶行业，希望今后能向陆小姐多请教。”

陆亦春掏出手机与他互换了联系方式，“请教谈不上，同行之间可以互相交流。”

林朔笑笑，“那说好了，要常联系！”

送走了林朔，陆亦春陪师母和弟弟妹妹回了家。

没了主心骨的家变得昏暗凄冷，吴娟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两个小孩悲戚地瑟缩在一旁不知所措。

安慰的话已经说过了一箩筐，陆亦春这时候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恰好师母的电话响了。

陆亦春，“师母，您的电话一直响，怎么不接呀。”

吴娟麻木的眼神扫了眼手机，“是催债的电话。”

陆亦春的心揪了起来，欠债的事可能是王老师的嘱咐，先前一直瞒着她，“为王老师治病，到底一共欠了多少钱？”

王娟有气无力地道，“亲戚朋友的加上银行贷款，还有将近一百来万吧。”

说着她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这房子是单位的福利房，不能拿到市场上去交易。从前他总说我们背靠学校，有吃有穿有住，犯不着那么功利，谁曾想他得了这么费钱的病，到最后连个救命的资产也拿不出来。”

陆亦春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师母，“我工作三年存下来的钱不多，这里有十万块，师母先拿去应急。”

王娟推拒，“你的负担也很重，你爷爷年纪大了，要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你的钱我不能要。”

陆亦春，“我爷爷现在身体健朗，除了种地还种茶树，每年能赚不少钱。我又有工作，收入稳定，师母您不用担心我。”

听她这么说，王娟才接过银行卡，泪水不禁又流了下来，“好孩子！你的心意师母会记得的。”

陆亦春也哽咽住，“师母哪里的话，当初我来这里上大学，王老师和您知道我家庭贫困，经常叫我来家里吃饭，您还常常给我带水果。”

“在我心里，一直把你们当做我的家人，您这么说实在太见外了。”

接着她握住师母的手，“昊昊才上初中，欣欣还在上小学，师母您要振作起来好好生活，还债的事，我来跟您一起想办法。”

吴娟抱着陆亦春大哭起来，她似乎又重新找到了精神支撑，展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忍不住依靠在了这个女学生身上。

***

安顿好师母一家，从学校旁的家属小区出来，陆亦春先回了趟学院大楼。

她三年的非全职专硕先前已顺利答辩毕业，这趟从茶厂回学校，除了为王老师治丧，还顺便来拿毕业证。

她一路上都在盘算，拿到专硕毕业证，她在茶厂的职级就能升一级，工资能小涨一截，再向茶厂申请预支一部分工资，这样就能帮师母还掉一部分急债。

可当陆亦春一踏进学院大楼的门，就立马感觉到周围投来异样的目光，人人似乎都有意绕着她走，她心中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

她走进综合办公室，找到负责发毕业证的老师，当她说明来意时，对方连看也不看，只满脸歉意地说，“陆同学，你的专硕毕业证还没下来。”

“前几天不是给我打过电话，说毕业证已经下来了，要我及时回学校办理毕业手续吗？”

“可能是打错了，我这里确实没有你的。”

“那什么时候能下来？”

对方为难地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如果下来了，我们会立即通知你的。”

陆亦春知道这人也只是办事人员，跟她较劲没用，只好说，“那就麻烦请你帮忙催办了。”

她刚走出办公室，就撞见了慌慌张张赶来的黄秋雨，“陆师姐，实验室出事了，你快去看看吧。”

陆亦春一路跑到课题组所在的楼层，就看见秦诗语抱着手满脸高傲冷漠地站着实验室门口。实验室里吵吵嚷嚷，传出来各种打砸声、摔碰声和争吵声。

她冲进去一看，好几个魁梧的学生在实验室里乱翻乱扔，把试验的器皿、文件、资料丢得一地狼藉。课题组的几个同门正在拼命地阻止，奈何对方人高马大，他们不仅抗衡不了，好几人还被掀得摔了跟头。

“你们干什么！”陆亦春怒喝。

秦诗语，“郭润安的平板电脑落在你们试验室里了，我叫人过来帮他找。”

“你们这是毁坏学校财务，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陆亦春说。

秦诗语，“毁坏财务？证据呢？这里可是茶学院，你出去问问谁可以帮你证明。找不到证据，我可以反告你诬蔑！”

陆亦春明白秦诗雨的意思，现在在学院里，就算到处都有监控，可是她爸爸秦院长可以把这件事摁下去。

秦诗语见陆亦春奈何不了她，心中畅快，于是叫停了房间里捣乱的人。随后，她对实验室里一众人说，“你们要怪就怪陆亦春多管闲事。踏入社会就要学会夹着尾巴做人，这是陆亦春给你们上得一课。”

接着，她对陆亦春嚣张地说，“还不止这些呢，你好好地等着，我要让你在这行干不下去！”说完，领着捣乱的几人扬长而去。

而她的话很快应验，陆亦春还在实验室里帮同门收拾残局，就接到了直属领导胡主任打来的电话，“春，发生什么事了，厂里下发了文件，要辞退你。”

***

“对不起，陆小姐！您不符合我们的招聘条件。”

“抱歉，陆小姐！我们公司的招聘要求是硕士，没有学@历#证￥书我们不能录用您。”

“我们公司的制茶工艺研发岗现在不缺人。”

“陆小姐，我们这种小茶厂不需要工艺研发。”

陆亦春沮丧地放下电话，不知道已经被拒绝了多少次，好像有支无形的手，堵住了她所有的生路，压得她抬不起头，松不了气。

当初她信誓旦旦地跟师母保证，自己能想办法帮她一起还债，可转眼间就如丧家之犬一般，无依无靠无工作。

万般难受之下，更多的是心有不甘。

门咚咚咚地敲响了，她起身开门，来人让她有些意外，是自己的前直属领导胡主任。

陆亦春把胡主任让进来坐，给他倒了杯水。

胡主任问，“工作找得怎么样啦？准备去哪里？”

陆亦春黯然地垂下了眼，“还在找。”。

胡主任的双手撑住膝盖，无奈道，“春，自你来了我们厂工作，上上下下对你的表现都很满意，一直把你当骨干培养。这次辞退的事，厂长也没辙，他说是董事会下的命令。”

“你要知道，我们这个茶厂之所以能与高校合作，因为背后的大股东是你的校友。”

胡主任或许是听说了什么，他这是在委婉地提醒她，她是得罪了学校里的人。

“所以厂里尽最大努力通融，把这间宿舍给你留了三个月。”

陆亦春听胡主任这么说，知道是三个月的期限已经到了。

胡主任，“你要知道别人离职，最多一个月就要搬走。这又是年末，厂里要盘点资产......”

陆亦春，“胡主任，您不用说了，我会尽快搬走的。”

气氛一度凝固，双方都不知道如何继续谈下去。

胡主任搓搓手，“其实你也没必要非得陷在这里头，去别的地方另谋出路也行啊。”

陆亦春想起秦诗语的话，还以为胡主任是在劝她改行，倔强地道，“我就想做这行，而且我喜欢这一行，我一直想像胡主任和王老师那样，成为行业的顶尖专家。”

“我不是劝你改行，我的意思是，你不一定非要死磕茶厂做‘制茶工艺研发’，茶行业正是蓬勃发展的时候，有很多职业方向，你可以换个赛道，说不定也能成为专家。”

“我知道有个地方，粤港城有个福源大市场，是国内最大的茶叶交易市场。那里从茶叶种植，到制茶工艺，再到茶叶销售，以及茶器、茶点等相关，有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离职换方向并不一定就是坏事，说不定是好的开始，外面比茶厂有更广阔的天地能让你施展才华和能力。”

“粤港城？福源大市场？”陆亦春觉得这个地名特别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眼睛看向搁在桌子上的名片，‘林朔’这个名字下方的地址一栏赫然写着：粤港城福源大市场A座X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