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五月中旬，慈溪县进入初夏，天气逐渐炎热起来。红日当空，叶捕头边巡街，边揪着自己的衣领来回扇风，也扇不散身上的热气。

“你去，给我买个饮子来。”他吩咐道，手下答应了刚要走，他似是看见什么，突然拉住手下，加了一句：“买两份！”

英娘刚从酒铺子里出来，提着两坛慈溪酒，太阳着实火热，额头汗涔涔的，她抬手擦去汗水，斜着一只手伸到面前，端着一碗玛瑙红色的水。

她愣了一下，用手遮住阳光，向一侧望去，小叶笑眼弯弯，说道：“英姐姐，喝些紫苏水解解暑。”

“原来是你啊！”英娘笑起来，接过紫苏水喝着，说道：“是了，陈玠说过，他最近都是晚上巡逻，所以白天就是你呀。”

叶捕头接过她喝完的水碗，递给手下，看着英娘手中的酒坛，问道：“这是要给我们头儿喝的？”

“不是，五月学堂放‘田假’，所以我弟弟从府城回来了。”英娘提起此事，满脸都是喜气。

“哦，”叶捕头恍然大悟，“今晚是打算姐弟小酌一番了？哎，你弟弟真有福气，吃着你亲手做的菜，再喝着酒，别提有多舒坦了！”

英娘见他一脸羡慕，于是说道：“我弟弟去府城读书，多亏他朋友，听说他的朋友也回来了，所以我想请他吃顿饭，以表感谢。你有空的话，不如一起啊！”

“你请别人的话，我也不认识，会不会不太方便啊？”叶捕头一副犹豫的样子。

“就是一顿家常便饭而已，而且今日可是秋兰姐掌厨，她的手艺，可比我还好。你来不来？”

“来！”叶捕头爽快地说，主动去拿英娘手中的酒坛子，“你既然这样说了，我就不客气了。”

英娘抿嘴一笑，她用手指戳小叶的额头，说道：“跟我还装模作样的！”

叶捕头“嘿嘿”一笑，嘱咐手下继续巡视，他一会儿就回。他陪着英娘又买了鸡、鱼、点心、蔬菜等，两人两只手拎得满满的，实在拿不下了，这才往回走。

“话说，我听陈玠也是叫你小叶，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英娘突然想到此事，张口问道。

“这个嘛，这个嘛，唉，你叫我小叶就行，他们都这么叫我。”叶捕头支支吾吾地。

他不说，英娘更感到好奇，忍不住追问道：“你的名字很难听吗？”

“算是吧，我不喜欢别人叫我的名字，小时候因为这事，没少和人打架，也是因为这事，才认识的头儿。”

英娘睁大眼睛：“怎么回事？”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十岁左右的时候吧，那时候我们几个孩子玩摔跤，我赢了一个小孩，他不服气，就把我的名字编成歌谣，嘲笑我，其他孩子都指着我大笑，我就把他揍了。”

“那个小孩就是陈玠？”英娘目瞪口呆，她没想到小陈玠这么弱，还输不起。

“那不是，那小孩被我打得落花流水，鼻青脸肿，可丢脸了！他指着我的鼻子说：‘你等着。’我就等着了，谁怕谁啊！晚上他就带着另一个男孩来找我，他说：‘哥！就是他打我！’”

“我一瞅，他哥个头是比我高，但瘦骨如柴的，能有几两劲啊，我一拍胸膛，‘就是老子打的，你能把我怎么的？’”

“他没动手，就问我为什么打他弟弟，我就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他看看他弟弟，说：‘输了就是输了，你不该侮辱他。’他弟弟不服，他就强压着他，让他弟弟给我道歉。”

“他看起来挺瘦，但手挺有劲儿，他弟弟想起身，竟是起不来，只能老老实实地给我道歉。我当然是很大度了，大手一挥，不计较了。”

“你小小年纪就有宽广的胸怀，果然不得了。”英娘赞道。

“嘿嘿，多谢你夸奖。不过这事还有后文。我说完后，他还不走，说是听到我摔跤很厉害，想和我比试一番，长长见识。看他那样，也不像是个有多大力气的，我就同意了。结果不出三个数，就被他掀翻在地。”

“我不服，跳起来嚷嚷再打，他摇头，说：‘你下盘不稳，几次都是一个结果’。”

英娘噗嗤一笑，她已经猜到瘦高的孩子是谁，笑道：“他说话真难听。”

“谁说不是呢！他委婉点，我当时也不能那么生气！听了他的话，当时我更是非比不可，结果，背与地面‘接触’好几次，唉，晚上都不能平躺着睡觉了。”叶捕头叹气。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从此你就和陈玠成为朋友了？”

“算是吧，彻底被打服了。其实不止我，当时周边的小孩，都不敢惹他。我们中也不乏会武的，也有会读书的，但是他又会打架，读书又好，我们心里也都服气。”

“想不到，他小时候就如此威风。”英娘神往道，“真想看看他小时候的样子。”

叶捕头突然想起一事，不禁笑出声，英娘奇怪地看着他，他又忍住笑，眼睛闪着狡黠的光芒，说道：“小时候的样子，你是看不到了，不过其他的样子，你还是有机会的。”

*

客栈里，宋宽无奈地看着对面的男子，点头道：“行之兄，这件真的不错。”

那男子身姿挺拔如松，穿着靛蓝色对襟窄袖衫，他低头看看，似是满意，这才坐在宋宽对面，笑道：“这还是头一次郑重上门，还是得多用心。”

宋宽看着堆积的礼物盒子，叹道：“已经很用心了，自从我说要回来看姐姐，你在府城可没少置办礼物。”

“之前两次，都是惊鸿一面。这次有机会，当然想留下个好印象。”男子笑道。

这男子便是英娘生辰那日，同她一起猜谜，并且介绍宋宽去府城读书的崔至。自从他见过英娘，她的倩影就留在自己的心中，本以为以后不能再遇见，没想到她竟然就是宋宽的姐姐，他越来越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有些缘分。再加上宋宽也有意撮合，所以这次放田假，就跟宋宽一同回来了。

“本来我姐姐是想感谢你，结果你又回了这么多礼物，她又得觉得是欠你人情了。”宋宽道。

“她还她的，我还我的，如此甚好。”崔至意味深长地说。

宋宽一怔，然后抚桌大笑：“真有你的！这样一来，我姐姐不见你都不行了！”他笑了一会儿，又正色道：“不过行之兄，我有些话得说在前面。”

“请讲。”

“如果我姐姐，对你并没有那份心意的话……”

“你放心，我岂是死缠烂打之人？我心悦于她，自然也要尊重她的想法。”

宋宽放下心来，说道：“行之兄实乃君子，我也希望你和我姐姐，能有一个好结果。”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看着天色渐黑，快到晚饭时间，就拿上礼品，直奔英娘的铺子，豆腐店已经上板，宋宽敲了敲院门，开门的却是一个陌生男子，双方见面都愣在原地。

“你是……”宋宽茫然道。

“啊，你是不是英姐姐的弟弟啊？”那男子先是冲着宋宽说，又对着崔至说，“想必你就是那个客人了！”

“英姐姐？”宋宽疑惑地重复道。

“请进请进！”那人热情地邀请着，仿佛是家里的主人一样自然。宋宽和崔至对视了一眼，带着疑惑迈进院子。院子里没人，宋宽喊道：“姐，姐，我回来了！”

英娘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笑着迎上去，宋宽提一提手上的礼物，说道：“姐，这是行之兄送你的礼物，放在哪比较好？”

英娘惊讶：“本该我替宽儿感谢崔公子，怎么还劳你带礼物上门？这我不能收”

崔至笑道：“劳你准备宴席，我拿些礼物上门也是应当的，权当我的一番心意，宋娘子收下吧。”

宋宽也在一旁劝着，英娘推辞不过，就收下了，行了谢礼，请崔至到院中，倒茶给他，说道：“崔公子，请用茶。”

“宋娘子不必客气，我表字‘行之’，你教我‘行之’就好。”崔至道。

英娘踌躇着，她不太明白自己这样称呼是否得当，拿眼镜去瞟宋宽，见他微微点头，于是说道：“菜还没做好，宽儿，你陪行之坐坐。”说完对着崔至点头一笑，转身欲走。

宋宽叫住她：“等一下，姐，这位是？”他看着站在英娘后面的叶捕头，不说话。

英娘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忙说道：“这位是慈溪县的叶捕头，是我的朋友，我也邀请他一同吃饭，你们，你不介意吧？”她看向崔至。

崔至笑道：“自然不介意，大家都是朋友，人多更热闹。”

他的目光追随着英娘进入厨房，往左一偏，只见他的“朋友”盯着看，眉头紧皱。崔至看到他表情不善，心中纳闷，收了微笑。

叶捕头的眼睛从上到下扫过崔至，想了一想，喊道：“英姐姐，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得先走了，哪天再来尝你的手艺！”

等英娘闻声追出来，已经不见他人影。宋宽喃喃道：“这人，好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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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揭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