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一起救灾的经历,沧瞳自觉和附近的村民熟络了不少,有事没事就爱和他们凑在一起聊几句天,结果还真让她掏出了点有意思的东西。
她竖起耳朵听村里最德高望重的老村长说话,老人信誓旦旦,说一定是他们代代积德行善,有神明保佑,才能平平安安地度过这次灾祸:“丫头你们就是神仙派下来救我们的嘛!”
玉天心站在一旁,看她眼睛放光的模样,在心里想她大概会趁这个机会把老人口中的神明掰成武魂殿信奉的天使神吧,那里的传教士常用的套路,把一切都归咎为神的恩泽,以此来收拢人心……她本来说话就有时候神神叨叨的。
但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永远是他预测不到的。
“指望神仙来救你们,你们全村就都给大水冲跑啦!”她生气地大声嚷嚷,“是我顶着大雨跑出去看河里的涨水量,跑去城主府找的人,是我,我!”
老人被她的反应唬了一跳,忙不迭地顺着她点头:“我晓得,晓得。你们的大恩我们全村都记得。”
他搓了搓手,沟壑纵横的脸上浮现出语重心长的神色:“但也不能对神不敬哇,要不是他保佑我们,我们哪能遇到你们这些好心的魂师!”
他絮絮叨叨,急于向沧瞳证明祖祖辈辈口口相传的传说和信仰,说附近山上地形复杂,有不少魂师进了山之后都再也没出来过,但他们村里的人进山就从来不会迷路,这不就是神明的保佑么!
沧瞳本来还在气鼓鼓地瞪着他,听他连比带划的这一番话,眼睛又亮了起来,兴致勃勃地凑近他:“还真有仙人指路啊,您再给我说说嘛,具体是哪座山?神仙有没有留下什么宝藏?”
玉天心已经忍不住想要扶额了,她有时候让他觉得狡猾得有些过头,有时候又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附近都是灵晔城的辐射范围,这么多年过去,若真有什么神明遗留的宝藏,也早就被蓝电霸王龙宗翻了个底朝天了,哪里还能有什么东西剩下。
“这个传说在附近流传很久了。”他给她泼了盆冷水,试图让她冷静下来,“山上的确有座年代久远的遗迹,但来来回回被搜刮了这么多遍,早就什么都不剩了,就算你去也只能找到几块破石头。”
沧瞳和老人同仇敌忾地瞪他。
老村长:“神仙留下的宝物哪能是这么容易就能找到的嘛,那是他们心不够诚,打扰了山神大人的安宁。”
沧瞳:“他们当然找不到,我才是天命选召的勇者,这大陆上的宝藏都是要等着我去发掘的!”
玉天心:……
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俨然一点都听不进他摆事实讲道理的劝阻,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深入山中探险寻找那虚无缥缈的藏宝地,玉天心只能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我陪你去。”
希望等她见到那里的断壁残垣后不要失望。
沧瞳立刻警觉了起来:“那到时候发现了宝物怎么分?”
“……”
他默默攥了下拳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都归你。”
沧瞳这才放下心来,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带上他。
遗迹内部表面上如玉天心所言的那样,除却爬满藤蔓和苔藓植物的断壁残垣外空空如也,除了那些在岁月的磨蚀下变得模糊不清的石刻,根本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就算玉天心在她面前再没脾气,面对她的油盐不进,也多少生出了点赌气的心理,看着眼前荒芜苍凉的一幕,再看看还在东摸摸西摸摸的沧瞳,他挑眉:“我都说了这里什么都没有——”
“别吵,我在思考。”沧瞳说。
她用食指和拇指抵住了下颌:“村长爷爷说魂师会在山里迷路,但普通人反倒能平安地走出去,是不是在说这里的路不能靠魂力强行突破?”
她站起身来,开始绕着那些倒塌的石柱兜圈子,每经过一重拐弯,就用匕首在显眼处做记号,时不时停下来思考,玉天心无奈,也只好跟上了她。
徒劳无功地在山林和遗迹间兜了好几圈,正当玉天心以为她再有精神也该放弃了的时候,她突然右手攥成拳,往左手手心里砸了一下,做恍然大悟状:“我知道了!”
玉天心也想不通她是怎么做到的,总之她拖着他一阵七拐八拐地狂奔后,一个爆冲停了下来。
眼前豁然开朗。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玉天心很难想象,在遗迹中竟然还有这么一片空间,它看起来是一座……类似于殿宇的建筑,穹顶已经倒塌了一半,但另一半依然可以看出昔日的宏伟。
“这是……”性情沉静如他,这时候也不由露出了一个恍惚的表情。
“从结构上来看,大概是陵寝的祭殿,年代大概是……”沧瞳四下环顾,张口报出了一个相当久远的年份,那时候斗罗大陆上还没有武魂殿的痕迹呢,“外面遍布的那种苔藓植物有某种致幻性,会引导人一直兜圈子,如果因此慌了阵脚想用魂力强行突破,反而会被困住。”
斗罗殿也有类似防止人靠近的手段,不过如果没有老村长的提醒,她也不能那么快就破解。
不止如此,其间还设置有不少引导暗示的设置,顺着它走固然可以顺利地走出迷障,但如果想进入祭殿,得反其意而用之才行。
确认了这座遗迹是坟墓后,她的兴致稍稍消退了些,因为斗罗大陆是不流行厚葬的,后人会为死者修建壮阔的坟茔,但里面不会有什么东西,甚至连死者身上的魂骨都要被取出来荫泽家族……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太尊重,但死者本人想必也会希望把这种宝物传承下去而非让它们成为无用的陪葬品。
难道就像玉天心说的,这趟冒险除了墙壁上记录历史的斑驳壁画外,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找不到吗?
至于擅闯人家的坟头是不是不太好这件事,她倒是不怎么在乎,说句难听的,墓里面埋着的是人还是畜生都还不知道呢。
沧瞳不甘心,眼睛在那些残破不全的壁画间扫来扫去,忽然对玉天心说:“你往祭台里注入魂力。”
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失去自保能力对人而言可能是致命的,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还是理直气壮地催促他:“我还能害你不成——大不了等到时候找到了宝物,我让你挑一件嘛。”
要不是壁画上的信息表明需要雷电系魂力开启,她自己就能来了……说起来这墓不会真是蓝电霸王龙家族先祖的吧?不对,他们家的人不是都埋在九山上吗。
她在心里嘀嘀咕咕,还是没有把这个猜测告诉玉天心。
玉天心看了她一眼,默默地把手掌按在了祭台的凹陷处,掌指间流窜起蓝紫色的电光。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沧瞳站在他身边,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腕。
电光沿着祭台凹刻的花纹流淌蔓延,渐渐盈满了祭殿的地面,伴随着沉重的机括运转的声响,两人脚下坚实的地面轰然开裂,即使早有准备,面对这阵突如其来的强烈眩晕感,沧瞳还是本能地慌了一下,更加用力地抓紧了玉天心的手,把他拽向自己。
两人的身形毕竟有差距,她怕抓不牢他,急切地出声催促:“玉天心——抓紧我——!”
在不可控的急剧下坠中,玉天心下意识地照做,手臂越过她的腰背,把她紧紧箍在了怀里。
沧瞳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拖着又往下掉了一截,但现在也不是偷偷腹诽这人的块头还真是实打实不掺水分的时候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提振魂力,展开了背后羽翼状的外附魂骨。
布料撕裂的声音被下坠时空气激起的尖锐爆鸣声吞没,玉天心只看到一片皎洁的银辉从她背后猛然绽开,仿佛当空升起的一轮明月,将周遭深重的黑暗都映亮了一瞬。
光团在空气中流动、凝聚,迅速固定了形体,延展成一对巨大的羽翼,那并非六翼天使灿如烈阳的炽金色,而是一种柔和的浅银,而每一片羽毛间都仿佛流淌着明净的月光。
如同迎面遭遇重击,玉天心的呼吸不由自主地一窒。
明明身体还在下坠中,他却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心跳、呼吸、思想、魂魄,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因为猝不及防地直面了这神迹般的美丽而陷入了停滞,眼中只剩下那光,连眼底都像是被灼痛了一般。
……原来真的有翅膀啊。
他想。
凭借弓手的过人目力,借助羽翼上散发的微光,沧瞳眼尖地发现了下方赫然是一片尖锐密集如林立刀簇的石笋林,即使天不怕地不怕如她,在想象跌到上面的下场时也不由吸了一口凉气。
靠一对外附魂骨想要支撑两个人的重量还是勉强了些,甚至错觉翅根正在向她发出不堪重负的抗议的她咬紧了牙关,运转魂力以分散负重,同时努力拍打着翅膀在半空中调整方向,险之又险地从石笋林的上空掠过,艰难地降落在了一处相对平缓的空地上。
确认了脚下的地面坚实稳固,两个人站在上面绰绰有余后,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以让在方才的大起大落中快要爆炸的心脏平静下来,背后的羽翼随之收拢、消散,溃碎成空气里明灭闪烁的点点微光。
她幽幽地提醒还抱着她不撒手的某人:“喂,可以放开我了。”
人在生死边缘时,会本能地竭尽全力抓紧救命的浮木,现在的玉天心就是如此。
那阵天旋地转般失重的眩晕感消退后,对周遭的认知才仿佛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最先感到的是柔软,以及若有若无的,像是雨露、晨雾或者霜雪般清冽而淡薄的气息,仿佛太阳一照就会消散掉,但又切实地笼罩着他。
他还没有缓过神来,并没有想明白,那是什么,直到听到她的声音,才忽然像是触电般——这对他而言本来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放开了手,手足无措地往旁边弹开了一步。
也是在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那股没由来地让他感到安心的气息,是源自她身上的香气,而现在,它仿佛仍萦绕在他的袖间怀中,经久不散。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像是逆流到了头顶,瞬息间就把耳根都烧得通红了起来,好在四周光线昏暗,她应该不会发现他的异状……吧?
“杵在那里干什么?”沧瞳又瞪了他一眼,“把头转过去,我不让你回头你不许回啊。”
玉天心一怔,终于想起了方才下坠时那声布帛撕裂的闷响,整个人更是快要烧起来,兵荒马乱地把头扭到一边不敢看她,同时脱掉自己的外套伸长手臂递给她。
他声音干涩紧绷:“……给。”
“用不着。”沧瞳慢吞吞道,“我自己有。”
她从魂导器里翻出了件外套披上,遮住了背后被外附魂骨撕裂的口子——要是明知道每次展开外附魂骨都要毁一件衣服,还不在魂导器里常备着替换用的,那她不是傻子就是故意的。
换成平时,以她的恶趣味,说不定还会说几句“现在我们扯平了”的烂话,但看这哥现在一副随时要红温的样子(是的她都看到了,不要小看弓箭手的眼力啊!),还是不皮这一下了。
她清了清嗓子:“你看,这墓的防盗措施做得还挺好的。”
“什么?”玉天心一时没能跟上她过于跳跃的思维。
“行啦,转过头来吧,这么正经干什么。”她撇了撇嘴,冲脚下的石笋林扬扬下巴,示意他看其间散落的或新鲜或陈旧的骨殖,“哪怕有雷电系魂师能解开祭坛,如果没有飞行魂技,恐怕也只有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看来不只有她一个人能破解外面的迷障,很可惜他们大部分人都止步在了这里。
见她神色如常,玉天心神情总算自在了些——虽然只是表面上,他还在努力忽略自己擂鼓般几乎撞得胸肋都隐隐作痛的心跳——借着石笋和地上不知名的蕈类菌盖上散发出来的微光打量四周:“好像有流水声,顺着走吧,应该能走出去。”
“事已至此,来都来了。”沧瞳跟着严肃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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