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时间仿佛凝滞,唯有药池如一颗不安分的心脏,沉闷地搏动着。
狂暴的青绿能量不再像初次那般无差别地肆虐、沸腾喷溅,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化作数十道粗壮的墨绿色能量流,如同嗜血的狂蟒,缠绕、撕咬着池中央那道纤细的人影。
苏婷紧闭双眼,浑身**浸在粘稠的药液中。
汗珠早已被蒸发,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被烈焰灼烧后的深红与寒冰冻结后的青紫交织的诡异色泽。
体表筋络虬结凸起,如同蜿蜒的树根盘踞在玉石之上,随着狂暴能量的冲击而搏动、颤抖。
她紧咬的牙关渗出血丝,旋即又被药液吞噬。
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已经超越了生理的极限,成为一种恒定的、摧毁意识的背景音。
但她却如同暴风雨中扎根岩缝的青松,身形在这毁天灭地的能量冲刷中稳如磐石!
“喝!”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自喉间迸发。
就在这痛苦的巅峰,苏婷动了!
她的身形并未大幅移动,只是右脚在水中极其精微地一错!
被墨绿能量包裹的身体瞬间模糊,仿佛水中倒影被石子打破,原地留下一个微不可查的残影涟漪。
下一刹那,她已如鬼魅般出现在池水另一侧,那狂暴的能量流扑了个空,在池中激起一片混乱的漩涡。幻身步!
四个月的炼狱,无数次在冰火地狱中为了挪动那“一寸”而骨裂筋断的代价,终于让这门黄阶高级步法刻入了她的骨髓!
纵使此刻能量狂暴如山洪倾泻,她的步法依旧在方寸间展现出惊人的闪避本能。
与此同时,她那双浸泡得发白、却蕴含恐怖力量的纤手闪电般探出!
并非握拳硬撼,而是右手中指与食指并拢如剑!
指尖之上,一股极其凝练、尖锐的淡白色斗之气瞬间压缩到极致,竟隐隐透出金属般的冷硬光泽!
那光泽并非外放,而是内敛到了极点,仿佛将所有的力量都压缩成了一点寒星!
“噗嗤!”
双指如电,无视狂暴能量流的冲击,精准无比地点在身前一道最为凝实的墨绿能量柱侧面!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刺破耳膜的锐响!
那足以撕裂斗者防御的能量柱,竟被她这一点硬生生从侧面洞穿、撕裂!
狂暴的能量如同被刺破的气球般哀鸣着四散逸开!
碎石指!
四个月的千锤百炼,让她的斗之气控制力达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程度。
不再是蛮力硬冲,而是凝聚一点,穿透防御!这已不仅仅是入门,而是登堂入室!
一次闪避,一指洞穿!
动作行云流水,时机妙到毫巅!仿佛那令斗师都心悸的能量冲击,只是她演练斗技的普通陪练。
那份在炼狱中铸就的、刻进骨子里的战斗本能与精准控制,在此刻展露无遗!
“就是现在!丫头!给老夫冲!”
刃尊者凝重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她识海炸响!
苏婷眼中血丝密布,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芒!
她不再压抑体内被极限压迫、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般的斗之气!
心神引导着丹田中翻江倒海的力量,主动迎向那被引导汇聚而来的、更为庞大的药池精华!
她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主动吞噬!
“轰——!”
洞壁剧烈震动!整个药池的青绿骤然变得深邃无比,池水仿佛瞬间静止!
所有的能量,那狂暴的蟒蛇、汹涌的浪潮,仿佛找到了唯一的归宿,化作一道道细小的的精纯青色水流,如同倦鸟归巢,争先恐后地、温顺却又势不可挡地灌入苏婷的身体!
这一次,并非撕裂的痛,而是一种浩瀚磅礴、即将冲破一切的饱满感撑满了她每一寸经脉!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脆响自苏婷体内传出,如同琉璃盏破开了最后一层微尘!
紧接着,一股远比之前强横数倍的气息骤然从她娇小的身体内爆发开来!池水以她为中心猛地炸开一圈涟漪!
斗之气,八段!
当苏婷一口浊气吐出,缓缓睁开双眼,闪出有些耀眼的精芒。
深棕色的瞳仁里,那股在炼狱中淬炼出的、如同深潭古井般的坚韧与沉静之下,似乎悄然闪过一丝久违的清亮。
刚才那非人痛苦残留的阴影仿佛被突破的喜悦短暂驱散,让那双眸子在刹那间恢复了几分属于这个年纪少女应有的灵韵。
她像是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视线有些无焦距地扫过自己白皙不少的手臂,指尖无意识地轻轻触碰了一下微凉的肌肤——
咦?
好像…真的没留疤?
一点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雀跃刚刚冒头,脚下冰冷的池底碎石却硌得她“嘶”了一声。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在池水中泡久了的皮肤微微发皱,再配上这洞内有些昏暗的光线……
“呀!”
一声短促的低呼下意识地从苏婷嘴里逸出,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己还在药池里光着呢!
原本因为突破而微微泛起红润的小脸瞬间“腾”地一下涨得通红,红晕一路蔓延到了耳根,像熟透的虾子。
她手忙脚乱地扑腾着,也顾不上什么沉稳身姿了,几乎是“哗啦”一下就从药池里爬了出来,水花四溅,赤足踩在冰冷的青石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
她慌乱地抓过岸边的粗布衣衫,飞快地往身上套,恨不得把自己整个裹起来。
那份属于十五六岁少女的青涩羞赧,在经历了地狱般的修炼后乍然回归,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反差,让这洞内弥漫起一丝难得的鲜活生气。
岸边的刃尊者无声地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虚幻的老脸上,那惯常的戏谑笑意几乎要忍不住重新浮起,但最终还是被更多的赞叹和一丝复杂的疼惜取代。
他看着眼前这个褪去血色、皮肤白皙了几分、眼神沉凝却又带着刚冒头窘迫的少女,仿佛看着一块经由他手、在绝境中千锤百炼终于绽放出柔润光泽的绝世璞玉。
“噗…”
刃尊者终是没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笑声,随即迅速压下,板起脸故作严肃:
“咳咳!八段……嗯,马马虎虎,算你没给老夫丢脸。比预想的快个…三五天吧。”
他捋着胡须,眼底却分明是十足的认可。
“四个月,连破四段,那两门三脚猫斗技也算摸到了门道。丫头,狠劲是有了。”
苏婷终于把衣带胡乱系好,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闻言用力点点头,声音带着突破后的清爽,却依旧认真:
“弟子说过,万死无悔。”
“无悔?哼,犟骨头这点倒是一点没变!”
刃尊者哼了一声,似乎对她的“不知天高地厚”表示不满。
随即,他神情一正:
“斗之气八段算是稳住了,接下来是九段,然后便是凝聚斗之气旋,登堂入室踏足斗者之境!这一步…啧,非同小可!光靠在这池子里头泡烂了皮也没大用了,还差点引子。”
话音未落,他虚幻的手指随意在空气中一点。
一点柔和的光芒自其指尖溢出,迅速凝聚成一张看似由纯粹能量构成、边缘泛着微光的古旧皮纸,轻飘飘地悬浮着,落在了苏婷下意识伸出的手中。
“喏,拿着。”
苏婷好奇地接过这张奇特的“纸”,入手微温却轻若无物。她垂眸看去,皮纸泛着古朴的黄色光晕,质感很奇特。
上面用简洁而略显潦草的笔迹,清晰列着几行药材名:
三株玉骨草——旁边还用简单几笔勾勒出一株细长、叶片如玉的草。
一朵十年烈阳花芯——画着一朵中央有强烈光芒溢出的花朵。
两颗寒潭墨莲莲子——画的是一颗漂浮在幽冷水波中的漆黑莲子。
一个二阶木属性魔核——一个泛着青色光泽的多棱晶核图案。
视线下移,在纸张的最下方,一行与上面不同、稍大些的字迹注释着:
聚元膏——效近‘聚气散’,然药力引而不爆,温润如泉。
善作外敷膏药,可辅根基,稳心神,增凝气旋之契机,风险稍减。
“这是……药方?!”
苏婷猛地抬头看向刃尊者,原本还带着一丝突破后轻松的大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写满了不可思议。
“老…老师?!您…您居然还会炼药?!”
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语气充满了震惊和困惑。
毕竟一直以来,刃尊者展现的都是深不可测的灵魂力量和战斗指点,炼药?
这和他那随时可能飘散、怎么看也不像能炼丹的形象实在联系不起来!
在她心目中,炼药师那可是需要身体力行、操控火焰、和实体药材打交道的尊贵职业啊!
刃尊者被她这惊诧的目光看得老脸一僵,虚影都似乎不自然地晃了晃。
他故作高深地清了清嗓子,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
“咳咳!哼!小丫头,少见多怪!老夫纵横大陆,踏碎虚空,见过的奇闻异事、山川大泽比你吃过的米都多!药理?皮毛而已,略懂,略懂!”
他刻意强调着“药理”二字,努力撇清“炼药师”这个高帽子,声音却莫名有点发虚。
“你以为人人都是炎帝那家伙,能把异火当泥巴玩的?”
“哦…哦!就懂药…药理啊?”
苏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还是觉得老师“懂得也太多了点”,但“懂药理”听起来比“是炼药师”好像合理那么一丁点?
视线随即又落回手中的药方上,但当看清那些药材名时,刚刚放下的心又瞬间提了起来,小脸也跟着皱成一团。
“老…老师…”
苏婷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明显的为难,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点着皮纸上的名字,愁眉苦脸道:
“这…这玉骨草…我记得以前在坊市瞥过一眼,那一株就…就贵的吓死人啊!还有这烈阳花芯…我都没听说过啊!寒潭墨莲…莲子?!这怕不是长在皇宫里头的宝贝吧,我连听都没听过啊?!”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是气馁地嘀咕着。
“那…那二阶魔核更别说了…二阶魔兽!我…我现在这实力……”
想到这些药材背后代表的天价金币,少女刚刚因为突破而振奋起来的心气,一下子被现实的重锤砸得眼冒金星,小手忍不住抓了抓自己湿漉漉的马尾,一副头大的模样。
“这个嘛……”
刃尊者一副“瞧你没见过世面”的表情,飘到苏婷跟前。
“是你要突破斗者,又不是我,自己想办法喽……”
他捋了下胡须,眼神中闪过一丝狡猾的闪光。
“你!”
有些气愤的娇嗔道,苏婷扬起小拳头就欲挥打,不过终究是直接穿过了刃尊者虚幻的身影,气呼呼的立在原地。
虽说对刃尊者有些无语,不过苏婷仍是攥紧了那张依旧带着温润感的药方,将它小心翼翼地贴着肌肤塞进怀中旧衣最里层的口袋中,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这份药方可以说是她能在成人礼上挺直腰板的关键!
她再次抬起头看向刃尊者,脸上那份属于女孩的震惊和因天价药材带来的愁绪并未完全消散,但在那依旧清亮坚韧的眼神深处,一缕属于战士的锋芒重新凝聚,清晰地映着洞顶石缝中投下的微光。
“弟子明白了。”
她的声音重新变得平稳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她最后整理了一下衣衫,将湿发随意地挽起,脊背重新挺直如标枪。
“明日,我便去城中坊市。这些药材……我会想办法弄到的。”
话音落下,她不再犹豫,踩着比来时更加沉稳却依旧带着几分轻盈的步伐,迎着洞外透入的、象征着希望与新挑战的熹微晨光,一步步走出了这片见证了她血泪与蜕变的冰冷山洞。
南曦城那喧嚣而未知的坊市,正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到来。
……
苏婷的身影融入晨光,消失在蜿蜒的山径尽头。药池洞窟恢复了沉寂,只留下满池缓缓荡漾的青绿水波。
然而,在离此不远的苏家大院深处,阴影却在不祥地蠕动。
书房内,烛火摇曳,将苏耀龙那张威严而阴沉的面孔映照得忽明忽暗。
他端坐于太师椅上,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在他面前,一个全身裹在夜行衣里的护卫,正单膝跪地,微微垂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
“启禀族长,后山…近几个月异常频繁。尤其夜间,以那废…苏婷母女居住之地为中心,时常有闷雷般的震动传出,有时更有奇异的青绿光晕从山壁缝隙中渗透…引得一些胆大的族人私下议论纷纷。”
苏耀龙的眼神骤然锐利如鹰:
“议论什么?”
黑衣人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紧:
“有…有说那是地脉不稳的预兆,但更多…尤其是那些被苏婷当众折辱过的小辈私下传的…都说,是苏婷得了什么…邪术禁法!说她力量恢复的蹊跷,就是靠后山那些见不得光的动静在……‘献祭’、‘修炼邪功’!甚至有传言…她整日里神神叨叨,怕不是被冤死的苏云风亡魂缠上了!”
苏耀龙敲击桌面的动作停了,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刺骨的寒意:
“邪功?亡魂?哼,废物们也就这点见识…不过…”
他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深陷的眼窝里投下浓重的阴影:
“我派去‘照看’那对母女的人,可有什么发现?”
黑衣人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困惑和一丝惶恐:
“这便是最邪门之处!按照族长的吩咐,属下前后派了五人轮番监视后山区域,特别是苏婷的行动。但…每次只要试图悄悄接近那片区域的核心,或者在苏婷独自深入后山时缀上…结果都……”
“如何?”
苏耀龙的声音陡然转冷。
“结果都是……莫、名、其、妙地就在林子里…迷路了!”
黑衣护卫的喉咙有些发干,“明明是最熟悉的山路,却鬼使神差地转了大半夜回到原点,连一个脚印都找不到。”
“有个兄弟亲眼看着苏婷进了西面的一个岔口,他紧跟进去,才几息功夫就再也找不着人,自己反倒被困在一小片雾气里兜了半个时辰,出来方向都不辨了,就好像…那整片林子都活了,在护着她!”
他咽了口唾沫。
“属下无能,屡次失手,实在…实在查不出任何有用线索,只知她确实常在深夜独自去后山深处。”
“迷路…活过来的林子…”
苏耀龙低声重复着,眸中的阴影翻腾得更加厉害。他沉默了片刻,书房内只余烛火哔剥之声,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
最终,他从鼻孔里发出一声极重的冷哼:
“果然是有鬼!她那点斗之气,绝无可能布下如此精妙的迷障!看来…她背后真有人,或者…得了什么不该得的东西!”
苏耀龙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底的杀意彻底凝成实质。
“既是如此,便不能任由这‘孽种’再蹦跶下去了…成人礼在即,迟则生变!到时候看我怎么折磨这小畜生……”
他猛地抬眼,锐利的目光刺向黑衣人:
“去,叫个平日里对那小畜生没那么大敌意的人来。另外…去库房,把我存放的那个灰扑扑的旧纳戒取来。”
护卫一愣:
“族长,那纳戒…?”
苏耀龙嘴角的冰冷笑意扩大,带着一丝残忍的算计:
“哼,‘慰劳’也该提上日程了。既然后山偏僻,给她备份‘重礼’也是应该…顺便探探那护着她的东西虚实。记住,告诉她,是见她孤儿寡母不易,我这个族长…特赐!纳戒里的手脚,务必做得隐秘……”
“属下明白!”
护卫心头一凛,立刻垂首领命,迅速退入黑暗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书房的门无声关上,将苏耀龙独自留在那片摇曳的烛光与愈发浓重的杀意之中。
窗外,最后一缕晨曦被一片厚重的乌云吞噬,预示着南曦城即将迎来一场更大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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