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问站在蓝色治疗舱旁，别着头不往里边看，听到机械臂移动的轻微声音才站在一步之外的地方看向舱内。

他还没仔细看过现在的罗易。

手术前后太害怕抗拒看，手术后怕和他对上眼不敢看。

借着医生监督治疗的当口，周思问抬眼看向陌生又熟悉的脸。

或许是这些年的政坛工作日让他看起来比原来瘦了不少，眉眼深邃锋利，藏不住其中的气度。周思问不停告诉自己，我是医生，看下病人怎么了，有什么可心虚的。

他略过罗易的眼睛，目光顺着往下。

高挺的鼻子，阳光在另一侧落下阴影。再往下是平直的嘴巴，那张嘴巴会说出很多甜蜜的话，让周思问消化咀嚼了十年不觉乏味。他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每个人生命里都有爱情额度，他的恋爱短暂但密度高，是浓缩的，所以额度一下子用光了。他再也不会渴望亲密关系了。

突然视线所及之处的咬肌绷紧，周思问下意识往前一步，“是不是疼？”

说完他又反应过来，后悔立刻出现了。自己这么大反应做什么？不就是扎个针吗，能有多疼？

玻璃罩上映出他担忧的脸，细长的手还贴在玻璃罩上，指尖因为用力按着泛出白。这罩子很隔音，躺在里面的人根本听不到的。幸好罗易没听到，不然他划清界限的刻板会变成笑话。

可他忘了，罗易听他不只是靠耳朵。

罗易冲周思问笑了笑，闭上眼睛摇摇头，好像在说他不疼，别担心。

周思问后退一步，不再与他对视，自己什么都藏不住。

因为伤得太严重，罗易的身体又太复杂，所以输的液种类很多，每次注射要两个多小时。周思问坐在窗边，日光从他的背后洒进来，给他镀上一层白蒙蒙的边。

他看着显示屏上的剩余液体量一点点降下去，进入罗易的身体。

周思问哪怕坐在日光里，身体无端寒冷，好像那冰冷的液体流进的是他的血管。

待了一会儿，周思问听见门响，便系好白大褂的扣子去开门。

门一打开，是一个穿着灰色卫衣的男人。男人大约175左右，瘦，手背血管清晰，眨眼时会露出眼皮上一道浅浅的疤。露出的部位仅仅是手和眼睛，周思问站在门口，一手握着门把手，没有让步的意思。

“您是哪位？”

“我是罗部长的朋友，听说他生病了来探望他，他是在这儿吗？”

周思问公事公办道：“罗易正在治疗，现在不太方便。在外边等会儿吧。“

男人拿出手机，给周思问看通话记录，“是他自己跟我说这个时间过来的，我能进去等会儿吗？”

周思问看了看确实是罗易的号码，他打量着眼前的人，看起来实在不像好人。那人看出他的犹豫，拨了个号码，一边等接通一边不耐烦地数落周思问，“你是罗易什么人，这么宝贝他，见都不让见一面。说了是他自己没事找事喊我来的，老子难道愿意跑一趟医院粘晦气？”

“喂，齐拉德，你赶紧让这个什么大夫给我放进去，我都到门口了，他跟个门神似的！”

“你跟他说，快点，还把老子当什么坏人了，老子从头到尾都写着善良！”

“还不拿着，急人！”那人把手机塞到周思问手里，双手环着胸，满脸写着不快。

周思问接过电话，扫了一眼号码才把电话放到耳边，电话那头齐拉德的声音传来，“周医生，这是我们部门的同事，他和部长关系很好的，你就把他放进去吧，他不会害人的，你放心。”

“周医生，你知道我是谁吧，我是齐拉德。”

周思问回头看了眼治疗舱，又看了眼时间，“嗯，我知道，我记得你的号码。”

“记性也太好了！对了，周医生，最近医院里有一些关于你和部长的传闻，需要我处理一下吗？”

周思问侧过身示意男人先进来，等那人进来后，用指纹从门上一个医生专用面板锁了门。他压低声音对着电话那边说：“我待会儿问下罗易，让他跟你说吧。”

“行行行，没问题，这真是再好不过了！”齐拉德语速很快，“我就不打扰了，周医生，以后常见面。”

说完他把电话挂断了。

周思问总觉得这人说的话怪怪的，但他又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喂，你是不是姓周？”

周思问把手机还给那人，点点头。

“怪不得。”

周思问摸不到头脑，“什么怪不得？”

那人伸出手，“没什么意思。我叫卜南，认识一下。”

周思问伸出手，很快松开，“周思问，在外边等一下吧，治疗结束我会叫你。”

“你不好奇我是谁吗？”卜南扯下口罩，露出一张小巧白皙的脸，看起来就像二十岁左右的大学生，“嘘，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过来些。”

周思问被他的表情看得浑身难受，拒绝道，“这里没有其他人，就在这说吧。”

卜南挑眉看了眼治疗舱，“怎么没有，这不是躺着一个，他不喜欢我和别人提起我们的关系。”

这话是**裸的暗示，他和罗易的关系十分亲密，甚至需要藏起来。他们是他们，而他周思问是个外人。

周思问面色平静，让了半个身位，把门合上了。

周思问微微俯视着看他，礼貌又疏离，“跟我说这些没用，我是罗易的医生，罗易是我的病人，仅此而已。我关心的只有他的治疗方案和出院时间。所以如果您有什么小秘密想要分享，我没办法给您任何您所期待的反馈。”

卜南兴趣盎然继续开口，身后却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卜南。”

周思问看向他们两个，默不作声走到治疗舱旁输入指令，“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做剧烈运动，把握尺度。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没把握能救你第二次。”

怎么回事，罗易皱着眉，自己只是输了个液，怎么在周思问这里的地位又下降了。再看向卜南幸灾乐祸的脸，罗易急得抓住了周思问的胳膊。

“卜南跟你说什么了，他是个职业骗子，你别相信他，思问。”

“我没心情参与你们的游戏，好吗？”

周思问伸出手指着卜南，他都快被气笑了，一个说自己和罗易关系不可言说，一个说对方是骗子，“齐拉德明明告诉我，他是你们的同事。”

周思问想扯开罗易，又怕弄伤他，只能在言语上多加些警告，“你赶快给我松手，我真恶心透了。”

罗易不说话，过了几秒，呼吸变得急促，但是握着周思问的手像钢铁般坚固。

“放手！你听不见是吗？”周思问忙扭头看实时监测数据，罗易的心跳正在以一个不正常的速度上升，“罗易，躺下，立刻给我躺下。”

罗易摇头，“我心脏有点疼。”

“我不走，你躺回去，立刻。不然我就走了。”周思问牢记患者关怀的使命软下语气说。罗易果然躺下去，只是手指执着地捉着周思问垂在一旁的手不放。

“思问，你都看得到的。”

“……我现在只能看见你心率不正常，闭嘴。”

卜南凑过来，“两位，可以稍微在意一下在场的另一个人吗？”

周思问感受到自己的指尖被像珠子一样搓来搓去，他不安地将手背到后面。哪怕理智告诉他罗易与卜南没有关系，磁场是可以被感受到的。可情感上他还是觉得自己在搞不齿的撬墙角。

“索仑。”

罗易微垂着眼，换了个称呼。卜南闻声立刻换了副表情，再开口声线变成粗粝而沙哑的低音，“是，部长。”

周思问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你会变声。”

“对于一位出入在不同场合的高级特工，变声和变装都是基本技能。”索仑摊摊手。

“当然适量的谎言也是必要技能。请多关照了，周医生。”

这个暴躁的男人竟然是一名高级特工，周思问只在电视里见过这种职业，他看看罗易，“你们是不是要讨论什么机密，我先出去。”

罗易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开口道：“晚上你还过来吗？”

“看情况吧。”周思问指了指屏幕，“这个我随时会关注。”

关上门，两人的声音被掩在厚实的门板后。周思问脑海里却回荡着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索仑说，那小子比想象中更心狠手辣，不能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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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问回到办公室，心里想的还是罗易。

不仅关于罗易的心脏，还有他的药——被加密保管的医疗单里有一款强效镇定剂。两人少年时期常在罗易家约会，周思问曾经不小心翻到过罗易服用的镇定药剂，是作为预防突发情况准备的。

而周思问现在拿到的医疗单里显示罗易每一周会服用四到五支强效镇定。

服用大量镇定一种是因为精神狂躁、行为剑走偏锋无法正常生活。另外一种就是严重的睡眠问题，严重到无法靠自主意志进入睡眠状态。

医疗单上的药品记录可以追溯到三年前，也就是说罗易服用强效镇定持续了156周不止。

罗易住院的这段时间，周思问试着减少罗易服用的镇定类药物。他每天晚上会对罗易进行实时监测，谁也不知道。减少镇定类药物确实对罗易产生了一定影响，周思问再去找详细就诊记录却找不到了，他回忆起当年自己在罗易家找到的白色药盒产生了令他后怕的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