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以后,出院的日子。
医院外八辆防弹车分列两队,屋顶上带着枪械的雇佣兵已经就位。医院里27层固若金汤,三步一护卫,十步一查身份,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这一切都是为了迎接垓洛科帝克的交通部部长罗易。
罗易身穿黑色制服大衣,脚踩长靴。因受伤消瘦下去的面颊更显肃杀,眼神锋利,虽坐在轮椅上但看起来更加气势迫人。
随云鹤被道道关卡检查得烦,一推门进来又没好气,白眼翻上天。
“不知道还以为总统来了。”
齐拉德双手紧握站在罗易身后,他清楚随云鹤文静外表下炸弹一般的灵魂,恭恭敬敬不敢造次。
“随医生,早啊,今天你值班?”
随云鹤点点头,随意地和坐在轮椅上的罗易摆了个手,拿着一沓子检查结果,语速飞快,“血液指标有两项偏低,总体没什么大问题。内科、外科、骨科、眼科的结果也没问题,就差一项脑科检查了,我去看看脑科老王来了没。有事问没,没事走了。”
没等两人听清随云鹤大长腿一迈就溜了,活脱脱来走个过场。
齐拉德小心翼翼指了指自己的头,“部长,你伤到这儿了?”没听说啊。
罗易想想周思问在自己怀里哭的那晚,平静道:“思问不放心,让我多检查几项。”
齐拉德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周医生真不愧是杰出青年,这病人关怀太到位了。不过今天周医生怎么不在,平时周医生不是每天最少来两次吗?”
齐拉德只是小声碎碎念,没准备听见什么回答,可一旁的罗部长顶着一张冷脸回答道:“他准备休长假,今天不上班。”
还挺了解的,齐拉德想,真是看不透这两个人。
脑科老王是个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来的时候拿了一摞厚厚的纸,来了往凳子上一坐,掏出一支笔放在纸上,推到桌子另一侧,“罗部长您好,这是我们的检测题目,慢慢做不着急。”
罗易低头一扫,知识问答、排序、折纸盒、算数。
齐拉德看明白了,脱口而出,“……出院还要测智商,不到规定不给出吗?”
老王露出职业微笑,泰山崩于前不改于色,拿出被培训好的话术,“小周医生说这个结果要第一时间告诉他,他很在意这份测试的结果。”
于是齐拉德看到自家部长拿起笔,一边读题一边随手选上答案,一页一页飞快地做了起来。
罗易脑袋灵光做起题目一目十行,仿佛回到了中学时代和周思问比着做题的时候,想到出院就可以和周思问住在一起,罗易哪里还会因为这几十页题目不耐烦。
写完所有题目,老王把纸一卷,“检查结果很好啊,我得把这个给小周送过去了。罗部长,祝你早日康复。”
-
罗易出院时的场景可谓是少见的特权外露,黑压压一片的气势放在新闻里还以为是什么不法分子。
记者全被拦在了警戒线外,闪光灯密密麻麻地闪起来对准罗易的脸。
“罗部长,请问这起事件是否是恶性伤人事件,还是对于国会的示威?是否与接下来的换届选举有关呢?”
“部长,请问凶手是否来自某些组织,为什么调查结果不进行公开?”
“请您回答!”
“部长,请您正面回答问题!群众对于治安问题保持怀疑态度!”
罗易平静无波地示意齐拉德停下,那些话筒立刻簇拥着挤了上来,“本次事件交由司法部调查,结果会在案件判决后公开。我们的社会安全是值得信赖的,请大家务必坚信这点,相信司法的严格与公正。”
“部长,关于您的混合体身份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医学委员会公开的混合体疾病治愈率只有百分之零点四,请问您是否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以少数群体的身份欺骗群众获得支持!”
“部长,请您回答!”
罗易从轮椅上站起来,穿着黑色西装的人已经为他打开了车门,他稳步走到那些记者前,带着平和的微笑,“希望大家相信垓洛科帝克的治安,也相信垓洛科帝克的医疗水平。”
他微微鞠躬,姿态从容,转身离去。随后,两辆车开路,罗易乘坐的防弹车稳稳启动离开,消失在镜头和记者的视线里。
报道在一小时内传遍了垓洛科帝克所有城区,新闻里那位生死不明的年轻部长站在镜头前,除却走路比常人慢一些再没有其他异样。这无疑是一剂强心针,尤其是正在如火如荼发展的下城区——也是刺杀事件爆发地。
当然,这件事对于负责刺杀罗易的人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乔祈看着屏幕上罗易从容不迫的轻松模样,发出一声冷笑。他还真是命大,心脏肺全中枪还不死,该说那个该死的医生华佗在世呢,还是该说罗易这条烂命硬呢?
乔祈看着面前面如死灰的人,缓缓开口,“来,你说,他是不是在向我示威呢?”
“不……不知道。”
乔祈突然发了狠,一手攥住了那人的头发,咣地一下按在了冰冷的办公桌上,“你说,他是不是在向我示威呢?”
“是,是!”
乔祈按着手下的头碾在桌面,目光发狠,“那我教训教训跟自己作对的人,过分吗?”
“不……不过分,部长您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手下靠求生本能忍住痛呼,他不想被更加残酷地蹂躏泄愤。
“很好。”乔祈松开手,在那人的脸颊上拍了拍,爱怜地落下一吻,“真是一条乖狗。上次失手的事我不再追究,这次拿不到罗易的命就用你自己的来抵。”
那人捂着头滑落到地上,像是失了聪一般。
乔祈不耐烦地用黑色皮鞋鞋尖踩住那人的脚踝,转着圈踩着,“回话。”
“是,我会杀了他。”
-
专车驶入一处独栋的两层带院白色小别墅,在主屋门口停下。
“部长,我来我来,你还是少走路。”
齐拉德拉开车门,作势要搀扶罗易,罗易摇摇头拒绝了。
罗易站在自家门口,“关于下一季度的维护预算会议今天下午开,通知相关人员准备。还有,帮我给乔祈准备一份礼物,祝贺他升职。”
“知道了。”齐拉德确认四周无人,小声凑到罗易耳边,“医院那边也安排人了。”
罗易目送着一群人上车离开,转身按了门铃,几乎是同一时间那门便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那一秒仿佛静止延长成为永恒。
罗易在这一瞬间觉得这栋房子变成了他梦想过的家,房子有一个种满了满天星的院子,有一棵很高很粗的歪脖子□□树,有可以看见星星的屋顶,他外出回家,按响门铃开门的人是周思问。
他穿着宽松的米白色卫衣,头发蓬松,开门时的眼睛很亮,像是期待。
“自己家你按什么门铃,故意折腾人?”周思问伸手拿过他的公文包和行李箱,等罗易进来回身用脚顶了一下把门关了。
这是真的吗?
罗易连呼吸都不敢大声,被周思问像人偶一样摆弄,让伸手就伸手,让抬胳膊就抬胳膊。
周思问脱了他的大衣,看到他系得很紧的西装马甲皱了皱眉,但他什么话都没说,解开了扣子。紧接着,食指从领结里勾进去,一下就把领带抽了出来,随手扔到一边。当他的手摸到罗易皮带的时候,罗易按住了他的手。
周思问抬眼看他,“怎么,出了医院碰不了了?”
“解皮带做什么?”罗易疑惑道。
周思问拍开他的手,放过皮带,把塞得平整的衬衣抻出来,“检查伤口,抬手。”
说检查伤口是真的检查伤口,周思问看罗易的眼光丝毫不带着暧昧或者欣赏,他掀起罗易的衣服,让他用嘴咬着防止掉下来影响视线。
周思问手上用酒精消了毒,可能是酒精很凉,所以他的手摸上罗易腰腹时有些刺激的凉意,凉意包裹着他柔软温热的指尖,被摸的人深感折磨。罗易被凉得吸了口气,腹肌瞬间变成分明的八块。
偏偏周思问还不满意地用手背拍他,“放松。”
罗易叼着衬衣含含糊糊问:“行了吗?”
生物的奇妙在于多样性,周思问没想到罗易的伤口恢复得这么快。或许是植物因子的作用?他检查好两处手术的缝合没有出血破裂,随着呼吸起伏,周思问无可避免地看到紧致而窄的腰,他移开目光,“衣服扔洗衣机里吧,我衣服也还没洗。”
罗易怕他看到伤口又想到手术那天,穿着皱皱巴巴的衬衣到卧室换家居服。
卧室里,床上放着一个透明的药箱,药箱分为四层,每一层分为若干小格子,每个小格子里放着几种不同的药片。他仿佛可以看到不久前周思问坐在地上,把每种药分好类一个个安置在小格子里的专注模样。
周思问专注的时候会无意识抿着嘴,脸颊上的肉微微鼓起来,很可爱,他自己可能也不知道,罗易想。
数了这么多药他会烦吗?医生数药片的时候会比普通人快一点吗?他数药片的时候会……担心吗?担心的是稀有混合体病例治疗结果还是前男友罗易的生死呢?
罗易拿着药盒心中苦涩、期待、怀疑交错而生,像一团乱麻。
这时门口传来周思问的敲门声,他先敲了一下,没有得到回应又连续地敲了几下,“还没好吗,罗易?可以听到我说话吗?”
“我在。”罗易赶忙把药箱放到床边的桌子上,拉开门,又重复了一遍,“我没事,不用担心。”
周思问才不承认,他伸出手,“谁担心,壮得像头牛一样,衣服给我,别耽误我洗衣服。”
罗易把衣服给他,跟在他后面走到洗衣房。他看着周思问把衣服一股脑丢进去,狠狠关上洗衣机,然后扭过头问他,“看什么看?”
“……” 他现在说没放洗衣液会被赶出去吗?
“没什么,你都会洗衣服了。”罗易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第一次带周思问回家的时候,青涩得像个毛头小子,“要不要参观一下我家?”
两人一起往外走,周思问习惯性背着手,不看罗易,“我看过了。”
“还满意吗?”
周思问想说你家问我干什么,满意不满意我又不在这住,又不是我让你装修成这样的。可话到嘴边,变成了很小一声,“还可以。”
“院子里的□□树本来有五棵,我没什么种树的天分,查了很多资料也没能把它们全养活。现在只剩一棵了,是不是跟你画在照片背面那个挺像的。”
他进入交通部第二年买了这栋房子,搬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种了五棵□□树。□□树树苗很难找,罗易跑了几乎所有植物市场才找到四棵,最后是他在另一个星球参加会议时偶然得知那位官员家里有一棵快要死了的树苗,那人问他为什么非要一棵养不活的苗,他说用心养万一会活呢。他本来就是没有什么愿望和理想的人,余下的人生不过是在期待一个万一的发生。然后五年之后只剩下了这一棵,竟然真的长成了一棵歪脖子树,像周思问曾经写在送给他的生日祝福里那样。罗易认为那更像是周思问的许愿单,满满地塞在他十八岁的生日祝福信里。
他说以后自己会是交通研究院的工程师,罗易以后会是一名研究员,虽然他还没有想好自己的志向,但是周思问坚信罗易会和他一起进入研究院度过几年。他们要一起挣钱买一栋白色的房子,要有一个很大的院子,种上□□树,晚上家里不开灯会变成大海。他说房顶一定要平,四周要没有遮挡,可以在晴朗的夜晚看星星。他说他想要一院子的玫瑰花,即使罗易拒绝他会再请求第二次,因为玫瑰的味道让他很幸福。
周思问看着落地窗外那棵□□树,他从进门第一眼就知道这栋房子的意义,每一处都是他们曾经幻想过的生活。
愿望实现得很迟,周思问无法用自己二十七岁的心境体会这份本该属于十八岁礼物。如果是十八岁的周思问会怎样面对这份礼物呢?会为这份幸福流下眼泪吧,会给罗易一个湿漉漉的吻吧。可他已经不会为了罗易的爱而哭泣了,他习惯了失去他的日子,不像曾经。
卑劣地,他想他身体里有一部分是没变的,隐秘地藏起来,连他自己都无知无觉。因为他还是会因为罗易独自按照两个人的规划生活窃喜,罗易的念念不忘一直敲打他,质问他。
你有没有忘记,我没有。
阳光洒满整间屋子,像梦境一般朦朦胧胧。
周思问落在身旁的手不知不觉中握紧了,他看向罗易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仿佛他们今天才真正重逢,他听见心中高墙倒塌,轻声问:“罗易,你住在这儿会觉得孤单吗?”
活在自己假装圆满的两个人的家里,会孤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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