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鱼觉得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迷迷糊糊中,做了很多噩梦。首先是梦见自己和爷爷居住的小木屋被顾准一把火烧了,她疯狂地去救火,火势蔓延得很快,瞬间烧着了整片森林。她和爷爷被困在熊熊燃烧的大火里,顾准站在森林外面看着他们,笑得很狰狞。
她拉着爷爷,在森林里跑了很久,终于冲出了森林,却看见十年前,娘亲在冰河边,被溺死的画面。
一具僵硬的尸体被人从河水里抬了出来,尸体的腰带上挂着红色的香包,是非鱼为娘亲缝的。她凑近了看,娘亲的脸被冻得青紫,上岸之后,身上凝结了很多白色的冰块。
娘亲的双眼没有闭上,歪着脑袋一直看着她。
她推着娘亲,叫着娘亲,娘亲没有醒来。
爷爷拉她离开,顾准在旁边臭骂着,“该死的臭婆娘,捕个鱼都不会!淹死活该!”
她大哭,顾准给了她一耳光,骂她是扫把星,赔钱货。
娘亲被一群人抬走,但脑袋还是一直歪着看向她。她追了过去,脚底打滑,摔倒在地上。这一刹那,胸口撕心裂肺地疼。
她没有娘了。
非鱼哭得愈发厉害,躺在床上的身体开始不停地抽动着。琉璃不知道她为什么哭,见她抽动的身体,只能伸出双手微微按住她的肩膀,可是哭声依旧没有止住。琉璃有些急了,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然后紧紧地抓住非鱼的左手。
渐渐地,非鱼安静下来。
琉璃缓缓舒了一口气,然后端来热水,为非鱼擦拭眼角的泪。
琉璃不明白,她到底梦见了什么,才哭得如此伤心。但见她如此模样,还是有些心疼。
三日后,非鱼终于苏醒。
琉璃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说道,“你终于醒啦,可急死我了。大夫说你很坚强,病情一直都在好转。可是见你整整昏迷了三日,我还是好担心。头一天的时候,药都灌不进去,大夫只能用竹管插进你的喉咙,然后用汤匙一点一点往里面倒。”
非鱼看着琉璃,脑子仍旧有些困惑,暂时没有反应过来这里是哪儿,发生了什么。看着周遭的环境愣了许久,她才激动地从床上坐起来,看着琉璃问道,“比赛赢了吗?”
“嗯。”琉璃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赢了。”
“真的赢了?”非鱼一脸不可置信。
“真的赢了。”琉璃坚定地点了点头。
“真的赢了。”非鱼微微一笑,缓缓舒了口气,然后往后躺在床上。看着握紧自己右手的琉璃,她缓缓将手抽离,说道,“谢谢你啊,姑娘。谢谢你救了我。”
“不客气,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女孩子了。”琉璃温柔地看着非鱼说道,“从今以后,我们都能上玉轮山学习了,也可以相互照顾照顾。”
“嗯。”非鱼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前方发呆。她不喜欢和任何人有牵连,不喜欢和任何人相互照顾,可是琉璃救了她,她必须得报答。只有报答了,她才会心安,才不会觉得自己欠别人的。
突然,非鱼蓦然想起还在斗兽场外的破晓,于是立即掀开被子,想要去找它。她身子还没全好,琉璃想拦,但是拦不住。
抵达斗兽场,非鱼看见趴在地上的破晓。那一刻,非鱼哭了,脸上带着笑。她激动扑上去紧紧地抱住破晓,说道,“赢了!破晓我们赢了!我们赢了!我们终于赢了。一路走来,我们终于成功了!”
破晓轻轻地舔舐着非鱼的脸,但是因为三日没有进食,所以现在身体有些虚弱,只能半睁着双眼看着她。非鱼用力地揉了一下破晓的脑袋,抱怨道,“你这只傻狗!我让你在这儿等,你就真的一直在这儿等啊?你不知道自己去找吃的吗?”
说着说着,非鱼又忍不住哭了出来。她笑着擦干眼睛上的泪水,然后对破晓说道,“去找吃的吧?”
破晓立即从地上爬起来,缓缓往前走。见非鱼没有跟来,它回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非鱼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你去吧,我不走,我在这里等你。”
闻言,破晓迅速窜进了森林里。
见四周没人,非鱼大笑着擦拭着脸上的眼泪。
自由,幸福,希望,未来。
她不会放弃的,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不会放弃的。
琉璃站在远处,看着非鱼微笑的模样,缓缓舒了口气。
她做了一件好事,她很满足。
未来,她还是会继续保持善良,继续做好事的。
破晓叼着两只兔子回来了,想要给非鱼吃。非鱼匆忙跑出来,什么都没带,所以无法就地生火,只能让破晓吃掉,自己则回去寻找琉璃。
虽然她很不愿意获取别人的帮助,但是在现在这种时刻,能够有人帮助她,实属不易。她需要帮助。等她以后变得强大之后,她会还给琉璃的。她不喜欢欠别人的,不希望和任何人有太多瓜葛。
回到医馆,非鱼再次对琉璃道了声谢。琉璃笑着摆手,说没事,并且给她端了一碗参鸡汤。郎中与小二谈话时,她才知道这人参五两银子一根,吓得她将口中所有的鸡汤给喷了出来。看着洒在手上鸡汤,非鱼又觉得十分浪费,慌忙舔舐了一下手背,顺便连嘴唇也仔仔细细地舔了一遍。
再看看身上的衣服,藏蓝色的加棉绸缎,十分厚实。
她真的花了不少钱在自己身上。
为什么?
自己将来真的能够回报她吗?
“谢谢你啊。”非鱼再次道谢,“这身上的衣服,还有这鸡汤……肯定都很贵吧?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还给你,但是你放心,我肯定会努力的。”
“没事。”琉璃笑着摆了摆手,“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人才最重要。”
非鱼勉强一笑,点了点头。她可以伪作西央的太子,肯定是有钱的。真正的有钱人是不会在乎钱多钱少的,可是对于非鱼来说,钱很重要,钱非常重要。地位很重要,地位非常重要。总有一天,她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翌日,二人将要前往斗兽场旁边的腾云阁报到。
非鱼重病晕厥的这几日,刚好是考核成功斗兽师的公示期。公示完毕,正好能够赶上报到日。
这一天,非鱼一直和琉璃待在一起。琉璃有了非鱼的陪伴,十分开心,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以前在西央王宫的时候,姐妹们总是忙着研究如何勾引男人,很少一起玩耍交流。不知为何,经历了这一件事之后,琉璃对于非鱼总是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可能是看她弱小可怜,所以将非鱼当做了自己的妹妹。
可能是第一次独自出远门,所以将非鱼当做了自己的依靠。
总之,有非鱼在旁侧,她是十分高兴的。
张谋在暗中叮嘱她,非鱼出生贫贱。贫贱的人看惯了社会的阴暗面,心理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让琉璃多防着她一点。
琉璃听进去了,但很快又忘记了。
她带非鱼出入昂贵的酒楼,给非鱼买厚实的衣服,还悄悄地买下漂亮的首饰送给非鱼。非鱼看着她花钱,一锭银子一锭银子地拿出去,丝毫不考虑,丝毫不犹豫。非鱼心里盘算着,这些钱,可以在林子里盖一幢更大的房子。
这些钱,可以在冬天买很多木炭。
这些钱,可以给爷爷买厚实的衣服。
这些钱,可以买很多肉和米。
有钱,可真好。
不会过得那么苦,不会被欺负。
虽然她很羡慕,可她最终还是没有收下琉璃的任何东西。
不付出就去接受别人东西,感觉像乞讨。虽然她穷,但是她永远不会将自己当成一个乞丐,永远不会去降低自己的自尊。
琉璃看出了她的心思,为了不增加她的心理负担,为了保护她的自尊,她将所有的东西都自个儿收了起来。
今日,非鱼吃了两顿饱饭,有很多鸡鸭鱼肉。穷怕的人,不想浪费,所有食物都吃得干干净净,即便剩了很多,她也全都给了破晓。
今夜,非鱼睡在了又大又软的床上。房间里摆着暖炉,寒风再也不会刮疼她的脸。她躺在床上,却有些不安。因为这一切,都是琉璃赐予她的,她始终觉得自己欠琉璃的。
琉璃问了一些关于她的事,她不太想说,只是说家里穷,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才女扮男装过来斗兽。至于琉璃为何假扮太子,非鱼也没有多问,她不想关心别人的私事。
琉璃感受到了非鱼对她的距离,她有些难过,但是她默默安慰自己,等某日两人熟悉了,非鱼或许就会逐渐敞开心扉了。
琉璃将被子拉到胸口,微微一笑,进入梦乡。
今日,依旧过得很快乐。
非鱼将被子拉到胸口,辗转反侧。
今日,欠琉璃太多。
翌日辰时,二人一起前往腾云阁报到。
之前考核的时候,路上行人摩肩接踵,全是参加比赛的斗兽师和围观比赛的民众。今日,路上的斗兽师熙熙攘攘,但是大家脸上都挂着笑容,彼此介绍,相互认识。
有一位斗兽师过来与琉璃搭话,琉璃笑着回答,谈吐落落大方。非鱼默默地走在琉璃的身侧,没有说话。
期间,她看见了濮阳启和江康裕,她也没有上前搭话。濮阳启回首看了非鱼一眼,然后再上下打量了一下琉璃,过来关心了非鱼几句,问她身体如何。非鱼只是说,好了很多,谢谢他的关心。
非鱼在众多出身高贵的斗兽师中感受到了压迫。
她只有努力忽视这些斗兽师,才能缓解心中的压迫。
“你怎么了?”琉璃一脸疑惑地看着非鱼问道,“怎么老是埋着头?”
“没什么。”非鱼摇了摇头。
非鱼想独自行走的,但是又不太好抛下琉璃。一直以来,她都是独来独往的,只有破晓与她作伴。
她让破晓在腾云阁外面等她,自己则随众人进去报到。
先生做好登记之后,则通知他们进行体检。
非鱼一脸愕然,看着先生问,“体检?身体检查么?为什么要体检?”
“就是检查一下你的骨骼硬度,眼耳口鼻是否康健,手脚是否灵活,身上是否有传染病,未来是否能够成为优秀的斗兽师。一个斗兽师的身体素质,对于斗兽,是非常重要的。”
非鱼的心忽然往下一沉,她立即回首看了一眼琉璃。琉璃紧紧地抓住非鱼的右手,低声说了句,“别怕。”
言毕,她走到先生的身侧,在他耳边低声问道,“请问侯阳伯先生在吗?”
“他现在在山上还有点事没处理,你找他干什么?”
“就是……有点事。”琉璃尴尬地笑笑。
“你是他谁啊?”
“我是……我是他的侄儿。”琉璃一脸尴尬地回首看了非鱼一眼。
“站回去,即便你是侯阳伯的亲儿,那也得身体检查。”
“那会脱衣服吗?”非鱼激动地上前问道。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还怕脱衣服呢。放心,给你检查的不是娘们儿。”先生登记完之后,指了指旁侧说道,“站过去排队。”
非鱼此刻的心凉了半截,她再次看了琉璃一眼,琉璃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侯阳伯现在不在这儿,她也无力回天啊。她咬了咬唇,抓了一下非鱼的手说道,“非鱼,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人,希望他能帮忙。”
“嗯!”非鱼点了点头,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人怀抱着期待。
琉璃没有登记,即刻冲出了门外。非鱼站在队伍后面,紧拽拳头,一脸紧张,她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里被发现。她不停地回首看向门外,希望能够看见琉璃回来,可是半个时辰过去了,始终没看见琉璃。
她会不会抛下自己跑了?
或许她根本不在意自己。
或许她只是利用自己有个相互照应。
或许……为什么自己要对她抱有期待,她能期待的人只有自己。
突然,房间里面走出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念出了非鱼的名字。非鱼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瞬间全身发毛。她往后退了两步,心跳急促,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回首看了一眼大门,琉璃依旧没有回来。
非鱼深呼吸了两口气,最终拽紧拳头走进房间。
大门从外面关上,一个高大的背影挡住了窗户的光。
非鱼愣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背影。只见一个身穿蓝底白鹤纹单衣的男子缓缓转身。他身材挺拔,五官俊秀。黑发由一条蓝色的发带束在头顶,发带之上,绣着白色的上弦月图案。
他的眉眼生得尤其好看。
剑眉斜飞,凤眼上扬,一双瞳孔呈现罕见的琥珀色。
鼻梁挺拔,丹唇外朗,棱角分明的脸上透着一股浓浓的英气。
单单往那儿一站,非鱼就感受到一股浓浓的压迫感。他的气势,就像风中劲松,峡谷急流,要将眼前所有阻碍全都冲散。他的身上,不仅有贵气,还有一种不允反抗的王气。
男人双手负在身上,嘴角上扬,上下打量着她。他歪着脑袋,模样看起来略显顽劣。非鱼紧紧地抓紧双手,努力压住自己以免后退。
她知道他应该不是检查身体的先生。
“顾非鱼?”男人问道。
“嗯。”非鱼抿紧嘴唇,点了点头。
“我看过你的三场比赛,都挺厉害的啊。”男人缓步朝非鱼逼近,那股压迫感死死地缠住非鱼的身体,让她动弹不得。
非鱼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知道死死地埋住脑袋。
“今天,换了身衣裳。”男人伸手摸了一下非鱼的手臂,非鱼下意识后退。男人勾唇一笑,说道,“料子不错,怎么来的?”
非鱼不愿意说是琉璃送的,感觉有些不耻。
“嗯。”男人双手抱胸,点了点头,说道,“脱。”
“脱?”非鱼惊讶地瞪大双眼看向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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