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英是在第二天晚上回来的。
陈谨梨上完晚自习回家的时候,姜英披散着头发,直挺挺躺在沙发上,灰色的行李箱就随意扔在地上,旁边是一地的玻璃杯碎片,水也洒了一地,像是刚回来就直奔沙发还摔碎了杯子。
陈谨梨小心翼翼地靠过去,轻声叫了句“妈”。
姜英没有回应她,面朝沙发靠背,身体蜷缩,暴露青筋的手捂住眼睛,露出抑制不住的啜泣声。
陈谨梨也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姜英在陈建华那儿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复———比如想复婚,比如想多拿些钱,就跑回来拿手边所有能砸碎的东西泄愤。
姜英甚至都没回过头看她一眼,只是边哭边吼:“你滚!陈建华的女儿能是什么好东西!脑子里全是冻,读书也不会,成天想着和男生搞对象,以后除了摆摊就没出路了!我当初为什么要生女的呢!你一出生就要把你……把你扔在医院门口才对!母凭子贵,我要是有个儿子……有个儿子,我就不会离婚,我就不用像现在一样过得人不人鬼不鬼……都怪你……你真该去死陈谨梨!去死啊!你怎么不去死!”
陈谨梨也不记得,是第多少次被姜英扣上莫须有的“早恋”罪名,被姜英骂着去死。
昨晚因为一点点悸动,所看到的变成另一个自己的可能,几乎在瞬间湮灭。
陈谨梨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好,又安静地退回自己的房间。她还是没办法对姜英说出一个“不”字。“家”这个温馨的字眼,于她却成了禁锢。
这天夜里又下了暴雨。陈谨梨被瓢泼的雨声吵醒的。其实也不算吵醒,差不多一年了吧,她要么难以入睡,要么在半夜惊醒。
陈谨梨睁开眼,看见姜英的房间亮着灯,姜英还没睡,在嘈杂的雨声里隐约透出翻相册的“刷刷”声。
陈谨梨只是将脑袋埋入被子,她现在连叹气都不会了。叹气有什么用,姜英也很久没睡过好觉了,晚上睡一会儿就要醒一次,根本不可能一觉睡到天亮,有时候半夜爬起来,翻出没离婚前和陈建华的合照看了又看,好像这样就能安心。
小刀就在床头柜里,陈谨梨又反射性地想去摸它。手刚触碰到床头柜的拉手,却没拉开———有一瞬间,她想做一些改变,不想自/残了。但勇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手还是无法控制地拉开了抽屉,掏出小刀,在上臂内侧划上一刀。
疼痛似乎是有效的安眠药,陈谨梨很快感受到了困意。她突然想到陆籽白——她现在也有在乎的人了吧。
………
陈谨梨带着一半的麻木沉重,和一半的短暂轻松,意识终于陷入昏睡。
但即使在乎一个人,或者一些人,她还是忍受不了无法抑制的痛苦,想逃避、想结束一切。
后半夜降了温,陈谨梨朦朦胧胧醒来了几次,发现自己似乎在睡梦里把被子踢了没盖上,喉咙发疼。
第二天起床,陈谨梨发烧了,头痛、嘴唇乌青,喉咙发炎,像嗓子里梗着木柴烧了一把火。
姜英给她请了假,拦了一台的士带她去最近的医院。
陈谨梨有一年没来过医院了。上一次来医院,是手指被门缝夹断的时候。
拿温度计一测,陈谨梨发烧到了39度,在输液室里坐着打点滴。消毒水刺鼻,白大褂刺眼,连护士姐姐的温柔声音也刺耳。
烧渐渐退下去,但陈谨梨感觉自己还是头痛欲裂,脑袋里的一块地方像是被人拿针狠狠地乱扎。
医生共开了三瓶点滴,打了两个多小时,陈谨梨一直闭目养神,打到最后一瓶时,旁边一阵喧闹,她睁开眼,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小男生刚好打完点滴在拔针了。
小男生穿着小学生的校服,可爱整齐的锅盖头,脸色苍白,但说话的气势十足,一看就是家里宠大的:“我都听你话打完针了,你也要履行诺言,给我买那套乐高。”
小男生的妈妈把手机递给他看:“我在网上买了,明天就到了。”
“妈妈真好,mua。”小男孩开心的来了个空中飞吻。
陈谨梨看着这对母子,突然想起,她这16年从来没跟姜英说过一句她想要什么。她不敢,这种“不敢”慢慢成为习惯后,就变成了“不会”。
等这对母子离开,输液室里只剩下了陈谨梨和姜英。
陈谨梨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妈,我这段时间情绪不好,有点抑郁。”
姜英先是沉默了几十秒,等消化完她的话后,语气凌厉起来,像是要把陈谨梨撕裂:“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天天说你!说你一下就抑郁了?你滚啊!现在从我家里滚出去,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要点脸啊陈谨梨,这十六年是谁供你吃供你穿!”
“我带你来看医生,你还敢跟我顶嘴,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我生个儿子多好,以后给我娶个孝顺媳妇回来……”
窗外一大群鸟飞过,黑压压几乎盖住窗里所能看见的半边天。
趁姜英往窗外看的瞬间,陈谨梨迅速抹了一下眼睛,将强忍着即将溢出的眼泪擦去。明明早就习惯了、麻木了,怎么又哭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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