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冕昏迷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对砚尘而言,比过去三年独自承受病痛折磨时更为煎熬。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如同守护着世间最珍贵的琉璃。合体期的修为虽已恢复,但他此刻全然顾不上巩固,所有心神都系于床上那人微弱的呼吸之间。
他每隔一个时辰,便会用温水浸湿的柔软布巾,极轻地擦拭玄冕的脸颊与脖颈,拭去因痛苦而沁出的冷汗。他会小心地扶起玄冕的上身,用指尖撬开他紧抿的唇,将捣碎的、蕴含着温和灵力的草药汁液,一点点渡入他口中,助他维系生机。他甚至不顾自身灵力虚浮,尝试着将自身那带着涅槃新生气息的温和灵力,极其缓慢、谨慎地渡入玄冕体内,试图安抚那两股仍在激烈冲突的神力与煞气。
起初,他的灵力如同石沉大海,被玄冕体内那混乱狂暴的力量瞬间弹开,甚至引来反噬,让他喉头腥甜。但他没有放弃,一次次尝试,如同最耐心的工匠,用最纤细的刻刀,小心翼翼地在那片力量的暴风眼中,寻找着一丝可以切入的缝隙。
直到第三日黄昏,他的灵力终于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共鸣——那是属于玄冕自身神力的、极其微弱的呼唤,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与混乱中,本能地抓住了这唯一的外来援助。
砚尘心中一喜,更加专注地引导着自身灵力,如同涓涓细流,缓慢渗透,滋养着那丝微弱的神力火种,帮助它一点点壮大,对抗着阴煞死气的侵蚀。
也正是在这灵力的交融与感知中,砚尘得以窥见玄冕体内伤势的冰山一角。那并非简单的经脉受损,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都蕴含着恐怖法则力量的本源在互相倾轧、湮灭。其凶险程度,远超他所能理解的范畴。这让他对玄冕的真实身份,以及他所拥有的力量,有了更深的敬畏,也愈发心疼他独自承受的这一切。
第四日黎明,晨光熹微,透过破旧的窗棂,在床前投下斑驳的光影。
砚尘正用布巾擦拭着玄冕修长却冰凉的手指,动作轻柔,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指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砚尘动作一顿,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双缓缓睁开的、带着初醒迷茫与深沉疲惫的眼眸。
那眸中的金色黯淡了许多,却依旧深邃,如同蒙尘的星辰。
“……仙长?”砚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与小心翼翼,握着布巾的手微微颤抖。
玄冕的目光有些涣散,似乎费了些力气才聚焦在砚尘脸上。他看着他布满担忧的脸,看着他手中还未来得及放下的布巾,以及床边矮几上摆放的草药碗盏,沉默了片刻。
记忆如同潮水般缓缓回笼,昏迷前的虚弱,体内依旧存在的隐痛,以及……那持续不断、温和滋养着他一丝本源的熟悉灵力。
“你……”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一直在此?”
砚尘连忙点头,将布巾放下,端过一旁一直温着的清水:“仙长,您感觉如何?先喝点水。”
他扶起玄冕,将水碗递到他唇边。这一次,玄冕没有拒绝,就着他的手,缓慢地喝了几口。清冽的水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慰藉。
喝完水,玄冕靠在床头,闭目凝神,内视己身。伤势依旧沉重,那阴煞死气如跗骨之蛆,与他的神力纠缠不清,短时间内难以根除。但比起昏迷前那近乎崩坏的混乱,此刻体内的情况已然稳定了许多,有一股温和而充满生机的力量,正在协助他的神力,缓慢地修复着受损的经脉,压制着煞气。
他再次睁开眼,看向砚尘的目光中,少了几分以往的纯粹漠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你的灵力?”他问。
砚尘如实回答:“晚辈见仙长伤势沉重,体内力量冲突激烈,便……贸然尝试以自身灵力相助,万幸似乎有些效用。”他语气恭敬,带着请罪的意味。
玄冕深深看了他一眼。他自然知道,以砚尘初恢复的合体期修为,做此事需承担多大的风险与反噬。这份心意……
“多谢。”两个字,轻飘飘地从他口中吐出,却重若千钧。
砚尘猛地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他竟然向自己道谢?
一股热流猝不及防地冲上眼眶,他慌忙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圈,声音有些哽咽:“仙长于我有再造之恩,此等小事,何足挂齿。”
玄冕不再多言,重新闭上眼睛,开始主动引导体内神力,配合着砚尘渡入的那股温和灵力,加速疗伤进程。
接下来的日子,村塾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静谧与和谐。
玄冕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调息,专心祛除体内的阴煞死气。砚尘则守在一旁,一边巩固自身修为,一边随时准备在玄冕需要时,以自身灵力相助。
两人之间的话语依旧不多,但那种无形的隔阂,却在日复一日的守护与疗伤中,悄然消融。
砚尘发现,玄冕在专注疗伤时,周身的气息会变得格外沉静,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上,少了平日的冷峻,多了几分近乎纯粹的安宁。偶尔,他会因为祛除煞气时的剧痛而微微蹙眉,那时,砚尘的心也会跟着揪紧。
有时,砚尘会外出采摘些野果或猎取些寻常野味,笨拙地熬些汤羹。玄冕虽早已辟谷,但或许是伤势需要,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并未拒绝砚尘递过来的、盛着清汤的粗陶碗。
这一日,砚尘正在屋外空地演练一套久违的剑法,熟悉着恢复的灵力与身手。剑光清冽,身形流转间,虽不及昔日仙尊风范,却也自有一番行云流水的韵味。
玄冕不知何时结束了调息,静立在门口,目光落在砚尘舞剑的身影上。
他的眼神有些悠远,仿佛透过眼前这执着认真的身影,看到了某些模糊的、存在于遥远过去的碎片。
砚尘一套剑法练完,收势回身,才发现玄冕正看着他,不由得有些赧然:“晚辈技艺生疏,让仙长见笑了。”
玄冕却摇了摇头,缓步走上前。他抬手,指尖在空中虚点几下,一道极其凝练的金色剑气骤然出现,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奥的轨迹。
“此处,灵力运转可再圆融三分,意随剑走,而非剑驭意。”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是在指点砚尘剑法中的不足。
砚尘先是一愣,随即狂喜涌上心头。他连忙凝神细看,揣摩着那道金色剑气中蕴含的意境与法则。
“还有这招,”玄冕指尖再动,另一道轨迹出现,“过于追求凌厉,失了根基的沉稳。刚不可久,柔不可守,需得刚柔并济,方是正道。”
他寥寥数语,直指要害,所言皆是剑道至理,让砚尘茅塞顿开,许多昔日修炼中晦涩不明之处,此刻豁然开朗。
“多谢仙长指点!”砚尘深深一揖,心悦诚服。
玄冕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回了屋内。
但从那日起,他偶尔会在砚尘练功时,出言指点几句。有时是关于灵力运转,有时是关于道心感悟,虽言语简洁,却每每让砚尘受益匪浅。
砚尘能感觉到,玄冕并非刻意教导,更像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流露。仿佛这些道理早已融入他的骨血,看到不谐之处,便自然而然地指出了。
而这种本能,这种对力量本质近乎直觉的洞察与掌控,愈发让砚尘确信,眼前之人,绝非池中之物。他与阿弃之间的联系,也绝非简单的巧合。
夕阳下,砚尘看着屋内那道静坐的玄色身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安宁与一种悄然滋长的、名为“眷恋”的情绪。
他不知道前路如何,不知道玄冕的记忆是否会恢复,不知道凌渊的威胁何时会再次降临。
但此刻,在这方破旧却宁静的村塾之内,他能守着他,看着他一点点好起来,能与他在修行之路上有所交集,便觉得……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灵台方寸之间,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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