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村塾的静谧中悄然流淌,如同山涧清溪,无声却坚定。
玄冕的伤势在自身神力的缓慢修复与砚尘那带着涅槃生机的灵力辅助下,终于稳定下来。虽未痊愈,那纠缠的阴煞死气依旧盘踞在经脉深处,需要水磨工夫慢慢祛除,但至少不再影响基本的行动与运功。他周身的氣息不再如之前那般微弱不堪,恢复了几分深不可测的底蕴,只是脸色依旧比常人苍白几分,带着伤后的清癯。
砚尘的修为则在玄冕偶尔看似随意、却直指大道的指点下,以惊人的速度巩固并精进着。合体期的境界彻底稳固,灵力愈发凝练纯粹,甚至因经历了破而后立,隐隐触摸到了下一层境界的门槛。他脸上的疤痕似乎也因生机的彻底恢复而淡化了些许,虽依旧显眼,却不再那般狰狞刺目,反而为他清隽的眉目添了几分历经劫波的坚毅。
两人之间的相处,形成了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清晨,砚尘会早早起身,去林中汲取最清冽的泉水,或是采摘些沾着晨露的野果。玄冕虽不需这些,却也默认了他的举动。有时,砚尘会在空地练剑,剑光霍霍,身形矫健。玄冕或静立门前,或坐于窗边,目光偶尔掠过,若见其招式凝滞、灵力运转有瑕,便会淡淡开口,寥寥数语,如拨云见日。
“剑意过盛,反伤其神。收敛三分,锋芒自现。”
“灵力非是死物,需引而不发,动念即至。”
他的指点从不涉及具体招法,只关乎“意”与“理”,却每每让砚尘有醍醐灌顶之感。他渐渐明白,玄冕传授的并非术,而是道。
午后,玄冕大多闭目调息,继续与体内煞气抗衡。砚尘便守在一旁,或打坐修炼,或翻阅那些早已倒背如流的旧书卷。他会留意着玄冕的气息,若感知到他眉宇微蹙、气息稍乱,便会悄然渡入一丝温和的灵力,助他平复翻腾的气血。
他们交谈不多,往往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便能明了对方之意。砚尘不再如最初那般时刻惶恐于身份之别,照顾玄冕时,动作自然熟稔,带着发自内心的关切。玄冕也渐渐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一个安静而执着的存在,默认了他的靠近与照料,甚至……在某些时刻,会流露出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譬如,他重伤初醒那几日,夜里时常会被体内冲突的力量引发的剧痛惊醒。每当此时,守在一旁浅眠的砚尘总会立刻察觉,无需言语,便会将自身那温和的灵力缓缓渡入,如同暖流,抚平那撕裂般的痛楚。而玄冕,会在那灵力涌入时,紧绷的身体悄然放松,重新沉入并不安稳的睡眠。
又譬如,一日骤雨倾盆,雷鸣电闪。破旧的屋顶不堪重负,漏下几缕雨水,正滴在玄冕打坐的榻前。砚尘见状,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干燥的外袍脱下,仔细盖在玄冕膝上,自己则默默寻了处尚算干燥的角落蜷缩。玄冕睁眼看了看膝上犹带体温的粗布衣袍,又看了看角落里面向墙壁、单薄清瘦的背影,眸色深沉,终是未发一言,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那粗糙的布料。
一种微妙的情愫,如同初春冰雪消融后悄然探头的嫩芽,在两人心间无声滋生。
砚尘心中清楚,自己对玄冕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最初的感激与敬畏。那是一种混杂着仰慕、依赖、心疼与某种更深沉、更难以启齿的悸动。他贪恋着这片刻的宁静与相伴,却又时刻被那个名字灼烫着内心——阿弃。
他几乎可以肯定,玄冕就是阿弃。那偶尔流露的、与年龄阅历不符的纯然神态,那下意识保护他的举动,那体内属于对方的神力印记,还有他自己心底那无法抑制的、源自灵魂深处的亲近与牵引……这一切,都指向那个唯一的答案。
可他不敢问,不敢确认。他害怕一旦挑明,会打破眼下这来之不易的平和,会看到对方眼中因遗忘而产生的茫然与疏离。他宁愿守着这份隐秘的期盼,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现状,只要能陪在他身边,便已心满意足。
而玄冕的心绪,则更为复杂混乱。
记忆依旧被浓雾封锁,空落依旧。但砚尘的存在,却像是一道微弱却执着的光,试图穿透那厚重的迷雾。他看着砚尘时,心底时常会泛起莫名的熟悉与悸动,尤其是当他流露出担忧、执着,或是偶尔因练功有所得而眼眸发亮时,那种感觉尤为强烈。
他会因砚尘笨拙却真诚的照料而心绪微澜,会因他专注练剑时那清韧的身影而目光停留,更会在他因噩梦惊醒、无声落泪时,感到一种陌生的、名为“心疼”的情绪。
这种种不受控的情绪,对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体验。万载神生,他早已习惯漠然俯瞰,何曾有过如此牵动心弦之时?这让他困惑,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神性本能地排斥着这种过于人性化的软弱与牵绊。
然而,那空落之感,却又因这人的存在,而被悄然填补了一角。这种矛盾的拉扯,让他对砚尘的态度,时而流露出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时而又会下意识地恢复疏离。
这夜,月华如水,透过窗棂,洒下一地清辉。
玄冕盘坐榻上,闭目内视,试图引导神力,将一缕盘踞在关键经脉处的阴煞死气逼出。过程极为凶险,需全神贯注。汗水渐渐浸湿了他的额发,脸色愈发苍白。
砚尘守在几步之外,屏息凝神,不敢打扰,只默默运转灵力,准备随时出手相助。
突然,玄冕身体猛地一颤,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唇角再次渗出一缕金色的血丝!那缕煞气极为顽固,竟在他全力逼迫下骤然反扑,引得他体内力量再次失衡!
“仙长!”砚尘脸色骤变,不假思索地扑上前,双手抵住玄冕后心,将自身灵力毫无保留地渡了过去!
他的灵力带着涅槃丹的生机,温和而坚定,如同最忠诚的卫士,迅速包裹住那躁动的煞气,协助玄冕的神力将其重新压制、束缚。
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当那缕煞气终于被暂时封镇,玄冕体内翻腾的气血缓缓平复,他脱力般向后靠去,正好落入砚尘及时伸出的臂弯中。
两人靠得极近。砚尘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躯的微凉与轻颤,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独特的、仿佛混着冷香与药味的清冽气息,更能看到月光下,对方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的阴影,以及那唇边刺目的金痕。
他的心狠狠一疼,也顾不得僭越,连忙用袖子小心翼翼地去擦拭那血迹。
玄冕微微睁眼,眸中带着力竭后的涣散与一丝未能及时掩饰的脆弱。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与心疼的脸庞,看着对方那双清澈眼眸中只映照着自己一人的倒影,心底某根紧绷的弦,仿佛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没有推开他。
反而,在那带着体温的衣袖触碰到他唇角时,他极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喟叹了一声。
那叹息声中,带着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有疲惫,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连神祇都无法完全割舍的贪暖。
砚尘的动作因这声叹息而顿住。他低头,对上玄冕深邃如渊的眼眸,那里面不再全是漠然,而是翻涌着他看不太分明,却让他心跳骤然失序的波澜。
月光静谧,晚风轻柔。
这一刻,仿佛连时光都为之驻足。
他环抱着他,他依靠着他。
隔着万载遗忘,隔着云泥身份,两颗心在伤痛与守护中,前所未有地靠近。
心渊深处,微澜乍起,渐成潮涌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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