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她明明已经很努力了。
温盈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
到底哪里做错了?
她想要裴江白,所以她努力让那个人爱上她,以为只要对方爱她,就会对她言听计从,安心的做他的白哥哥。
但显然她想错了。
现在这样不是她想要的。
他不肯做裴江白。
不是裴江白,那她怎么可以和不是裴江白的人做那种事?
无法接受。
不能原谅。
在煎熬中她惩罚了自己,醒过来琴妈又抱着她哭:“我可怜的小姐,可怜的小姐……”
琴妈总是忘记该叫她夫人。
真可恶啊,为什么不听话,他们为什么都不听话?
琴妈又把药拿出来了。
她没有生病,为什么要吃药。
温盈不肯吃药,她把杯子砸到地上摔得粉碎,然后她问琴妈:“我的头好疼啊,琴妈,我是不是要死了?”
琴妈说不会。
“可是我想死,没有裴江白我肯定会死。活着太疼了琴妈,我好难受,我想死。”
琴妈告诉她:“不会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琴妈总是这么说。
“他为什么不肯听话?”温盈直愣愣的掉眼泪:“我不喜欢那样。”
琴妈搂着她:“会好起来的,你冯叔把他关起来了,等过几天,他就明白事理,不会再惹小姐生气了。”
“真的么,他会乖么?”
“当然,他会的。”
温盈用力揉着额角,皱紧眉心,恍惚间眼角瞥见什么东西,她猛的抬起头,指着那方向尖叫:“我看到他了!我又看见他了!琴妈!琴妈!他就在那,你来帮我,你快…快帮我杀了他!杀了他呀!”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了谁?
那是谁?
惊恐,憎恶,兴奋。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乱糟糟的。
所有事情都乱糟糟的。
琴妈用力按着她:“他死了,小姐你忘了么?他早就死了,别怕,我们先把药吃了好不好?吃了就不痛了。”
“他在看我呢,”温盈的头越发的疼,心跳的也越发的快,她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手臂胡乱飞舞着:“挖出他的眼睛!琴妈,挖他的眼睛!”
门打开了,乌泱泱进了好多人,琴妈叫那些人来按住她,无数双手,无数双眼睛,她动弹不得,只能发狂一般的尖叫。然后琴妈拿了什么东西出来,冰冷的针刺进血管,温盈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紧接着就没力气了。
她沉沉睡了过去。
11.
裴江岸是在水里醒来的。
没有衣服,半个身子浸在水里,首先感觉到的就是冷。不过应该被投放进这水牢里的时间不久,血液流通,他还未被冻僵。
只是想不到这里竟然还存在这样的一处地方,这所宅子果然有很多秘密。
上面有光。
他仰头。
水牢正上方有一口天井,就在他头顶,外头探进来一点月色,月色荡漾于水面之上。说明现在是晚上了。
仔细想想,这里似乎是井底。
原来井底竟然藏了个牢房。
有意思。
裴江岸尝试着稍微动了动,后颈隐隐作痛。
细细的铁锁栓着他的脖子和两条手臂。但是后颈的疼痛并非来源于此。
他模糊记得,昏迷前见到的人是冯叔。
来不及多想什么。
黑暗中想起一道声音。
清凌凌的:
“你被拴着好像条狗。”
他立刻认出来了,声音在四面八方徘徊回荡,他朝四周看过去。到处都黑黢黢的。
裴江岸下意识就笑了:“你躲哪呢,我看不见你。”
于是温盈从黑暗里走出来。
她的面容在黑暗里像是蒙了黑纱,走进后又沾了点月色和水光。
依旧很漂亮。雾煞煞的。
鬼气森森的漂亮。
“生的什么气?”裴江岸抖了抖手臂,链子随他的动作发出脆响:“倒也舍得这样对我了。”
温盈看着他。
她的眼睛在这种光线下竟然也能如此明亮。
“你是裴江岸。”她大概是第一次真实的看着他,看到他:“你不是裴江白。”
令人惊讶的,光是被那么看着,裴江岸从尾椎攀升起一层爽意。
他往她那里移动。想上岸,或者拉她下水。可是锁链阻挡了他。
他只好叹息:“好姑娘,我真喜欢你说的这句话,你再多说一遍,多叫一声我的名字,我随你处置。”
“裴江岸。”这天真的姑娘,她果真再叫了一遍:“我来问你话,你跟我说实话。”
可惜他的双手不能动,不能做多余的事,但即便如此,他那被泡在水里的半个身子也诡异的热了起来。
“好。”他的音调有些奇异。
温盈没有听出来。
“你喜欢我。”她站在那里低头看他,说一些天真自我为是的话:“那你为什么不愿做裴江白?”
这话一出口,裴江岸就笑了。
裴江岸在水里望着她:“你觉得我喜欢你?”
温盈说:“你嫉妒江白。”
她语气太冷静了,让人难以高兴:“你跟我好,就是为了让我心甘情愿做裴江白么?”
“对。”她说:“如果你爱我,你该是什么都愿意为我做的。”
裴江岸便又想起来她如今不过二十三岁,因此觉得她有些可恨,又有些可怜。
“裴江白什么都愿意为你做么?”
“当然。”
她是那么毫不犹豫。
于是裴江白问:“那你为什么杀了他?”
温盈愣在那里:“你说什么?”
“我说,”裴江岸咧了咧嘴:“如果你和他真的那么恩爱,那你为什么要害死你的丈夫?”
他透过黑暗望着她那副惶惑不安的模样。
“你不要胡言乱语。”温盈退后了一步,又往前走了两步,这让她的面容更加清晰呈现在他眼中。
她恐惧,慌乱,又不顾一切的否认:“我这么爱他,我怎么可能害他,他是病死的,是病死的!”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不是么。”裴江岸理解她的自欺欺人:“从小你就是这个样子。不想记得的东西你就全都忘了。我很羡慕你这一点。”
“你住嘴!”温盈喝止他:“一直在胡说……你在外面待着,又哪里能知道我小时候的事?”
裴江岸看着她:“那你又能记得清多少你小时候的事,温盈?”
他问的很轻巧。
他的姿态很狼狈。寒冷。饥饿。疼痛。井水很凉,就跟冰似的,而随着时间的推进,他的身体已经发生了负面反应。裴江岸觉得自己的牙齿开始打颤。
但是他并不在意,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她,用目光逼迫她,用笑容和语言逼迫她。
那张芙蓉美人面像是最好的瓷,神色变动间活色生香,茫然沉思,惊慌失措,然后一点点扭曲撕裂。
他激怒她了。
彻底的。
12.
他很想多见到一些她真实的样子。
最好是裴江白没有见过的。
哪怕是坏的丑陋的。
谁让他已经完全爱上她了。
温盈启动了机关。
于是锁链一下子绞紧了,裴江白无法克制的发出沉闷的声音。
疼。冰冷的井水和火辣辣的疼。他躲不开,也不大想躲。脖子上的细锁拉紧了,呼吸开始变得困难,眼睛发涨,大脑充血,身体因此拉响了警报。
可他直勾勾的盯着温盈。
裴江白一定没见过这样的温盈。
她像一只水妖、一只艳鬼。
他很高兴,即便落到如此境地,他的脑子里也全是这些可笑的东西。
脖子上锁链收得太紧,他看不见她了,眼睛似乎被挤压着要挣脱眼眶,他渐渐的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有心跳声,似乎撑破皮肤的心跳。
心跳是他唯一仅有的东西了,而只需要再一点点,他就会彻底失去它。
但是温盈不会让他死,他俩都心知肚明。
温盈一定在看着他,裴江岸很想知道她此刻注视他的眼神。
脖颈一松,冰冷的空气挤进来,裴江岸猛烈的咳嗽,喉咙里火辣辣的疼,眼泪不受控制,眼前的世界似乎被蛛网分割成一块块,很不真实。
等到呼吸平复下来,能说话了,他仍不忘引逗她:“嫂嫂,你可真会糟践人。”
温盈说:“你倒是不怕死。”
裴江岸贪婪的呼吸空气,他的肺很疼:“你会让我死?”
温盈没有答,只是转而说:“你不是说你知道我小时候的事么?”她盈盈笑起来,盈盈若秋水:“小时候我爹最喜欢掐我的脖子,他心情不好就喜欢这么做,我以前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看到你刚才的样子,我大概明白了一些。”
裴江岸看着她,轻声问:“明白了什么?”
“掌控一个人的感觉是很好的,尤其他的生死只在你的一个念头里。”温盈说:“你刚才恨我么?”
“不恨。”
“那你可真贱。”
她轻蔑又冷漠的笑了笑:“我那时候虽然弱小,但却恨得不行,每次恨的时候,我就想着我比他年轻,那意味着他会比我先衰弱下去,等他老了,动不了了,我一定能掐着他的脖子,这么一想似乎就不那么难以忍受了。本来以为要等很久很久,结果十三岁那年我亲眼看着他被乱刀砍死,一堆烂肉,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大概说的高兴了,她的脸色微微红润起来:“还有我弟弟,我弟弟跟我不一样,我爹把他当成了宝,不会掐着他玩。他呀,很淘气,最喜欢抢东西了。还得专门抢我的,我也没法不给啊,因为我怕我爹,我还得笑着给,感恩戴德的给。你知道么,小孩子是很聪明的,他知道家里谁最好欺负,他每次抢我的东西都不是真的想要,他就是喜欢欺负我,他把我的东西抢过去当着我的面拆了砸了,然后咧着嘴冲着我笑。所以逃难的时候我喂他喝脏水,他死的时候全身的肉烂的一块一块的。我爹都不敢靠近他,什么大宝贝,还不是怕的跟鬼似的。”
她哈哈大笑起来,恶毒的得意,月色水光交汇融融在她身上,说不出的柔艳动人。
裴江岸静静的看着她。
“你在看什么?是不是觉得我很坏?”
“只是觉得你很美。”裴江岸说。
温盈哼了一声,不以为然:“所以我说你很贱。不过男人嘛,大抵都是贱的。可我没想到,你明明这么贱,却这样不愿意听话。”
她一句句侮辱人的话,裴江岸却不见恼色。
他说:“我现在愿意听你说下去。”
温盈打量他一会儿:“你这个样子很像江白。我生气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哄着我的。”
裴江岸没有说话。
“好吧,还有我娘,我娘…”她的笑再度淡下来:“我相信她是爱我的,只是她也怕我爹,她也得活下去,所以她生了那个小畜生,我不会怪罪她,可是在我求她和我一起毒死那个老畜生的时候,她不肯,竟然还说我像我爹,她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她难道不知道再没有比这句话更恶毒的了。我气疯了,发誓连她一起恨一起报复……没想到她最后为了我死了,我恨不起来,我很难受。”
“再然后就到了裴家,你们家。江白那么温柔那么好,不会再有比他更值得我去爱的人了。”
温盈的目光再次的移到他身上:“至于你,我经常想着如果我是你,我就一定不会离家,我会做裴先生,让江白一辈子受我的荫庇。”
“原来是这样。”裴江岸笑了,他的上半身已经干了,泡在水里的那部分却越来越冷,他的嘴唇打颤,但是他满不在乎:“所以说他走了也是好事。否则这么凶的性子,让你忍一辈子也太辛苦了。”
“不辛苦,我爱他,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像你这样只会逃避的人又哪里会懂,在遇见裴江白以后,我是真的想做个好人。我学着好人的想法去思考,努力思念父母,整日哭个不停,做个孤苦伶仃的可怜女孩。因为我就喜欢他可怜我安慰我的样子,他的眼神,语气,都让我感觉很好。”
她的目光又软下去,像朦胧的月。
这时候裴江岸说:“所以你杀了裴老爷?”
“你说那件事。”温盈没有否认,含笑点点头:“确实是我做的,裴老爷想把我嫁出去巩固裴家的地位,我怎么会愿意呢。”
这一点也不奇怪。她在裴家的吃穿用度一直都是最好的,商人重利,裴老爷又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的将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孩当成女儿一般养大。
温盈早知道自己是一枚精美的棋子、一份早早就备好了的礼,裴老爷等待着物尽其用的时机,她也为此早早的准备着,经年累月的毒就这么一点点损着裴老爷的身子,终于在十七岁那年让她得偿所愿。
裴江岸笑起来。
他笑的浑身发抖,那些缠绕在身上的锁链因此卡啦啦的响个不停。
“你笑什么?”
“我大概想到你的病其实一直都没有好过,只是不知道你竟然会给自己编造一个这样的故事。”
“什么意思?”
温盈皱起眉头。
裴江岸看了她一会儿,他安静不说话的时候真的很像他。温盈因此有些恍恍惚惚,不知为何隐隐有些不安。
就听见他说:“裴江白跟你说过这个故事,小时候家乡发大水,后来又闹瘟疫,闹得家破人亡,所以母亲才不得不带着我们投奔远亲——那位远亲就是你爹,裴老爷。”
怎么没有一个正常人包括作者[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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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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