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武八年的初雪落在朱雀大街时,铁甲寒光正破开晨雾。
应天府的酒旗尚未完全舒展,沿街瓦当已缀满冰晶,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清越的脆响,像是十万支银箭掠过窗棂。
“玄甲军!玄甲军回朝了!”
张老六的铜壶脱手坠地,滚烫的龙团胜雪泼在青石板上,顷刻间化作蒸腾的白雾。
他顾不得心疼新制的茶膏,三两步窜上临街的凭栏!
长街尽头旌旗猎猎,赭红的帅旗上金线绣的蟠龙在雪光中游弋,仿佛随时要破帛而出!
人群如退潮般向两侧翻涌。
卖糖人的货郎撞翻了漆盒,琥珀色的饴糖滚进雪堆。
绣楼上的姑娘们绞着帕子,茜纱帘幕被金钩带得哗啦作响。
忽然有稚童的惊叫刺破喧嚣!
“快看!是七皇子的虎贲卫!”
雪沫在铁骑下飞溅如星。
八百虎贲皆着玄色山文甲,护心镜上映着街市彩绦,恍若银河倾泻在玄铁寒潭。
当先三十六骑手持丈二陌刀,刃口朝外,气魄森然,雪片落在锋刃上竟自行裂作两半。
忽然金钲齐鸣,长街倏静,唯闻甲叶铿锵如碎玉。
早些时候的明德殿内,初雪裹着捷报降临应天时,朱雀门前的石狻猊已披上银甲。
御道尽头,正见五皇子李宇森的伞盖往这边飘来,伞骨上垂落的金铃铛响得人心慌。
“听说七弟的玄甲军到德胜门了。”
李宇森指尖摩挲着翡翠扳指,积雪在他赭黄色的常服上洇出暗痕。
“太子亲自迎出午门,是……父皇的意思?”
太子李常柏笑容亲和间,悄然化去李宇森话里试探。
“五弟既然来了,随我一道吧。”
两人相识一笑,心思各异。
八百虎贲铁骑列队整齐,李晨杨勒马于德胜门前,战袍下摆的织金螭纹已染成暗红。
他摘下凤翅盔的刹那,雪片落进眉骨那道新添的刀疤,刺痛中带着漠北的凛冽。
望着不远处并肩而立的两位兄长,左手不自觉地按住腰间佩剑。
剑鞘上缠着的红绸还是出征时太子亲手系上的。
三个月前在大漠,正是这抹殷红在漫天风雪中为他指明前路。
“臣弟叩见太子殿下。”
七皇子李晨杨单膝砸在御道金砖上的力道,惊落了李宇森伞盖边缘的冰凌。
李常柏玄色貂裘下的手指微抬,上前三步托住李晨杨的臂膀。
“漠北风霜竟瘦了这许多。”
李宇森的轻咳混在礼乐声中,“七弟的庆功酒,怕是要把光禄寺的藏冰都化尽了。”
他锦靴碾过一片未扫净的雪,露出底下御道石缝里半截折断的箭镞,是三年前太子代天子北巡遇袭的旧物。
李晨杨解下佩剑呈上时,剑柄红绸拂过太子掌心。
副将李源上前几步,献上鞑靼王的项上人头及象征鞑靼王权的狼符。
“鞑靼十二部的降书在此。”
他刻意忽略李宇森骤然收缩的瞳孔,却见礼部尚书贺延年手中金盘微倾,狼符血槽里凝着的冰碴折射出诡异的光……
“好!好!好!”
午门城楼上炸响的喝彩打断暗涌。
八十面牛皮战鼓齐震,献俘的鞑靼贵族被铁链拽过主街。
李晨杨余光瞥见李宇森在给某个俘虏整理衣领,指尖银光一闪即逝。
他正要动作,李常柏忽然按住他手腕。
“孤新得了云顶雪芽,七弟随我去煨茶可好?”
雪粒子突然密集起来。
当李宇森的伞盖移向刑部官员时,贺延年金盘中的狼符突然裂成两半。
礼部赞礼官高亢的“献俘礼成“声中,没人注意到李宇森袖口沾了星点靛蓝。
李常柏解下貂裘裹住七弟染血的肩甲,却从对方骤然紧绷的肌肉里读出了未尽之言。
另一处。
初雪染白镇国公魏延霆府邸时,西跨院的地龙刚刚烧热。
魏延霆惯用的那柄九环金背刀悬在演武堂正中,刀鞘上蒙着层薄霜,倒映着廊下三十六盏羊角灯,恍若银河倒悬在玄铁寒锋之上。
管家魏忠踩着卯时梆子穿过三重垂花门。
绕过影壁今上御赐的《破阵图》浮雕时,他特意摸了摸袖中温着的药囊。
魏延霆左肩那道十八年前的箭伤,每到雪天就疼得握不住笔。
转过养着红鲤的曲水回廊,却见书房窗棂已透出烛光,兵部加急文书在青砖地上投出颤动的暗影。
“云昭又在藏书楼过夜了?”
魏延霆的声音混着狼毫折裂声传来。
“是。大小姐自从入冬大病一场,康健后便一直流连于藏书楼。”
魏忠躬身递上药囊,瞥见案头摊开的漠北布防图。
“勤勉是好事。”
话刚说完,魏延霆眉峰微蹙,“吩咐厨房做些滋补的药膳,再嘱咐云昭院里的多看着点,也不必勤勉太过。”
魏忠低头应下,嘴角勾着一抹欣喜,“老奴斗胆,可是大小姐的婚事有了眉目?”
朱砂笔悬在幽州位置洇出赤色圆斑,像极了当年太原城头飞溅的热血。
魏延霆严肃的眉目稍有舒展,难得窥见几分上扬的弧度。
“算是吧,不过……我还得再想想!我自己亲手养大的姑娘,怎可轻易便宜他人?”
魏忠闻言,面上的喜色反倒放大一些,忙躬身点头应和,“国公爷说的是。”
藏书楼顶阁。
铜漏滴完第五壶时,魏云昭指尖微顿,暖玉棋“啪“地落在星盘,恰与窗外飘进的雪片同时覆盖了太行山标记。
她望着菱花镜里未施粉黛的容颜,恍惚又见前世那场焚天大火。
“七叔何必如此大动干戈?七叔所想不过是这皇位,今日朕便将这龙椅,交还先皇!”
火势蔓延至九华殿,紫禁城内火光冲天,浓郁的焦糊和刺鼻的血腥气似仍萦绕鼻间。
那人在大火中被叛军生擒,被囚在南宫,用碎瓷片在梁柱刻下道道血痕……
丫鬟月见捧着手炉进来,“姑娘,虎贲卫已过德胜门。”
魏云昭突然攥碎了掌心的暖玉棋。
血珠顺着《尉缭子》残卷的折痕蜿蜒,在“将者,智、信、仁、勇、严也“处凝成朱砂痣。
她抓起狼毫笔在宣纸疾书,墨迹未干的“逃“字被烛火映得忽明忽暗,像极了她此刻撕扯的灵魂。
“紫芙,两位少爷可在府中?”
“回姑娘,都在。”
“你去将人找来。”
“是。”
魏云昭复又叮嘱,“别惊扰了父亲。”
紫芙退下去寻人,月见忙上前,“姑娘,您的手……”
魏云昭这才意识到掌心滴落的血珠,已滴出婴孩拳头大的一小片血泊。
包扎完不多时,镇国公府世子魏明璋与三弟魏明砚一同被引进藏书楼内。
魏明璋来年便要束发,心思也活络些。
“大姐姐,可有什么要紧事?”
“嗯。”
魏云昭屏退一众下人,将两个少年拽到屏风后。
“玄甲军班师,虎贲卫随七皇子一并入城,太子的鸾驾会迎至德胜门外。巳时三刻,队伍会行至朱雀大街虹桥位置,你们要在附近人群中找一个穿着鹅黄袄子、发间别着金蝉簪的八岁左右的小姑娘。”
“大姐姐这是……?”
魏明砚不懂,镇国公府偌大门庭,文武百官都忙着巴结,怎得沦落到要去闹市拍花?
况且,拍花……实在是市井下三滥的恶毒手段,大姐姐怎么会让他们……
相较之下,魏明璋要淡定许多。
可他同样疑惑,“大姐姐怎知那小姑娘会在原处?何种打扮?”
他的瞳仁倒映着魏云昭瞬间苍白的脸。
窗外北风呼啸而过,手炉炭火里埋着的西域苏合香爆出火星。
“我今日来,起兵,逼宫,不过是……来寻我的妻!夫妻一场,死当同穴!”
魏明璋见她突然出神,只能多唤上几声。也不好再多问,只能叫上弟弟回去准备。
镇国公府后宅突然传来琵琶声。
魏云昭的院落里,十二幅冰裂纹窗棂皆糊着高丽纸,此刻映出她调试琴弦的侧影。
藏书楼顶的铜壶滴完了最后一滴水。
魏云昭突然推开雕窗,寒风灌进来掀动她未束的乌发。
她望着父亲穿过结冰的演武场,指尖在窗棂上敲出抑扬顿挫的节拍。
此刻国公府的厨房正升起炊烟,笼屉里蒸着的梅花酥渐渐成型。
远处皇城方向传来钟声,惊起寒鸦掠过镇国公府九丈高的旗杆。
棋局已成困龙之势,雪光却突然大盛,照见棋盘边缘她方才用眉笔写的蝇头小楷。
蝶梦三更醒玉绳,血浸罗衣未全凝。
焚旧稿祭寒砧冷,裁新雪补断肠冰。
骨作刃,眼为灯。来生只照未归程。
玉梅忽落惊雷动,却是前尘裂帛声。
“重活一世,这盘棋该换我自己来执子。”
她口中轻喃,手中暖玉棋子却被重重按在星盘中央。
是了,重活一世,再走一遭,她得将哪怕独宠后宫也未曾得到的东西,找回来!
旭崽立志要写的架空古言权谋百合文来啦~有人看到这里的话,多写写评论吧,剧情很多,故事很长,有想法要随时跟旭崽交流反馈嗷
另符章节尾处魏云昭写下的《鹧鸪天·涅槃卷》注解
蝶梦三更醒玉绳,血浸罗衣未全凝。
焚旧稿祭寒砧冷,裁新雪补断肠冰。
骨作刃,眼为灯。来生只照未归程。
玉梅忽落惊雷动,却是前尘裂帛声。
本词以刀剑意象写觉醒之痛。首句"蝶梦"与"血浸罗衣"形成轮回惊悸,"焚旧稿"对应"补断肠"展现自我重塑的仪式感。下阕"骨作刃"喻意将苦难淬炼成利器,"前尘裂帛"以织物撕裂声暗喻时空破碎。末句"惊雷"实为命运转折的轰鸣,玉梅簌落既是旧世界的崩塌,也是新生命的萌发。
《尉缭子》是战国尉缭撰兵书。主张不打无把握之仗,反对消极防御,主张使用权谋,争取主动,明察敌情,集中兵力,出敌不意,出奇制胜。(详见某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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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燕王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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