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以为皇后会震怒,会斥责她大逆不道,甚至将她下狱治罪。
可苏□□只是沉默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轻描淡写地将此事揭过。
这不合常理。
除非……皇后从她开口便察觉她的心思,甚至默许了她的放肆。
魏云昭指尖微颤,心底翻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忽然想起前世苏□□临终前,那双枯槁的手死死扣住她的腕骨,声音嘶哑如裂帛。
“云昭,替本宫……替天下女子……凿个窗……”
忽然想起前世李星煜继位储君时,皇后亲手为其玉带刻下的“自立“二字。
当时朝野皆赞皇后贤德,可如今想来,那两个字,分明是苏□□对李星煜最后的期许。
光阴磋磨掉她的零星棱角,要求她端方持重,敦厚贤德。却并未让她遗忘前半生风雨飘摇,刀光剑影。
她并不甘心一生被困在朱墙之内,不甘心天下女子皆如她一般,被礼教束缚,被规矩驯化,最终化作史书上寥寥几笔的“贤后“、“贞妇“。
那些锋芒只被她藏于后宫,埋入心底,做个辅佐明君的贤后。
前世李星煜的名正言顺,又何尝不是她自己对天下女子的期盼?
如此想来,方才我那些言辞凿凿,会否……用力太过?
魏云昭忽然明白。
原来苏□□要她凿的窗,不是权力,而是自由。
她希望李星煜能真正自立,而非做一个被权臣摆布的傀儡。
而她魏云昭,竟阴差阳错地,成了皇后棋盘上的一枚变数。
“云昭姐姐!”
稚嫩呼唤惊碎满庭晨雾,将她拉回现实。
魏云昭转身望见李星煜提着袍角追来,杏黄缎面鞋踏过廊下未扫的夜合花瓣,忽然笑了。
既然命运已改,那便索性改得更彻底些。
她不会再让李星煜困锁朱墙,不会再让苏□□的遗憾重演,更不会再让自己……重蹈前世的覆辙。
松柏终将成林,而她,愿做第一棵破土而出的幼苗。
李星煜跑到近前,将攥得温热的缠丝玛瑙塞进她掌心,“这是晨起皇奶奶赏的……”
缠丝玛瑙在李星煜掌心焐出暖意,魏云昭接过时触到孩童指尖未洗净的松烟墨痕。
五色丝绦从玛瑙孔洞中垂落,恰与檐角冰凌折射的晨光纠缠,在她素白袖口投下蜿蜒金线。
“谢过郡主方才袒护之意。”
魏云昭屈膝欲拜,青玉耳坠将将触及肩头,便被杏黄缎面的袖缘勾住。
李星煜踮脚揪她衣袖的动作惊动腰间禁步,翡翠螭龙佩撞在汉白玉阑干上,脆响惊飞了栖在殿脊的玄鸟。
“昨日在马车上,不是云昭姐姐自己说的……”
李星煜仰起的脸庞蹭着西廊窗格漏下的墨渍,瞳仁却映着太液池未化的薄冰。
“'愿煜儿今生,莫再困锁朱墙。'”
晨风忽而卷起魏云昭腰间佩绦,青丝与杏黄发带纠缠的须臾。
玄鸟振翅掠过三重庑殿顶,遗落的墨翎擦着望柱兽首坠落,在御沟冰面砸出细小裂痕。
魏云昭望着飘摇落向御沟的残羽,不知该作何解。
回神时已被李星煜拉着到了乾元殿外,也只来得及惊呼半句,“郡主,此处不可……”
魏云昭的劝谏消散在乾元殿鎏金斗拱投下的阴影里。
李星煜已然猫腰钻进后殿侧门,杏黄袍角扫过门扉彩绘的朱雀。
她提气追入时,恰见小皇孙伏在紫檀屏风后。
扇屏面绘着诸位开国名将驱逐鞑靼的英勇,李星煜毛茸茸的发顶正抵在岳国公何烬苍的玄甲处。
乾元殿内,金炉吐瑞,沉檀幽香缭绕于殿柱之间。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朱紫蟒袍映着殿外透进的晨光,肃穆而庄重。
阶下侍立的太监手持拂尘,低眉垂首,只待帝王示下。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内侍总管王进忠的声音悠长回荡,余音未散,殿中已是一片寂静。
北伐大捷,边境平定。境内无灾,百姓安居。
今岁寒冬,皇城内外炭火充盈,富户开仓济民,城外流民得粥棚庇佑,冻饿而亡者,不及往年十之二三。
此乃盛世之象,万民之幸。
至于太子遇刺一事,至今尚无头绪。
李玄已于昨日发过一通脾气,眼下,说的是北伐大捷。
兵部尚书苏启胜手持玉笏,出列躬身,“七皇子深入大漠七百余里,正面击溃鞑靼二十万大军……”
他声音洪亮,字字铿锵,殿内众臣纷纷颔首。
李玄立于御阶之上,眸光微敛,指尖轻叩龙椅扶手,似在思索。
魏云昭足尖点在金砖接缝处,前世记忆如潮水漫涌。
北漠深秋那场大雪,李晨杨带玄甲军深入,并非视死如归,而是先要找到敌人。
鞑靼王在大漠中载歌载舞,弦乐就停在玄甲军冲杀时分。
曾经的草原霸主,骁勇善战的鞑靼精兵,如今早已被玄甲军吓得闻风丧胆。
鞑靼贵族更是慌不择路,还未来得及收拾细软,便已丧命或被擒。
此战过后,鞑靼人如散兵游勇,再难对李朝构成威胁。
“老臣恭喜皇上再添谋略过人的左膀右臂!”
苏启胜的贺词撞在蟠龙柱上回响。
太师纪泽通也开口附和,苍老声线裹着朔北风沙,“七皇子年少英武,实乃我李朝江山之福,天家之福,皇上之福。此次对付鞑靼倒是有几分烬苍……”
魏云昭瞥见屏风缝隙间掠过的玄色衮服。
今上指节叩击龙椅的节奏,与前世下刺杀令那夜的更漏声重合。
“纪太师此言差矣。”
护国公许镇岳的出列惊醒了她的恍惚,“皇上七子皆是人中龙凤,岂能独赞七皇子?”
“诸位爱卿可知,当年岳国公攻进上都,将鞑靼人赶进大漠,用时多久?”
今上突然发问,殿内金砖仿佛泛起血色。
魏云昭指尖抚过屏风,李星煜无意识地攥紧屏风边缘,杏黄锦缎在屏风上留下褶皱。
“不过三日。”
纪泽通捋须应答,腰间鱼袋随着动作轻晃,“七皇子此次用兵……”
“太师慎言!”
许镇岳突然拔高声调,“岳国公当年亦是因贪功冒进,才令何家军尽数折损于大漠。皇上日夜痛惜,念其忠勇赐其封号,如今怎能与七皇子相提并论?”
这番说词让魏云昭想起那向来战无不胜的何家军。
李星煜忽然扭头,用气声问道,“岳国公一事,云昭姐姐可知晓?”
稚语惊落梁间积尘,魏云昭忙捂住她的嘴。
前世她嫁于李晨杨后便成了深宅妇人,成婚前似也不曾听父亲提及何家一脉。
照父亲以往脾性,夏夜蝉鸣时或冬日围炉赏雪,定会与她说起当年起事之热血……
史官们只写何老太爷何烬苍统领的何家军,悍不畏死,英勇无双。
在鞑靼王南下倾覆武朝,百姓生灵涂炭时揭竿而起。何烬苍更是对今上一路提携,有知遇之恩。
可乾元殿上竟如此讳莫如深,莫非……
“……七皇子生母亦是早逝,倒让朕想起些旧事。”
今上摩挲着龙椅扶手的动作倏停。
“何家军当年深入大漠,遍寻不到鞑靼骑兵踪迹。粮草援军未能及时赶到,实乃朕之过错。幸在今次吾儿平安归来,想必应是岳国公在天护佑。”
魏云昭浑身剧震。
她似乎猜到了些端倪,可那真相……实在不可宣之于口。
“父皇说的是。”
李晨杨出列时玉佩叮咚,蟒纹箭袖拂过笏板,“儿臣愿将此次战功折半,求父皇恩准。”
“吾儿当切记,不可骄纵。战功一事……朕便准了。”
“皇上圣明!”
满朝山呼中,魏云昭窥见纪泽通双膝微颤。
晨光透过乾元殿的雕花窗棂,在她素白的袖口投下细碎的光影。
玄鸟长唳划破殿内寂静,魏云昭望着穿透窗格的晨曦,牵起李星煜悄然退出殿外。
她忽然忆起前世后来的那场秋猎,如今只能感慨一句,因果循环。
“郡主不问臣女,昨日为何要对郡主行诱拐之事?”
想到明璋明砚两人拿着兔子和糖画哄骗,说是“诱拐"也不算冤枉。
雪光忽然大盛,魏云昭话音方落,指尖便微微收紧。
她垂眸望着眼前的李星煜,心中思绪翻涌。
她那般逾矩冲撞,可李星煜却似全然未觉,仍旧亲昵地牵着她,甚至拉着她偷偷潜入这乾元殿后殿……
“不是为着中秋时我偷偷许的愿吗?”
李星煜歪着头,杏眸里盛着狡黠的笑意,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中秋……许愿?”
魏云昭一怔,尚未回神,便觉袖口被轻轻一拽。
她顺从地俯身蹲下,李星煜立刻踮起脚尖,凑近她耳畔。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孩童特有的甜香。
“中秋放河灯时,我偷偷许愿能去到宫外玉虚山上赏雪。"
李星煜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
“昨日大雪纷飞,云昭姐姐不是在街上捡到我,带我赏雪吗?”
“……”
魏云昭喉间微涩,一时无言。最终,只轻轻颔首,低声道了声“是。”
李星煜闻言,眉眼弯弯,却又忽而叹了口气,小脸皱成一团。
“可惜了,若无那刺客,我们昨日应在那玉虚山上煮茶赏雪。真真是可惜……”
魏云昭见她这般模样,不由莞尔,可笑意未达眼底便已化作一缕幽思。
重活一世,便只为报你当年倾心以待,舍命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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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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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何家旧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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