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纯于后山之上吊立了半晌。远眺刘府,只见火势渐熄,昔日诺大的府院如今只剩残垣断壁,心中惆怅,天宽地广,却不知要往何处而去。
想他一个少年遭逢如此巨变,心下难免悲愤难抑,恍恍惚惚地下了山去,只觉举目无依,还不如一死了之。
不远处依稀可听见马蹄之声,想是离官道不远,他不愿见人便往一旁槐树林走去,穿过林子前方现出一所破庙,进得里面只见梁橼之上结了老大蜘蛛网,庙内杂草遍地,一个蒲团破烂不堪,烛台香炉横七竖八倒在供桌之上,一座观音像已是布满了灰尘。他只觉疲累不堪伤处剧痛,一头倒下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忽觉肋下剧痛,仿佛是被人踢了一脚,醒来却见面前站了两人。这两人一男一女,男的一头赤发女的一头白发,两人脸上都似罩了一层阴云,形像可怖至极。
这两人江湖上人称西山双鬼,男的名号赤鬼,女的名号白鬼,乃是一对兄妹,专在随州吴越一带干杀人越货的买卖,不知为何跑到此地来。
赤鬼手中提着刘继交与的包裹,他手上一抖一件书册便掉在地上,一旁白鬼将书册捡起端详了一会,她双眉微蹙问道:“小鬼,你可是刘继的儿子?”
刘纯心下害怕,脸上却故作坚毅,一字不答。
白鬼心中着恼又是一脚踢在刘纯肋下,刘纯吃不住疼,喊了一声。
白鬼又道:“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否则姑奶奶让你多吃些零碎苦头!”
刘纯怒视白鬼,下唇咬得现出血丝,仍是一句话不说。
白鬼不怒反笑转头对赤鬼道:“哥哥,你跟这小鬼说说,上次申洲的戚家小姐是被我怎么整治的。”
赤鬼一阵狞笑道:“嘿嘿,这戚家小姐一介女流被你抓了心下害怕大呼小叫也是人之常情,你又何必挖了她双眼,又割去她手足。”
白鬼笑道:“谁让这戚家小姐长得花容月貌,一幅幅娇滴滴的模样,我看着就讨厌。”两人又是嘿嘿一阵冷笑。
刘纯只觉被两人说得汗毛倒竖,心中想喊,又怕稍一发作便要吃苦头。
白鬼将那手册在刘纯眼前一横道:“小子,你这刘家族谱到底有什么玄虚,快快说来。”
刘纯也是第一次见这包裹中的物事,才知是他刘家族谱,至于这族谱有什么玄虚他自是不明就里。
白鬼见他仍是不答,抽出腰间短刀,在他眼前晃了晃阴恻恻地说道:“你这双罩子看来是不想要了。”
刘纯只见眼前寒光森然,心中忖道:“我若不说,这女魔头杀人如麻,我不但双眼不保,这条命也必定要交待在这里,我死无妨,可这大仇不报,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见父亲大人。”
当下心里一横,做了先保住性命的打算。于是便颤声说道:“刘继正是先父,至于这族谱中的秘密,你得让我仔细瞧一下才成。”
白鬼将书册扔到他手上,抱臂注视着他,言下之意是你现在就看可别耍花样。
刘纯见书册上赫然写着刘氏族谱四字,他翻开族谱见一页页上写的无非是先祖详考一类之事,并无甚特异之处,翻到书册后半部分却见一页上写着:“明敬皇后独孤氏,太保、卫公信之长女也。帝之在藩,纳为夫人。”
他心下起疑,却不知独孤氏原是胡姓,后归附鲜卑,北魏时尊崇汉统,部分独孤氏便改了刘姓,他这一支便是独孤改姓。
白鬼见他若有所思便喝问道:“瞧出什么门道来了?!”
他心中一紧便支支吾吾道:“先,先迷后得主,利,利西南得朋,西南,西南..”
那赤鬼急问道:“西南怎样?!”其实这不过是他胡诌几句易经的原文来搪塞,好在这两人于周易一窍不通,竟然信以为真。
他暗忖道:“这两人于方向如此紧张,必定以为这是什么藏宝图一类的文字。”便接着胡说道:“这族谱上的密文需倒圆逆方横三推四逐句演算才能解,没有一年半载是不成的。”
双鬼互望一眼,霎时便知对方之意。这兄妹两幼时父母为乱军所杀,后得高人所救传授武功,自此以后一刻未曾分离,便是现在也是同睡一床,于男女有别这些礼数毫不介怀。想他兄妹血亲,又每日朝夕相处,早已心意相通。只见赤鬼从背后抽出绳索将刘纯帮得结结实实,白鬼捡起书册放入怀中,又从所带包裹中拿出一条锁链,将他双脚拷上,自此刘纯只要迈出一步脚下便会发出叮叮当当的锁链碰撞之声。
待一切收拾完毕,白鬼便对刘纯道:“今日在这歇息一晚,明日我们便带你回西岭山,小鬼,劝你不要使奸耍猾,给我兄妹俩好好解了这族谱,便放你一条生路,否则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次日天还未亮,双鬼便催促刘纯起行,刘纯身上伤重,又被绳索锁链捆缚,走得极慢,一日走不上十里路。
这两人极是小心,专挑一些荒僻小路来走,饶是如此也撞见好几拨意图抢人的,好在这两人武功恁的了得,来人被他们一一料理。
哪知未过几日刘纯疲累过度,牵动伤势竟是晕了过去,无法可想白鬼只好先替他治伤,待解开他上衣赫然见他胸口一个红色掌印,白鬼心下称奇,想这小子若不是先天骨骼精奇异于常人,决计活不过三天。也不及她多想,自是采药为他治伤。
过得几日刘纯伤势渐复,双鬼便急着要启程,两人更是加倍小心,生怕白天被人瞧见,专走夜路。
几人走得半月有余,终于到了西岭山脚下,只见山势险峻,草木丛生,四下更无人家,赤鬼抱起刘纯便往山上行去,刘纯只觉耳旁生风,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三人已是行到山中深处。
几人身处密林之中刘纯已是分不清东南西北,此时白鬼走在前头,赤鬼抱着他紧紧跟在后头,也不知七拐八弯走了多久,两人在一株古树下停了下来。
这古树长得甚是粗壮,合两人之力也抱不过来,白鬼在树上一阵敲敲打打,忽见一大块树皮掉了下来,树中赫然出现一个容一人钻过的小洞,白鬼一头钻了进去,赤鬼抱着刘纯紧随其后也钻了进去。
原来这树底下竟是一个洞窟,树外再用树皮覆盖极是隐蔽,这洞窟宽十于丈,高一丈有余,洞窟中桌椅床铺齐备,想来是这两人常年藏身之所。几人自此便在这洞窟中住了下来。
刘纯每日只在那易经上胡诌几句应付双鬼,他年纪尚小于这易经上的道理一窍不通,只是数年前胡乱背过,到此时也已记得模模糊糊,为了保命也只好在心里拼命回忆以前背诵的片段然后颠三倒四地搪塞。
双鬼于周易一无所知,只道这族谱中的秘密原本深奥,也不去深究。
如此过得月余,刘纯身上所受掌伤于白鬼悉心照料下竟然渐渐痊愈,初见时这白鬼形貌惹他害怕,日子一久惧意渐去,倒对她生出了几分感激之情。
这白鬼不知练的什么功夫,脸上总是一层阴气笼罩,但细瞧她双眼中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妩媚。她一生与兄长朝夕相伴,从未接近过其他男人,自也不知做人的母亲是什么感觉,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小男孩心里总是模模糊糊地升起一股暖意。
如此过得一年有余,刘纯伤势早已尽复,这兄妹两依照他每日所解,竟是画出了小半张地图,只是这路线时而左拐时而右斜,竟是毫无章法。
两人心下起疑却又不知毛病出在哪里,只能任由刘纯胡解。
这一日刘纯又待拿易经中的原文胡说一通,他刚说了一句,赤鬼便抢道:“你这一句,前日好像说过啦。”他只好换一句,白鬼抢道:“这句前日好像也说过啦。”
刘纯心下一惊,才想起这一年里于这易经中的原文已说的七七八八,要再继续胡诌几句已是极难。
好在这一年里于这易经他已背得滚瓜烂熟,当下灵机一动,将几句原文拆开了随意拼在一起道:“这个原始反终,其静也惠,其动也终。”
双鬼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刘纯胡解道:“这意思就是说再往前走也是徒劳,该回到原来的地方,静静地再想想。”
赤鬼怒道:“你这小崽子,是不是在糊弄老子!这解了一年多让老子再原路返回?!”白鬼忙劝道:“莫要着急,想是这文中秘奥难解,需容他多想想。”
这一年多她与刘纯朝夕相处,衣食起居自是由她料理,又每日为他治伤,竟是渐渐对这小男孩动了母子之情,连原来的狠戾之气也去了几分,眼见赤鬼发怒便出言袒护。
赤鬼每日见着妹子与刘纯情谊甚笃本就心下不忿,眼下见她竟然帮着刘纯说自己的不是,怒气更盛,一掌拍在石桌之上,竟是将石桌一角劈了下来。
白鬼问道:“哥哥这是做什么?”赤鬼怒道:“我就是见不惯你跟这小崽子一副亲亲爱爱的样子!”
白鬼心中一阵难过,脸上现出悲苦的神色,谈谈地说道:“以前小时候,爹娘不也是这么待我们的么。”赤鬼被她说中心事,不免回忆起父母健在之时的情景,心下一阵凄然,便悻悻然走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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