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晓行夜宿,走了几日,路上倒也太平,冯子与伤势渐复,更是不敢耽搁,两人催马急行。
过了阴地关,这一日到了沁州城下,见城门处盘查甚严,冯子与向刘纯使了个眼色,二人遂不进城,牵马走至城郊处,刘纯问道:“师兄有何计较?”
冯子与道:“沁州乃梁国地界,这马上有晋兵的记号,若是给盘查的官兵看见,又是一场大祸。”
刘纯方才醒悟,二人舍了马,步行走至城门口,那盘查的军士只是一个劲的上下打量,却不放他们进城。
冯子与一揖道:“这位军爷,我二人乃是云游的道士,不意路过此地,想进城歇个脚,还望军爷行个方便。”
那军士支着下巴,脸上似有疑色,问道:“你二人,怎的身上破破烂烂?这一道道的像是被刀子砍的。”
冯子与低头一瞧,一件道袍上上下下俱是与元宗钦相斗被划开的口子。他这次下山只多带了一件道袍,眼下穿在刘纯身上。他自己这件又不及缝补,旁人见了不免起疑。刘纯身上那件道袍倒还整洁,只是左肩被砍了一刀,肩头衣服棉絮外露,一看便是利刃所致,极是醒目。当下便垂眉笑道:“军爷见笑了,贫道二人山中遇寇,厮杀了一场,受了点小伤,这衣服还不及更换,军爷切莫见怪。”说着,去包裹中掏出一锭金子塞入那军士怀中。
这一下甚是隐蔽,那军士身旁几个同僚全没发觉。那军士只觉怀里多了一块沉甸甸的硬物,便知这笔横财实在发得不小。当即满面笑容道:“这狗娘养的山贼真是无法无天,幸得二位高人出手教训,二位快快进城歇息歇息。”说着,便躬身让出道来放二人进城。
二人进得城来,见这城也不甚大,比之辽州城要萧索许多,行人脸上均有忧色。冯子与猜想:多半是因为晋兵大举压境,那梁帝急着调兵遣将,大批梁兵涌入城中,官府又不加节制,以致城内兵患日盛。
二人这几日来行得甚乏,肚中又饥饿,便想找家饭店打尖,正好见着前头不远处一根杆子上挂着一串灯笼,灯笼上写着“宝雀楼”三字。冯子与笑道:“这店的名字倒取的别致,唐时有个诗人叫温庭筠,他有两句诗倒与这酒楼名字十分契合,‘宝函钿雀金鸂鷘,沉香阁上吴山碧。’,这宝函钿雀俱是闺妇之物,拿来装饰这酒楼,似是别有一番生趣。”说着哈哈大笑走入店中。
两人上了二楼,找了个僻静地方坐下,唤来小二要了几样素菜,那小二答应了几声便下了楼去。
刘纯目光一瞥,见靠窗一桌坐了个和尚,那和尚桌上尽是鸡鸭鱼肉,地上又放了一坛老酒,此刻头正向着窗外,似是在看着什么。
刘纯见那和尚侧脸颧骨凹陷,鼻梁又矮又塌,嘴上挂着一撮胡须,越看越是眼熟。陡然想起正是那日劫他的何不好。当日他一副道士打扮,现在剃了头烧了香疤,做起了和尚。要不是心念此人与他父仇大有关联,还真不好辨认。
刘纯见人生怒,左手一撑桌角,便要去寻他晦气。冯子与见他怒气冲冲,心中奇怪,忙起右手按住他左肩,问道:“你要做什么,又要惹事不成?”
刘纯怒道:“师兄有所不知,真是冤家路窄,今天叫我撞见了大对头!”
冯子与侧头奇道:“大对头?”顺着刘纯目光望去,见靠窗一桌上正坐着一个猥琐和尚,形貌让人见之生厌,至于如何对头法,他却不知。便问道:“你认识这和尚?怎么就成了你对头?”
刘纯道:“师父他老人家跟你们提起我坠崖之事时,可曾说起过一个虏劫我之人。”
冯子与道:“确实提起过此人,难道就是那个和尚,可师父说他是个道士。”
刘纯冷笑道:“此人是个采花大盗,无耻至极,当日我就曾听他说到,和尚道士他轮流做,多半是因为做的案子太多,怕官府追捕,所以整天乔装打扮。”他顿了顿,续道:“本来也不该此刻找他麻烦,可家父之仇多半跟他有关,今日既然见着了,说什么也不能轻易放过了他!”
冯子与心头一凛,低声道:“此人跟你父仇有关?那倒确实要好好计较一番,你且稍安勿躁,我瞧此人行至鬼祟,必是有所图谋,咱们先悄悄盯着,看他玩什么花样,再做处置不迟。”
刘纯满脸怒色,咬牙道:“还有什么好计较的,上去一剑捅死便是。”
冯子与道:“你就是太冲动,万一他所图与你父亲有关,岂不是打草惊蛇,你且听我的,咱们绝不让他走脱便是。”
刘纯听他所言确也有道理,当下强忍怒气,坐了下去,眼睛却仍死死盯着何不好。
冯子与悄声道:“别一直看着他,以免让他生疑,我先过去探探。”说着,起身往窗边走去。
冯子与怕那和尚起疑,隔了好几桌,走至窗前,见窗外楼下对面一户大宅,朱门铜环,大门紧闭,不知是什么人家。
何不好耳听得有人脚步声移至窗边,转过头来一瞧,见是个青袍道士,脸上顿生疑色,不住打量冯子与。冯子与脸上不动声色,吟道:“清风收残暑,白露散晓霞。从这窗头望去别有一番景致,师弟你说是不是。”说着,转头望向刘纯。
刘纯被他望得一怔,见何不好的目光正移向自己,忙附和道:“是,是。”神色颇有些尴尬。
何不好面色一沉,不知他们什么来路,眼珠转了一转,起身骂道:“他妈的,牛鼻子坏了老子的雅兴。”说着,便骂骂咧咧地走下了楼去。
刘纯起身便要去追,被冯子与伸手拦住道:“别慌,我瞧他必然没走远,多半在左近窥伺,对面那户人家必有蹊跷,咱们且守在这里看他有什么动作。”
刘纯知他多智,便依言坐下,二人换了窗边的座位,小二端上菜来伺候了几声,刘纯早已没了食欲,只是看着窗外,冯子与自顾吃了一碗饭。
二人直从午间坐到了傍晚,却无任何动静。眼看天色渐暗,那大宅的门“呀”的一声被人从里头拉开,走出一个脚夫模样的人来,那人身上穿了件灰布贴身袍子,脚下绑了缠带,手上拿了块牌子,左右望了望,便将牌子放在门边又关上门走了进去。
冯子与定睛细看,见那牌子上写着“上乘”二字,不知是何意。两人一直坐到酒楼打烊,那宅子再也无人出入。掌柜的上楼来歉道:“小店这就要打烊了,二位是不是去找家客店投宿。”
刘纯心中焦急,眼望冯子与,冯子与拱手向那掌柜的问道:“打搅您了,我们这就走,掌柜的您可知道对面那所宅子,是谁家的?”
那掌柜侧头沉思了一会,道:“那宅子原是这城里一个大户的,后来那大户家产都被官府充公了,人也被拉去充了军,这所宅子现在归谁,我倒也不晓得。”
冯子与默然沉吟了半晌,谢了掌柜的,便拉着刘纯出了店里。
刘纯正待要问,冯子与一摆手,伸手指了指房顶,刘纯会意,二人绕到酒楼后头,纵身跃上了房顶。悄声踩着瓦片,移到那宅子上方。只见那宅子里头灯光晦暗,四处都黑漆漆的,丝毫不闻人声,倒像是座死宅。
二人蹲守了小半个时辰,只见一条黑影“蹭”的跃上了宅子的屋顶,脚步甚是细碎,几无声息,如同鬼魅一般便向暗处行去。
冯子与招了招手,二人跃下屋顶,顺着那条黑影的踪迹,往宅子里头行去。
二人行了一阵,跃过几处屋顶,到了个天井模样的地方,底下有个池塘,一旁种着几株大柳树,两头立了好几栋大房子,四处不见灯火,黑漆漆的什么都瞧不清。
忽见右首一所房子里似是亮起了一丝灯光,两人跃到了那柳树的树梢上向那房子张望。
那房子里的灯光极是昏暗,只把一面窗户蒙上了一层黄影,却正好照见那窗户下方蹲着的一个人影。刘纯险些叫出声来,冯子与忙将他嘴捂住,示意不能出声。
那黑影蹲在地上毫无声息,便如一件死物一般,似是在偷听房子里头人的对话。
二人离得较远,那房里头人的语声又细如蚊蝇,几不可闻,只见那黑影凝神细听,两人心里都隐隐觉得这必然是件大事。
刘纯在树上待了一盏茶的时间,越待越是心焦,便似有只猫儿在他心里又抓又挠,极欲知道那房里头的人究竟在说什么大事。再看看那人影多半便是何不好,心痒中又有一股怒气盘旋往复,那怒气中又伴着一股心慌,一来是怕他逃走,二来是不知那房中之人的底细,生怕那房中之人的武功强于他们师兄弟,到头来捉贼不成反遭擒。这其中滋味,五味杂陈,实在是不好受。
他手心全是汗珠,只是死死盯着那条人影,一个不慎,手中长剑“啪”的一声撞在树梢上。
那声音虽不响,房中之人立时警觉,有个人声喝道:“什么人!”
接着便听得“撕拉,撕拉”窗纸被撞碎的声响,两条人影从房中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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