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纯脑中闪过一阵奇异的痛楚,胸口似是被人重重地踢了一脚,抬眼间只见刘继的长剑已然从丁晋的前胸透过。那两人片刻间都凝立不动,似是两尊让他见了不禁苦涩的泥塑,隐约似是听见丁晋呢喃了几个字,却不知他在说什么,只见他身躯缓缓倒下,两只眼睛兀自死死地盯着刘继。
刘继挥手甩去剑上的血迹,沉声道:“为父今日就将你与这魔教之间的瓜葛尽数抹消。”
刘纯向后退了一步,颤声道:“不,不,爹,你太狠心了!”说罢,便纵身往墙外跃去,再也无心去理会,这将军府内众人的死活……。
刘纯跃出府外,便发足狂奔。心头沉重不堪,只觉周围一切都灰白一片,脑中闪过丁晋的面容,更是不胜悲戚。纵声狂喊了几声,整个人如癫如狂,只是往城门口奔去。
城中火势难以控制,已燃到了那大宅周围的房屋上。守门兵士多去救火,只留下几个人看守。
刘纯奔到门前,挥剑将那城门的门闩劈成两半,大叫一声,伸足便往那两扇大门踢去。他内力毕竟有限,一脚只踢出一条容一人穿过的门缝。身后兵士呼喝着要来阻拦,刘纯回头望着那几个兵士,眼神中闪过一阵以前从未有过的阴冷,怨毒、与绝望。那几个兵士被他瞧得一怔,只觉一阵寒意流过四肢百骸,机伶伶地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刘纯背过身去,长叹一声,夜风袭来,伴着一股凉意,渗透进他的肌肤中,一阵凄凉之感涌上心头。便缓缓走出门去……
他在城外失魂落魄地走着,也不知要去哪里,只是不敢停歇,生怕一停下来,那沉重的哀痛便要将他整个人压倒。这悲痛不止源于丁晋也源于刘继的绝情。这两股情感,如同两把利刃一般,插在他的心头,让他痛不欲生。
天边渐渐泛起一阵灰白,光影藏在云雾之后逐渐露出峥嵘,第一缕曙光从尚未褪去的夜幕中穿了过来,照亮了四周的土地。
刘纯抬起头来四下张望了一阵,见自己正走在一条官道上,也不知这官道是通向哪里的。他心想:“去哪里都好,总之我永远都不要再回沁州城。”念及于此,加快了脚步,径直往前头行去。
他恍恍惚惚地往前头行了半日,见面前一条大河,河水滚滚往西边流过,一阵阵白沫冲到滩上,只觉有股说不出的落寞随着河水一同翻滚。他缓步走至河滩边,河水浸湿了他的鞋子,他竟浑然不觉,茫然望着河对面的一丛绿荫,怅然若失,渐渐往河中心走去……
待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榻上,四周土墙斑驳,家具陈设极是简陋,处处落着灰尘。如此情景,比起普通民家尚且要潦倒三分。刘纯坐起身来,四下里观看,见这屋子空间逼仄,又如此荒颓,心想这多半是间穷苦人家的房子。
他走出屋子,见对面立着几间草屋,都是一般的简陋。门口立着一个男孩,看模样不过六七岁,身上裹着一件破布衣裳,几不成样子。那男孩睁着两只眼睛,警惕地上下打量着刘纯,仿佛极是害怕生人。
刘纯上前问道:“小弟弟,这是哪里?你可知道是谁救了我?”
那男孩却不答他,扭头便往远处跑去。正巧撞在一个人怀里,那人看着四十来岁模样,脸色憔悴,颧骨凹陷,看着十分虚弱。稀稀拉拉的胡须长在唇边,身上穿一件灰布衣裳,裤子膝盖处磨了一个大洞,却没有缝补,后背上背着一捆柴,似是刚从山上下来。
那男子摸了摸男孩的脑袋,牵着他向刘纯走来。两人走到刘纯跟前,那男子笑了笑道:“小兄弟,你醒啦,你这是为了什么事想不开,却要去寻死。”
刘纯见这男人笑意若隐若现,脸上却是一副苦相,两条眉毛挤成一个八字,脸色阴沉沉的似是藏满了隐忧,叫人见了不禁有些惆怅。刘纯叹了口气,拱手道:“大哥又何必救我,我活在这世上也是枉然,还不如死了干净。”
那男子拍了拍刘纯的肩膀,向身旁的小男孩温言道:“你先回家去吧。”说着,在他手上塞了几颗野果。那小男孩捧着手上的野果,眼中闪着喜不自胜的光彩,又将鼻子凑过去闻了闻,奔奔跳跳地便离去了。
那男子走入屋子中,说了声“进来吧”,将刘纯让进屋子里来。接着便解下背后的柴火,自去灶边忙碌了。刘纯自己坐在桌边,见那男子一言不发,显得极是沉闷。便问道:“大哥贵姓?”
灶子里冒起一股白烟,那男子埋头做饭,却不来理他,隔了半晌,突然说道:“我姓孙。”刘纯听他说话有气无力,又极是简单,语气中饱含着一股哀伤,不知是何道理?只觉十分无趣。只得淡淡回道:“在下刘纯。”
过了片刻,那男子手上捧着两碗菜汤放在桌子上,又拿来几个芋头。那菜汤里不过几片叶子,酱醋油盐一概没有,清清白白的如一碗泛着热气的开水。那男子坐在刘纯身旁,似吃得甚有滋味。
那男子吃了两个芋头,喝了一碗汤便饱了,刘纯却一口都没有吃过,那男子含笑说道:“山野地方实在没什么好招待小兄弟的,你是吃不惯吧。”
刘纯眉头低垂,似是十分沮丧,回道:“大哥误会了,我是吃不下东西。”
那男子微叹了口气,问道:“我看你年纪也不大,为何满脸愁容?是家中遇到什么事了吗?”
刘纯脑中闪过父亲的模样,不禁悲从中来,眼眶便逐渐红了,哽咽道:“我…我哪里还有家…”
那男子扶着刘纯肩膀道:“天底下家破人亡的人太多了,有些比你还小。”说着,又叹了口气续道:“刚才那个小男孩,爹娘也被乱军所杀,跟着几个逃荒的民家流落到了这里,我见他们可怜,便帮着他们在这盖了几间草屋过活。只是这日子过得也太是凄苦。”
刘纯抬眼看着那男子,只见他满覆沧桑的眼中露出一丝温意,心头微微一热,说道:“孙大哥,你可真是个好人。”
那男子抬起一只手掌按在他手上,温言道:“你年纪还小,怎能轻易去寻短见?天道自有中正之节,给你一份苦楚,自会让你添一份坚韧,等你以后长大了一些,便能知道其中的好处了。”
刘纯擦了擦泪眼道:“大哥说的是,我确实太过软弱了,一有挫折便想去寻死,老天其实待我不薄。再说这天底下比我更可怜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却能活得好好的,偏偏是我总是要死要活的。”
那男人点了点头,似是十分欣慰。拍了拍他的手道:“你就在这里住几天,等到什么时候心绪平复了,再想想去哪儿吧。”说着,便站起身来收了桌上的空碗,拿去外头洗涤,待他回来时手上已多了一张草席。那男子将草席铺在地上,便躺了上去。
刘纯忙站起身来道:“怎么能让大哥睡草席,大哥去睡床,这草席给我来睡便是。”
那男子摆了摆手道:“其实我倒是睡草席睡惯了,这床倒睡得不太自在,你不必客气,好好去睡便是。”
刘纯又再劝了几句,那男子一味坚持,刘纯只好勉强躺到床上,心中甚觉歉疚,只觉左右都不自在,又坐起身来出声问道:“还未请教大哥全名。”
那男子淡淡地回了句:“我叫孙哲。”
刘纯在孙哲的住处一住就是月余,这地方虽然清贫,却远离是非纷争,每日只是随他上山砍些柴火,有时捕几只兔子獐子一类的动物以充伙食,却也自得其乐。他心中不再去想那些烦恼,人便逐渐开朗起来。
这一日,他二人自山上下来,才走到屋子前。忽听孙哲淡淡地说道:“诸位既然光临寒舍,又为何不出来相见呢?”
刘纯心头一惊,急忙四下里张望,却哪里见得有人。他情知对方来者不善,心下不敢大意,解下背上柴火,便奔进屋内将长剑取了出来。
刚奔到门口,便听到几声大笑,七个服色各异之人,从山石之后窜了出来。
刘纯见这几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一个瘦瘦长长的中年汉子走上前几步道:“江湖上传闻刘纯这小子没死,咱们原本还以为是有人在胡说。不成想却是真的,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说罢复又大笑了数声,两只眼睛贼溜溜地瞧着刘纯。
孙哲放下背后的柴火,走上前拱手道:“这位可是晋州八尺门的铁臂螳螂,唐先生?”
那中年汉子“嘿嘿”一阵冷笑道:“你这人倒有些见识,竟然认得我唐冠。”
刘纯见这唐冠身材干瘦,手脚却极长,确实有几分像螳螂,心想这江湖上的外号倒取得颇为讲究。念头一转,早知这些人的来意,一思量之下,心头一阵惶恐,心想:“莫非爹已将我还活着的消息泄露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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