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驴摇晃着脖子上的铃铛,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缓缓地向前行去。青城山脚下幽深的小径中,只有一人一驴交织而成的一道稀薄的身影,在日头下缓慢地移动着。
四周众峰环峙,陇首云飞 ,一派道家福地的恢宏气象。
驴子上的青年穿着一件兽皮制的破旧短褂,已经干涸的动物血迹随着身体的起伏,在衣服上若隐若现;下身一条深灰色的,航脏不堪的粗布裤子,也不知多久没有浆洗过了,透出一股发臭的霉味来;背后一团四尺来长的包裹,紧紧地包着一件物事,看着便是他的兵刃。
青年一头凌乱的长发遮盖住了两旁的鬓角;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看着十分的疲惫;干裂得不成样子的嘴唇微微向里头卷起,因为全无血色,所以衬得整张脸都显得十分苍白。
这青年一身的风尘仆仆,瘦骨嶙峋的脸上露出了棱角分明的颧骨,难掩疲态的面容下隐约透出一股冷漠的气态来。
不觉间,青年已行到了山脚下。
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的丹梯,如蛇一般,顺着山腰盘旋而上。山道的另一边便是悬崖峭壁,浑然天成的石墙沿着丹梯绵延开来,如同天然的扶手一般,错落有致地排列在丹梯边上。山阴处伸展出的绿意,清幽弥远,苍翠欲滴 ,如画中仙境一般,现出一副绝美的景象来。
巨大的山门拱立在山脚下,古朴的石柱上刻着道家修长生的诗句,那山门顶端的牌匾上用金字烫着“明烛观”三个字。
“总算到了。”
青年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松弛下来的笑意,便懒洋洋地从驴背上跨了下来,抱着后脑勺,端详起那几个大字来。
看门的道童上前问道:“小哥,来我明烛观,有何贵干呢?”
青年的眼光顺着道童的语声望了过来,这道童看着不过十来岁的年纪,身材显得有些矮小,两只乌黑的眼睛却显得甚是机灵,眨巴着,露出一股子的狡猾劲。
青年一双眼睛笑吟吟地望着道童,却不说话。
小道童又问了一遍,这青年仍是不答,却只顾定睛看着自己,他脸上一红,立时便恼了,鼓起了腮帮子,气鼓鼓地说道:“你这人看我做什么,问你话,你又不答,这不是寻开心嘛!”
青年仰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伸手在小道童幼小的肩膀上拍了一拍,便径直往前走去。
那道童急忙赶了上来,张开双臂拦在他身前说道:“你这人怎么乱闯呀!”
“我来找人的。”
青年一把将那道童扛在肩上,便大步顺着丹梯而上。
这小道童被他突然扛起,心下惊惶不已,手舞足蹈地大声嚷道:“你找人就找人,你扛我干嘛,你快放我下来!”
青年走了一阵,约莫要到山腰处,便将这道童扛到石墙边上,左手倏地抓住他背脊往外探出。这道童整个人忽然悬在半空,底下便是深俞万丈的峡谷,登时吓得魂飞天外,呼喊了几声,竟然昏了过去。
青年将手缩了回来,将这已经昏去的小道童置在丹梯下,脸凑过去,顶着他的小鼻子,调笑道:“我跟你开个玩笑而已。”说罢,便又拾级而上去了。
诺大的圆形广场之上,日头正中而挂,洒下片片耀目的白光。十余对身穿道袍的青年男女正自练剑,一对对翩翩身影,姗姗往复,剑刃挥舞时划出的一道道银光,如在半空中跳跃不止的星斗一般璀璨。
青年眼神慵懒地大步向前走去,全然没将周遭的景象放在眼里,顿时惹来一群狐疑的目光。
一个青年道士上前叱道:“哪来的野小子,太也无礼,这练剑台是你随便走的吗?!”
他身后几个年轻道姑娇笑道:“赵师兄,这小子说不定是个傻子,你跟他计较什么。”
姓赵的青年道士眉头一展,立时现出轻蔑的神色,袖子一挥放到身后,仰起头来趾高气昂地向那青年说道:“傻小子,我不来跟你计较,快滚下去吧!”
“这里过去近一些。”
青年笑吟吟的目光跟他一对,侧身便让了过去,口中小声呢喃着。
“放肆!”
姓赵的青年道士脸上变色,回身按住他左肩,飞起一脚就往青年屁股上踢去。
青年被他一脚踢得往前扑倒,一张脸先着地,摔得甚是狼狈,周围立时响起一片哄笑声。
“傻小子,摔你个狗吃屎,以后长点记性吧!”
“你都说他是傻的了,这记性从何长起?”
“你这话可不对,他虽然是个傻子,可挨了这一脚,总也知道疼,以后就不敢乱闯了,别说是个人,就算是条狗,也懂得这道理吧。”
几个青年道士不断调笑着,引得在一旁观看的年轻道姑发出“格格”的一阵娇笑。
青年慢悠悠地爬起身来,脸上已沾了一鼻子的灰,拍了拍膝盖,微微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可就这一条裤子,摔破了可怎么办呀。”
“你这傻子,再不滚下去,破的可不止是裤子了!”
姓赵的青年道士不屑地说道。
“赵师兄,别为难这个人了,要是让师父知道了,又要责怪你了。”
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道姑,盈盈走到姓赵的青年道士身边,柔声劝道,语声甚是委婉动听。
“白师妹教训的是,我一时鲁莽,险些忘了师父的教诲。”
姓赵的青年道士神色顿和,低眉顺目地温言说道。
年轻道姑款款走到青年面前,眼神关切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轻叹了一口气,露出同情的神色说道:“我这个师兄脾气有些不好,小兄弟你别放在心上,我代他向你赔罪。”
“没事,没事,我这屁股没少挨人踹,都是自找的。”
青年摆了摆手,露出一副憨厚的笑容。
年轻道姑见他笑起来时,嘴角肆意地往上翘起,露出满嘴焦黄的牙齿,整张脸都被挤压地变了形状,活脱脱就是个傻子的模样。一张樱唇立时微微一抿,向后退了一步,眼中闪过一丝嫌恶的神色。
“你快走吧,别再惹事了......”
年轻道姑秀眉微蹙,低下头去轻声说道。
“对,对,这就走,这就走。”
青年的脑袋向后一扬,似是突然醒悟了过来一样,转身便小跑着往前行去。
“站住!你往哪走,快滚下山去,我明烛观可不接待傻子!”
两个道士横过身来,挡住青年的去路,疾言厉色地喝道。
“哎,你们老是挡我做什么呀......”
青年两条眉毛往下一垂,露出一副愁态来。
站在左边的道士冷言道:“你这傻子耳朵聋了吗?叫你滚下山去,你没听见吗?难道要我把你扔下去不成?”
青年的眼光越过那两个道士,落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一座屋子上,似是对那道士说的话充耳不闻。
那道士上前,一把揪住青年的衣领,冷冰冰的目光投到他的脸上,阴森森地问道:“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青年眼神漠然地看着那道士,又侧过头去,左手指着那屋子,说道:“那屋子里有人吧。”
“那屋子里有没有人干你什么事!你到底滚不滚!”
那道士几如咆哮一般,向他吼道。
“子安,出了什么事,干嘛大呼小叫的?”
圆形广场左边的一间殿内,走出一个颏下留着一撮短须的中年道人。
那道人板着一张脸,一道目光向他们这边望了过来。
那道士与这道人的目光一触,立时打了个寒颤,放脱了手,畏畏缩缩地向后退了几步,显是十分惧怕这道人。
这道人名叫严子冲,乃是明烛观观主,玄微子座下的大弟子,在观中地位尊崇,只在观云子一人之下。那相貌凶悍的道士名叫周子安,乃是近些年来刚入门的新弟子,拜在了观云子门下。严子冲为人严苛,近些年来又负责传授新弟子的入门剑法,虽为师兄,但多半代以师职,故而周子安见了他甚为害怕。
严子冲急步走上前来,厉声斥道:“身为修道之人,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姓赵的青年道士走上前来,拱手道:“严师兄,这事怪不得周师弟,这傻小子无故走上练剑台打扰我们练剑,周师弟是看不过去才责备他几句。”
严子冲一道责难的目光望向姓赵的青年道士,冷冷道:“子卿,你也跟他们一起胡闹吗?”
这青年道士名叫赵子卿,入门已有七八年之久,论资质在观中算是个人才,因而得了观云子几分宠爱,平日里便有些目中无人,别的弟子见了严子冲都噤若寒蝉,只有他敢去顶撞几句。
严子冲早就看他不太顺眼,两人貌合神离已久,碍着观云子的面子,才不好轻易跟赵子卿撕破脸皮。
赵子卿微微一笑,说道:“我怎么敢在师兄眼皮子底下胡闹,师兄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其他师兄弟们,看看是不是我在胡说。”
严子冲冷冽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广场上众人,哼了一声,便不再去看他,转头去看着那青年问道:“阁下究竟是谁?来我明烛观为了什么事?”语气甚为冷淡。
“我要见那屋子里的人。”
青年的手仍是指着前头那间屋子,自言自语般说道。
严子冲顺着那青年手指的方向望去,心里登时打了个突,心思这人怎么知道观云子师叔的清修之所。
那青年忽然旁若无人般向前走去,全没在意严子冲疑惑的目光在他身上已停留了许久。
“等一下!”
严子冲严厉的声音从他背后传了过来。
“阁下要见我师叔,总得先通名报姓,说明来意,我才好去禀报吧!”
“我叫,独孤伤......”
青年回过头来,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低沉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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