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雍的夏日不似南明温柔,来得极为迅猛,倏忽之间天气就热起来了。
距薛容鹤抓住老板娘已有五六日,沈昭的伤口好得七七八八,却被薛清月按在屋内不准出去,捂得她都要长毛了。
沈昭拉着进来换药的喜宝到屏风后,愁眉苦脸地问道,“让你去请王爷过来,人呢?”
喜宝手上动作不停,却支支吾吾的,“王爷、王爷近日忙着审案子,见不到人。”
沈昭隔着屏风望了眼在外间喝茶的薛清月,咬牙道,“再不把这小姑奶奶弄走,我就真要憋死了。”
五日前薛容鹤来过一趟,她便将“露华浓”炼制之法和暗香楼之事告诉了他,只是隐瞒了容妃一事,自那之后就再未见过。
那时她顾忌伤口痊愈太快惹人猜疑,便任由薛清月拘着她不出去,本想着作为公主迟早要回宫,谁知这位竟是一副准备常住的架势。
沈昭暗下决心,白日里见不到大忙人薛容鹤,夜里他总要回来休息的,正好那时薛清月歇下了,找上门去最合适不过。
入夜,万籁俱寂。
沈昭早早将薛清月哄走歇息,喜宝为她关好门窗后也歇下了,好在她白日里睡得多,此刻并无困意,正躺在床上静听隔壁院子的动静。
直到二更时分,沈昭都生出几分睡意,才终于有了脚步声。
她翻身而起,拉开门走了出去,正堵上要进院子的薛容鹤。
往日跟在他身边的程峰和开阳不见人影,见到沈昭也并不惊讶,面不改色地看向她,“何事?”
沈昭苦着脸道,“还请王爷尽快将八公主送回宫中。”
“哦?为何,”薛容鹤挑眉,“本王看你们近日相处得不错,清月虽然骄纵,但心却是好的。”
“我并非是嫌她性子,八公主以诚待我,我自然也还以真心”沈昭顿了顿,“只是她对我担心过度,日日门都不让我出,我还惦记着听风茶楼说书先生讲得故事呢。”
薛容鹤闻言,突然笑出声来,“本王知道了。只是还需三日左右,待那幕后之人现身,我便送她回宫。”
他眸中闪过厉色,又带着志在必得之意,沈昭不由想起老板娘所言,这一切都是“容妃”所做,不知三皇子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待容妃知晓是亲女儿亲自做诱饵,带着薛容鹤查出真相,该是何种神色?
如沈昭之前所想,看来薛容鹤此次抓住机会,绝不会放过容妃与三皇子,届时薛清月又该如何自处,是否会怨恨她一直缠着的七哥?
沈昭思绪万千不过几息,薛容鹤突然道,“你不想问问本王,幕后之人是谁?”
“我只需尽我所能为王爷办事,剩下的王爷若是想说,我便听着,王爷若是不想说,我等着看结果便是,”沈昭不疾不徐,演足了知己模样,“我相信,王爷一定会给那些可怜的姑娘们一个公道。”
她这话说得巧妙,算是给薛容鹤日后所为冠上求公道的大义,即便他揭发容妃与三皇子存着再大的私心,那也是他们二人自作自受,他只是秉公执法罢了。
薛容鹤眸色沉沉,静静看她一眼,“你倒是会说话。”
没有人不爱听好话,莫说薛容鹤,便是多疑的帝王,也会偏向嘴甜会说话的宦官,远离忠言直谏的贤臣,人之天性如此。
沈昭笑了笑,“我所言皆是心中所想。夜已深,就不打扰王爷歇息了。”
直到沈昭身影拐进院墙,薛容鹤才转身,边进屋边道,“天璇,明日起撤了她身边的人。”
黑暗中有影子移动,一闪而过。
三日后,贤王带人在宫中侧门抓住了前来取丹药的容妃的贴身宫女,不料带至圣上面前却咬出容妃,震惊朝野。
消息不胫而走,长阳城中流言四起,“露华浓”浮出水面,传言此丹炼制极为血腥诡谲,需用少女的初次葵水辅以药材炼制而成。
这丹药不仅数月前崛起的暗香楼中妓子在用,宫中亦有娘娘为夺圣宠也在服用,还说此丹有毒,服用日久恐会暴毙而亡。
没人料到少女失踪案后有如此血腥隐情,一时间人心惶惶,大理寺与刑部门前又聚集起遇害者家属,吵着要将凶手等人就地正法。
薛清月听闻后面色瞬间惨白,甚至顾不上与沈昭告别,如同来时一般,骑马飞奔而去。
一炷香后,沈昭也被薛容鹤派来的马车接进了宫。
皇宫,崇德殿。
“陛下,臣妾真的没有啊!”容妃发髻散乱,哭叫着跪在殿中。
她身着华丽宫装,往害日美丽的面容上此刻尽是惊恐与怨恨,“陛下,定是贤王因姐姐对我怀恨在心,这才栽赃陷害于我,请陛下明鉴啊!”
薛容鹤冷眼看着,见皇帝放下证词,拱手道,“父皇,母妃乃是因突闻外祖身死,突然受了刺激才会神志不清,与容妃无半点关系,儿臣何须怀恨容妃娘娘?”
“在城郊处儿臣抓获那炼制丹药的妖女,命大理寺夜审多日才得到幕后之人的信息,”薛容鹤瞥了眼容妃,“事关重大,又涉及后宫,儿臣不敢走漏半点风声,这才秘而不发设下陷阱,没想到竟真是容妃娘娘所为······”
“放屁!”面容颇有几分邪气的高大男子奔入殿中,厉声骂道,“父皇,母妃自潜邸时便随侍您左右,几十年陪伴,您还不知道母妃是什么样的人吗?”
薛世璟神色阴沉地望向薛容鹤,语意偏激武断,“分明是七弟自宜妃娘娘疯癫后,对您宠爱母妃心怀怨恨,这才借此案要置母妃于死地。”
薛清月也在此时赶到,往日骄纵到敢与皇帝耍赖皮的八公主,深深跪伏在地,“父皇,此案一定还有疑点,请您明查!”
该来的还是来了。
薛容鹤眼帘低垂,遮住眸中情绪,今日他便要将新仇旧恨一并清算。
昔日外祖身陨于锦西城之战,容妃母族张家暗中操纵,肆意吞并蚕食白家,趁他负伤年少,在宫中打压欺辱本就神志不清的母妃,几乎逼死母妃。
还纵着薛世璟将白家表妹暗中掠夺后凌辱致死,以致舅舅与舅母郁郁而终,白家后继无人。
这一桩桩一件件,他们二人乃至张家一个都逃不掉!
“父皇,三哥所言皆是他的臆测罢了,”薛容鹤轻咳两声,“儿臣有证人,请父皇准许她们入殿。”
皇帝高坐堂上,情绪难辨,多年沉疴却不减威严,“准。”
薛容鹤向一旁的小宦官示意,不多时,禁卫压着老板娘、身后跟着沈昭入了殿中。
薛清月在看到沈昭那一瞬,瞳孔紧缩,掩在袖中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顷刻间明白了所有,母妃以少女炼丹是真,七哥今日要将母妃置于死地也是真。
她眼含祈求地望向薛容鹤,却未得到半点回应,终于眼中光芒消散,颓然跪坐在原地,之后未发一言。
沈昭目睹了一切,心生怜悯,却也明白如今情形乃是昨日因今日果,容妃与三皇子自作孽,自然怨不得旁人来寻仇。
皇帝眉头紧皱,“容鹤,这位姑娘是何人?”
他见沈昭衣着整齐,眉宇间颇有英气,心中已有了猜测,毕竟薛容鹤的折子中事无巨细,也不难猜到。
“回父皇,这便是儿臣从暗香楼中救出的沈姑娘,”薛容鹤眼含笑意,随即正色道,“也是不惜以身犯险,助儿臣抓获凶手的大功臣。”
“好,”皇帝点头,“沈姑娘,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沈昭跪拜,声音里透着紧张,“回陛下,小女子在地牢时,曾听闻凶手交谈提到‘上面那位’,言语间既恭敬又恐惧,只是他们并未提及名号,故而小女子只知确有其人,却不知是否为、为容妃娘娘。”
薛世璟闻言,神色诡谲如毒蛇一般,盯着沈昭狠狠道,“你这贱皮子胆敢信口雌黄,不知是不是我母妃,便敢来此构陷攀咬,是不想活了吗?!”
沈昭装作被他吓得一缩,垂头不敢再言语。
“放肆!”皇帝厉喝一声,“你现在愈发张狂,是不是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了!”
薛世璟与容妃隐秘对视一眼,忿忿地闭了嘴,“儿臣知错。”
现下薛容鹤步步紧逼,显然是有备而来,偏抓住的还是事实,容妃知晓自己今日恐难逃一死,只求儿子能好好活下去,将来才能为她报仇。
她却没想过,薛世璟自幼仗着母族势大横行无忌,性子阴沉暴戾,是个只有武力没有脑子的,如何能斗得过薛容鹤?更不要说为她报仇。
薛容鹤行至老板娘身前,接着说道,“父皇,此人便是儿臣在客栈抓获的,也是她告诉儿臣,幕后之人乃是容妃娘娘。”
皇帝立时起身,在宦官的搀扶下绕过桌案,走近被押解的老板娘面前,沉声问道,“你所言是否属实?”
老板娘瞥了眼神色怨毒的容妃,嗤笑一声,“回陛下,小人所知道的都在证词中,句句属实。”
之前在皇宫侧门拿药的贴身宫女皇帝早已见过,现下凭沈昭与老板娘的证词,容妃为葆青春以少女炼丹一事,算是坐实了。
皇帝眉头紧锁,看向容妃时不复宠爱,充满了厌烦与恶心,他即刻下令,“容妃罪大恶极,赐毒酒一杯立即处死,但此事事关皇家颜面,便说她是得了疾病而亡吧。”
他看了眼失魂落魄的容妃、神情恍惚的薛世璟和薛清月,眼中只剩下了帝王的冷漠无情与多疑猜忌。
宦官端来毒酒,容妃正要一饮而下,却被薛世璟猛地打落在地。
他动作极快,起身抽出禁卫佩刀,怒吼道,“我看谁敢动我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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