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误会

“我不歧视你们。”

林渊尚未说完,就被林沧打断了。

林渊眼前一黑,觉得自己必须狡辩一下。

“你误会了,我只是想……”

安慰你一下。

林渊说到这里,忽然止住话头,沉默了下去。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现在的林沧,如果林沧觉得他是因为同情可怜才不走的话,那他就再也没有资格与他同行了。

于是林渊峰回路转,生硬地扭转话头,接着前面的话说道,“……跟你走。”

——我只是想跟你走。

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林渊扶额,露出了一丝苦笑,在林沧眼中却是另外一种味道。

眼前的男子食指和中指虚虚地点在额头,眼角眉梢因为无奈而微微下垂,苍白的唇角泛着一丝苦笑。

明明被戳破了心事,慌乱地解释了一半,最终却意外地选择了坦诚。

林沧的心情非常复杂。

他不歧视断袖,不讨厌林渊,如今知晓他的心悦,也没有生出任何反感之意……

但是,他唯独不能与他在一起。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他注定要走一条不归路。

为了甩脱林渊,他一直摆出那种态度,可林渊却还是……

不,不能再拖下去了,如今知晓了他的心意,则更加不能继续耽搁了。

必须一刀两断,他没有资格耽误林渊,没资格把他也拖入淖泥之中。

想到此间,林沧的眼神愈发冰冷,用自以为最不屑厌恶的语气,说道,“有多远滚多远,随便去祸害别人,别来招惹我。”

“欸。”出乎林沧的意料,林渊完全没被他吓到,反而无辜地笑了,指了指胸口,说道,“可是我受伤了。”

林沧无动于衷。

“是你连累的。”

林沧瞪了他一眼。

“如果柳妖去而复回,想要报仇的话……”

“最后一程。”林沧黑着脸说道,在林渊凑过来之前,猛地后退一步,作出警告,“不许碰我。”

“没问题。”林渊笑眯眯地答道,跟在林沧背后半步的距离,笑容带上了一丝满不在乎的味道。

虽然有伤风化,但那有什么关系。

他虽不歧视断袖,但又不是真的断袖,曾经的自己也肯定没那种意思,至于其他人怎么看……

他才不在乎。

林渊用余光瞄了一眼躲在树梢的一撮雪白的柳絮,在柳妖一万个后悔留下来看戏的心声中,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加快脚步追上林沧,与林沧并肩而行。

柳妖长长舒了口气。

她要告诉所有弱小的妖族,别再打灵族心脏的主意了。

别说那个灵族厉害得紧,寻常妖族根本不是对手。

关键是灵族身边有个深不可测的大佬!

说不定还是隐瞒身份圈养灵族的魔族!

魔界的封印打开了!妖族要有所准备才行!

微风乍起,轻飘飘的柳絮满天飞舞,转瞬之间,消匿在了空中。

与此同时,完全不知道风评遇害的林渊,正停在一座朴素的小镇前,看着眼前一间二柱的木石牌楼,面上平静,实际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竹白镇。”林渊看着红底金字的匾额,喃喃地读了出来。

恍惚之间,林渊仿佛听到了凄厉的惨叫,孩童的哭喊,只剩下半截身体的老者颤巍巍地伸手,眼角淌下了浑浊的血泪。

他蹲下身子,握住老者的手,枯树般纵横的皮肤流淌着黏滑的血沫,老者不知道哪来的气力,龟裂的指甲死死扣进了他的手掌。

“是你……都是因为你!”老者嘶哑地喊道,“他们是冲你来的……!”

话音未落,戛然而止。

老者死不瞑目。

木石牌楼燃烧着熊熊火焰,巨大的匾额轰然砸下,摔得粉碎。

金漆字迹模糊,红木匾额与血肉交融。

林渊一个激灵,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映入眼帘的是仍然完好的匾额,牌楼下窄窄的阴影中,一名赶路的农人放下肩上的担子,抓起挂在脖颈上的布巾擦汗。

农人黝黑的皮肤在阳光下反射着健康润泽的光,大颗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林渊刚刚从回忆中抽离,下意识捕捉动态,目光顺着那颗滚落的汗珠,从农人的下巴“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真好啊,他们还活着。

林渊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想道。

“不合适。”一道凉凉的声音忽然传进了林渊的耳朵。

林渊愣了一下,转头看着林沧,只见青年双手抱胸,用下巴一指农人,重复道。

“你们不合适。”

林渊:“?”

林渊:“……”

“不过他看起来尚未婚娶,你若是真心喜欢,不妨一试。”林沧说完,语气忽然转向认真,补充了一句,“他比我合适。”

林渊忍了又忍,忍无可忍,刚想狠狠反驳,教训一下这个口出狂言的小子,然而还未开口,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二人背后响起。

“林沧?”

林渊和林沧同时回身,林沧脸上涌起一抹不加掩饰的惊喜,而林渊则恍惚了一下,怔怔地盯着那名紫袍金带的男人。

“师兄!”林沧瞬间发现了林渊的不对劲,上前一步,跟男人招呼,挡住了林渊看向男人的眼神。

林渊原本那点若有若无的感伤瞬间消失了。

怎么,难道他看起来很滥情吗?怕他把师兄拱了不成?

在上一世的记忆中,林渊并没有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竹白镇,师门分崩离析后,他独身离开,至死未与师兄重逢。

他的出现,影响了林沧的行动,改变了林沧的轨迹。

但无论过程怎么改变,结局都是早已注定的……

【死亡。】

“这位是?”林沧的遮遮掩掩反而勾起了师兄的好奇,样貌端正的男人绕过林沧,向林渊看去。

“双木林,与林沧同姓,单名一个渊字。”林渊从林沧背后绕出来,行了一礼,说道,“阁下想必就是霍君生霍前辈吧?久仰大名。”

“久仰,久仰。”霍君生回礼,嘴上说着久仰,眼神却透出了明晃晃的疑惑,向林沧看去。

“路上捡的狗皮膏药。”林沧毫不客气地说道,“甩都甩不下来的那种。”

霍君生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林渊,竟然发现林渊笑眼弯弯,没有任何不悦的意思。

师门出事之后,林沧变得极其孤僻,无差别排斥所有人,哪怕与林沧交情甚笃的霍君生,也吃了不少闭门羹。

再后来,师门四分五裂,各奔东西,林沧便独自一人,消失不见了。

不过此刻,看到林渊的态度,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林渊能与林沧结伴同行了。

“师兄是路过竹白镇吗?”林沧问道。

“对。”霍君生点头,似乎不愿意多说,反问道,“你们呢?来竹白镇做什么?”

“还不是因为他。”林沧咳了一声,余光刻意刮过林渊,指尖点着太阳穴,嫌弃道,“他这儿好像有点毛病,走路都能睡着,听说竹白镇有一名神医,便想带他去瞧瞧,这病到底能不能治好。”

“你要带我去见神医?”林渊对林沧的嘲讽视而不见,疑惑道,“怎么不早说?”

原来这一世提前来到竹白镇的原因,是林沧想带他看病。

林渊微微动容,心念却急速运转,寻找不去看病的理由。

莫说人医医不了灵族,缺少心脏这种“疾病”,哪怕是医仙下凡也治不了。

何况他也暂且不想把身份暴露在林沧眼中。

“让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林沧说道,一副林渊敢推辞就绑他过去的架势。

“好,好,我去。”林渊瞬间放弃,举手投降。

“你们说的是钟怀仁钟神医吗?听说他妙手回春,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我也想见识一二。”霍君生说着,转向林沧,“当年你不辞而别,一别数年,重逢不易,求见完神医,今晚小酌两杯可好?”

林沧闻言,面上浮现一丝迟疑,没有立刻回答。

林渊瞬间知晓了林沧在犹豫些什么。

与师兄久别重逢,自是极高兴的。但林沧酒量极差,一旦沾酒,保不准会说出什么。

现在的林沧不想对任何人袒露心扉,哪怕是自幼亲密的师兄。

于是林渊心念电转,在霍君生微沉的脸色中,一把攥住林沧的手腕,笑道,“抱歉,霍前辈,今晚我们还有安排,不宜多加耽误,能否以茶代酒?”

此言一出,霍君生愣了一下,林沧则悄悄松了口气,看向林渊的目光多了一丝感激。

霍君生垂眸,目光划过林沧的手腕,联想到刚刚林渊自然而然的动作,再加上林沧厌恶身体接触的习惯……

霍君生恍然大悟。

“抱歉,是我唐突。”霍君生笑容微妙,“那便以茶代酒。”

二人同时脸色一僵。

林沧一把甩开了林渊的手。

林渊默默把手缩回了袖中。

今天误会次数太多,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过真的很难留意啊,面对自己的身体,自然而然就上下其手……

呸呸,什么上下其手。

词语乱用。

林渊觉得脸上的笑容快挂不住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便多说了。”霍君生善解人意,转口提议道,“天色不早,我们去求见钟神医吧。”

林沧巴不得转移话题,连忙点头答应。三人走进竹白镇,林沧与霍君生有一搭没一搭地叙旧,无人留意到林渊落后二人半步,一路沉默不语。

灵族记忆力极好,前世一片火海的竹白镇与眼前熙熙攘攘的繁华市井不断重叠。

摇拨浪鼓的幼童,讨价还价的妇人,叫卖糖人的货郎……

一张张惊慌痛苦的脸庞在林渊眼前闪过,像是濒死的走马灯。

而这种撕裂般的感觉在林沧停下脚步时,达到了巅峰。

朴素的医馆,古旧的楹联,白须老者衣着干净,手持戥秤。

“哪位要诊病?”老者问道,声音中正平和。

林渊却脑袋“嗡”的一声。

“都是因为你……!”

老者目眦欲裂,原本干净的指甲龟裂,指缝中混杂着浸透鲜血的泥土。

原来他就是钟神医。

林渊用力一掐掌心,眼前的血色画面如潮水般退去,白须老者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是你吧?请随我来。”钟怀仁说道。

“好。”林渊颔首,轻轻抿了一下唇。

这次你们不会死了。

哪怕那些妖族还会寻味而来,哪怕他如今手无缚鸡之力,也绝不会让无辜之人卷入其中。

不仅是为了竹白镇,也是为了……

林渊回眸,瞥了一眼毫无所觉的林沧。

他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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