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适宜外出的夜晚。在绵延起伏的荒山野岭,没有烟火尘嚣,只有天清地宁。秋尽冬来,多数野兽均已沉睡,连鸟雀也十分有眼色地宅在窝里装睡。常爷看着高耸入云的黄龙山峰顶几丝云线,以及在云间穿梭的弯月,洒下皎洁微凉的清辉,无端令人心往神驰。嗅着鼻间熟悉的荒草味道和山石的清冷气息,他的思绪不由得飘远,因此没有注意到那一息极力压制过的喘嘘,这才有了被偷袭的一幕。
感觉到强大力道靠近的同时,常爷反应敏捷,左手扯过僵着脖子扭头的尉保山,右手成掌奋力一拨,高大威猛的黑影斜着飞了出去。
正对着黑熊的曹宏奇这时才惊呼出声:“有妖怪!”
悬在头顶的死亡气息离开,姚骞终于反应过来,掏匕首、放下灯,转过身就看见黑熊稳住身形再次冲了过来,而常爷早已转身做出防御姿势正等着黑熊反扑。
尉保山摔在一边赶紧不顾疼痛爬起身,看见黑熊又是一个趔趄差点再次摔倒,惊恐叫着:“额滴神!”
“吼什么!熊瞎子而已。”常爷铿锵有力的斥责却奇迹般安抚了众人的惊慌。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刚起跳跨出一步的黑熊像看清了四人的实力,倏然停下脚步,鼻子里喷出一股怒气,掉头逃走了。
“说时迟那时快”,姚骞在后来的回想中总想起说书先生常在关键时刻说的这一句话,真的是张口说不出一句话的九死一生和惊慌失措,那是他平生头一回与死神擦肩的清晰记忆。
手脚发软地坐在地上,看着同样劫后余生擦冷汗的曹宏奇和尉保山,竟觉得这俩冤家兄弟顺眼了许多。而面前常爷的那道背影,看上去特别高大且安全。他没看到的是,此刻常爷的左眼瞳孔正由绿色幽幽变回琥珀色,方才吓走黑熊的并不是他们三人,乃是常爷裹着布条的右眼闪出的一道绿芒。
“吓死我了!还以为是妖怪哩。”曹宏奇一下趴在了坑洞边缘,想起什么猛地站直身子,双臂撑在两边,身子用力跳出了坑,“哎呦,差点躺在这坑里!”
姚骞赶紧挪开马灯,避免被曹宏奇撞倒,心有余悸叹口气说:“哪里有妖怪,常爷不是说了吗,那是黑熊!”
尉保山凑到二人跟前,喘口气说:“这东西真麻利!要不是常爷,这坑就给咱自己用球嘞!”
“我们躺坑还差不离,你呀,躺的是它肚子!没看它寻你那一身膘来的吗?”姚骞拍着尉保山的肚腩调侃。
尉保山躲开姚骞的魔爪,率先起身向曹宏奇和姚骞伸手,下巴朝着仍看向黑熊离开方向的常爷晃了晃,二人心领神会抓住了尉保山。
背对着他们的常爷似有所觉,语气没什么起伏道:“倒是被它钻了空子,不知死活的蠢货!”
话音一落,姚骞三人就转到了常爷面前,站成一排抬头挺胸,然后一揖到底,齐声道:“多谢常爷救我们性命!”
常爷坦然受了他们一礼,在三人起身感激地看向自己时泼了一盆凉水:“这话说早了!”说完徒留三人感受胸腔内“滋啦啦”皲裂的肝胆心肺,转身提着马灯迈进了坑里。
昏暗的甬道里,先是“轰隆”一声巨响,接着“咔咔”几声传来,地上突然出现一处凹陷,凹陷里一块方形石头仍在自动下凹,激起一阵尘土。姚骞三人正站在上方看着机关启动,没躲开上窜的尘土,被呛得连连咳嗽,想用衣袖遮挡,发现衣袖上的尘土比地上的还多。
不过,三人没在意,看着那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口子,心里都想着:只要能找到真正通往往墓室的入口,吃点土实在太轻松了,尤其是他们已经在黑暗的甬道里战战兢兢转了两个时辰。
作为第一次下墓,他们是幸运的,不仅选对了领队跟对了人,还很快就靠着常爷过于敏锐的嗅觉帮助,闻到了糯米、桐油,于莽荒险峰中快速找到了陵墓的准确位置,除去熊瞎子的捣乱,他们可谓是一路畅通。
借着常爷特制的工具打开一个豁口后,同样一路畅通,他们来到了常爷口中的甬道。虽然他们三个在黑熊偷袭后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眨每下眼、迈每一步,绷紧脑中每根弦,以致于一丝风声都能让他们如临大敌,可实际是连只虫子都没碰见。
他们换着方向在甬道里不停地走,试图找到主墓,可幸运似乎被熬尽了,来来回回绕了不知多少遍,居然连个耳室都没寻着,三人一路走来的紧张、恐慌、激动所剩无几。
甬道四周的墙壁、头顶、脚下的地面,都是石头,坚硬,冰冷,用实质嘲讽他们痴心妄想。
中途休息了两次,他们三个轮流睡了半个时辰,不得不夸这位墓主人选的地方极好,甬道里不冷不热、不干不潮,身处其中简直比皇宫还舒适,心里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他们休息的时候,常爷出乎意料又意料之中的没有休息,提着马灯在周围不断徘徊,神情专注地听、嗅、看、摸,一条缝隙都不落下,一个角落都不放过。三人很难不为其耐力、毅力钦服,特别是在许久不吃不喝不睡的前提下。姚骞和曹宏奇还好,只在心里暗自赞叹,尉保山眼里的敬佩和羡慕都要化成胶状粘在常爷身上了。
“这墓的主人大抵是两瀚时期的。”常爷起了话头,想借此转移粘在身上的那道视线。
果然,尉保山上当了,当即问道:“这咋看出来的呢?咱们还没进去啊。”
常爷没有回视尉保山的热切,平铺直叙道:“这墓,总体凿山而建,仿着黄龙山足朝西头朝东而伏卧,这种修建陵墓的方式多见于两瀚。”
“这个人野心不小啊,学着黄龙的睡姿,是想在地下当皇帝?!”不发呆的情况下,尉保山也很聪明,一下就想到了许多。
姚骞附和道:“能找人凿出这么大的墓,说明生前实力不小,那想称王称帝很正常!”
“生前当不上,死后谋下辈子。”曹宏奇睡后的懵懂渐渐消散,跟着大家的思绪接话。
“是东瀚的!”常爷忽然惊喜说了一句,姚骞抬起头就看到常爷拿着灯向他们走来,边走边解说自己的新发现,“终于想起这个符了,我们走过的甬道是圆形的“卍”纹走向,墓主人信过佛。“卍”寓意功德和吉祥,是佛的三十二种大人相之一。《长阿含经》有言,它是第十六种大人相,位在佛的胸前。”
“难怪一段路,却总走不到头。这“卍”字也有绵延无尽的意思。”看到尉保山和曹宏奇不解的目光,姚骞说了句:“小时候有段日子睡在寺庙”,算是解释了自己为何了解佛教的缘由,具体何时睡在哪个寺庙,姚骞不想多说,而是所有所思道:“位在佛的胸前,难道说?”
姚骞和常爷目光交汇,一个大胆到不可思议的念头迸出,二人同时出声:“下面!”
尉保山很快明白了二人的意思,指着脚下的石头地面诧异道:“墓室在下面!?”
“难怪我们在墙上找不到口子,原来在地上!”曹宏奇立刻蹲下来摸着地面的石头,怎么摸都觉着整座山就是一个比洛平县还大的石头,想要找到那条缝隙,怕是得把他们眼珠子看穿。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们三人爬着把甬道地面敲敲打打摸了一圈,瘫坐着按揉膝盖时,就见常爷伏在甬道的西南角的地面上,闭着唯一的一只眼,从左到右反复用鼻尖在空中画圆。
“常爷我们——”
“闭嘴!”尉保山伸长脖子对着常爷刚开口,就被常爷厉声喝断,曹宏奇吓得憋着一口气不敢呼,脸色越来越红,不停在姚骞面前挥手,姚骞看出后坏笑着捏住曹宏奇鼻子,曹宏奇仍是不敢胡乱动作,实在忍不住了才张大嘴巴像土狗一般无声喘气。
尉保山听到那句呵斥,脖子僵直,青筋爆起,愣怔一瞬才慢慢低下头,垂着眼不说话。如果从下面往上看,就能看到他眼睛眨了两下,又突然闭住了。还把右手举在头顶,挡住了姚骞和曹宏奇的打探。
“就是这里!”常爷又冒出一句惊呼,然后快速在周围摩挲、按压,三人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动,起身围了过去。
就在他们惊喜地凑在洞口上方时,只听“扑哧”一个细微的响动后,有什么东西破空从洞里飞上来,幽暗的甬道跟着飞上来的东西变得明亮起来。有了之前的教训,这次姚骞三人也算有了警惕,几乎和常爷同时脖子后仰、脑袋上抬避开不明之物,动作整齐划一,因此清楚地看到了接二连三飞出来的火箭“嗖嗖嗖”插在了甬道顶上及四周墙壁。
姚骞脱口喊:“桐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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