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澄在整理张杉的文献时,发现那本《边城》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的张杉约莫二十五六岁,站在湘西的石板巷里,身后是挂着红灯笼的吊脚楼。她的肩膀微微倾向左侧——那里本该有个人的位置,被剪刀整齐地裁去了,只留下一角西装袖口,和半只搭在她肩上的手。
“这是……”
“我师兄。”张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咖啡的苦涩,“他带我去的凤凰,说沈从文的文字要配着沱江的水声读。”她的指尖抚过照片边缘,“后来他和系主任的女儿结婚了。”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柳澄看见张杉手腕的创可贴边缘又渗出血丝——那道伤口似乎永远不肯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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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百年校庆那天,文学院要排演《边城》话剧。
“您来演翠翠的爷爷吧。”柳澄把剧本推到张杉面前,“我看了您年轻时的论文,《论边城中的等待美学》……”
张杉的钢笔突然在纸上划出长痕:“为什么不是翠翠?”
“因为……”柳澄的指尖点上她眼角的细纹,“爷爷才是最懂等待的人。”
排练室的灯光将她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重叠,时而分离。当柳澄念到“那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时,张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不是伤痕处,而是脉搏跳动的地方。
“你分得清吗?”张杉的眼睛在镜片后闪烁,“对蓝海的执念,和对文学的信仰。”
柳澄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温度:"那您呢?分得清对师兄的仰慕,和对爱的渴望吗?"
薄荷的气息在沉默中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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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庆前夜,柳澄在空无一人的排练室发现了张杉。
她正对着镜子练习台词:“要硬扎一点,结实一点……”镜面映出她手腕上新鲜的伤口——这次不是刀痕,而是被纸张反复割破的裂口。
“您又在改论文?”柳澄掏出随身带的创可贴。
张杉任她包扎:“我在重写《等待美学》的结论。”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原来爷爷撑了一辈子船,不是等谁回来……
“而是等自己放下。”柳澄接过她的话。
月光从高窗倾泻而下,照见满地碎纸片上反复涂改的字迹:【此岸】。
柳澄突然吻上她手腕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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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庆演出结束时,台下掌声雷动。
张杉在化妆间卸妆,柳橙推门进来,手里捧着那盆窗台的薄荷:“送您的新结论。”
泥土里埋着张杉剪碎的照片残片,如今被拼回原样——年轻的男人搂着她的肩,两人身后是沱江的粼粼波光。薄荷根系缠绕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柳澄上周取下的银手链,和一张字条:
【所有渡船都通向彼岸
但我的此岸
想与你共享同一片月光】
张杉的眼泪砸在叶片上。
窗外,今年第一只北归的候鸟掠过晴空。柳橙腕上的伤痕终于结痂,在阳光下泛着淡粉色的光。
初春的沱江开始解冻,柳澄和张杉站在渡口,看浮冰相互碰撞着顺流而下。
“师兄当年在这里对我说,"张杉的围巾被江风吹起,”沈从文笔下的人物,都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答案。”她弯腰拾起一块扁平的卵石,在掌心摩挲,“就像这石头,被水流磨平了棱角,却永远到不了大海。”
柳澄接过石头,突然奋力掷向江心。石片在水面弹跳三次,最后沉入浮冰之间的缝隙。
“但至少它飞起来过。”
张杉怔怔望着水纹,突然摘掉眼镜擦拭。柳澄第一次看清她完整的脸——未施粉黛,眼角有细纹,右眉上方有道浅浅的疤痕。比想象中更脆弱,也更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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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院资料室的深夜,柳澄帮张杉整理民国时期的文学期刊。
“这首《雨巷》的批注……”柳澄突然停住。泛黄的页边写着:
「致S,你比丁香更忧愁——1933年秋」字迹与张杉如出一辙。
张杉的手指微微发抖:“是我母亲的字。”她翻开扉页,露出赠书人的题签,「给我永远的学生」。
两代人的爱情以同样的方式错位。柳橙突然明白,张杉腕上那些不肯愈合的伤口,或许从来就不止是为一个人而留。
“您知道吗?”柳澄将额头抵在书架上,“某个人在结婚前夜,给我发了最后一条消息:「抒情是危险的」……”
张杉的手突然覆上她的手背:“但沉默更危险。”
资料室的钨丝灯滋滋作响,在她们之间投下跳动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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