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棺文

村庄已经荒废了。说是前些年闹饥荒,村里的人走的走,死的死。

可一进村庄,柳疏就认出了这是她的家乡。虽然这么多年来这里有了很大的变化,如今更是成了个荒村,但对于自己出生的地方,她仍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循着记忆找到自己的家,不出所料的家门破败,四周荒草丛生。看着眼前的一切,柳疏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悲伤。她不知道自己的家人是否还活着,也不知道即使活着,她的家人是否还记得她。

旁边的修士见她如此,叹了一口气,为自家徒弟算了一卦,告知她前去京城,可寻得自己的家人。说罢他就离开了这里,独自云游四方去了。

柳疏寻亲心切,独自一人来到京城。家人还没找到,却在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丞相家的千金苏净柔。

两人一见如故,结为闺中密友。得知柳疏来京城的目的,她便邀请柳疏在家中小住,同时也差人帮忙探听消息。

起先一无所获,京城太大,要找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直到三个月后,苏净柔忽然得知了一件事。

一名女子在凌晨的时候来到了状元府里,自称是今年这位新科状元的妻子。

本来这事算是状元的私事,但巧就巧在,苏净柔就是那位被皇帝赐婚给状元陈怀修的官家小姐。原本这事只有状元府里几个人知道,可不知道是谁传了出去,甚至传到了她的父亲苏丞相的耳朵里,也就间接传到了她这里。

看到这里,宿淮抬头看了眼沈知遥。不出意外的话,他扮演的这个新娘应该就是这位苏小姐。可在这场虚幻的婚礼中,真正的新娘去哪了呢?

暂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宿淮继续往后面看去。

柳疏口中的苏净柔温婉、大方、知书达礼,心地善良又蕙质兰心。苏净柔曾经对柳疏说过,她对于这位新科状元没什么特别的感情,赐婚之前她没见过也没接触过他,谈不上喜欢或是不喜欢。但既然是皇帝亲赐的婚事,她也无从拒绝。

而对于这场婚事,这位新科状元的态度却是欣然接受。从接受赐婚到提亲到定下婚期,整个婚礼筹备过程他都积极的很。至少苏家没看出他有丁点不情愿的意思来。

当然,这些都是苏净柔和柳疏闲聊的时候说的,柳疏跟写日记似的把这些都记录了下来。

现在这位状元忽然就多出一位妻子来,虽然她不喜欢这位状元,但如果这是真的,那对于苏家来说简直就是把他们家的脸面往地上踩。

苏丞相直接派了人去状元府要一个解释。这个解释柳疏后来是通过苏净柔知道的,内容和之前沈知遥说得差不多。

陈怀修的解释苏家有没有信不知道,但这场婚礼并不是两家简单的联姻,而是皇帝亲赐的姻缘。彼时距离苏陈两家的婚礼还有一个月左右,两家对于婚礼都已经筹备得差不多,加上陈怀修保证会尽快将人送走,所以婚礼依旧会如期举行。

当时的柳疏在京城找人已经找了三个多月,却仍旧一点线索都没有。她的占卜之术学得不太好,偶尔几次算卦也总是没有结果。她一度以为师父说的京城能找到她的亲人是在诓她,只是为了给她一个念想,因此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她知道苏净柔的婚礼在一个月后,现在的她是作为苏净柔的客借住在苏府,等婚礼一过苏净柔就得住状元府去,她再留着就多有不便了。

因此她决定参加完好友的婚礼就告辞离开,去别的地方看看。

当地有习俗规定婚礼前一个月内男女双方要尽量避免见面。尤其是女方,更需要避居闺阁,减少与外人的接触。于是这段时间她就专心陪着自己的好友,等待着出嫁之日来临。

婚礼当天,柳疏在参加婚宴时鬼使神差地蒙上了自己的脸,好像怕谁认出来似的。她随着迎亲的队伍来到状元府,婚礼进行得很顺利,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感到有一丝不安,心脏处更是传来隐隐地绞痛。

这种不适在她进入状元府后愈发明显,强烈的焦燥感在不停地提醒着她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坐立难安的她只感觉处于人群中有些呼吸困难,于是在晚宴过半的时候暂时离开了宴席,开始在府里散步。

府里的下人都在为了婚礼忙碌,没有人管她。不知不觉间,她就走到了后院。

在后院一处偏僻的小角落,有着一个很小的小院子,里面有一间简陋的小屋。院子被打扫得整洁干净,一看就是有人居住。

柳疏想起之前苏净柔说的关于陈怀修收留了一个女人的事,心说这里可能大概率住的就是那位女子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总感觉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她。

柳疏摸了摸自己的心脏,那里还是在隐隐作痛,而且随着她靠近这座小院,痛感也越来越强烈。

她站在院门口,抬头看小屋。屋里有灯亮着,从外面看过去可以看到里面的人影。人影一动不动的站在屋子中央,乍一看没什么,可柳疏总感觉有点不对劲。好奇让她多研究了几眼,这下终于看出了端倪来,顿时就被惊得瞪大了双眼。

人影的脚没有着地,那分明是有人吊死在了屋子里!

一股没由来的恐慌莫名袭上心头,柳疏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屋子里面,果然看到一个身穿嫁衣的女人吊在了房梁上,双目紧闭,面色青紫,早就失去了生命体征。

更让柳疏震惊的是,女人的脸,和她自己的几乎一模一样!

宿淮看到这里,想起之前在枯井里的时候沈知遥跟他讲的故事,提到是府里的一个下人发现的柳扶尸体,而这里柳疏却说是自己发现的柳扶尸体。柳疏没必要在自己的棺材上乱写这种东西,更何况她还是当事人,所以大概率就是沈知遥撒了谎。

可沈知遥也没必要在这种小细节上撒谎,真想瞒着自己就不会让他看这棺文。也许他得到的信息本身就是错误的或者不全的。宿淮心想,看来沈知遥对这地方的信息也不是知道的很清楚,他的话也不能全信。

柳疏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找到自己的双胞姊妹。

柳扶被抱了下来躺在她怀里。她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那张与她一模一样却毫无生机的脸,只觉得一阵窒息。

胸口闷闷地,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她们还没相认,姐姐怎么就舍得走了呢?

外面锣鼓喧天,喜气盈门,隐约传来的贺喜声不断。她的同胞姐妹却穿着一身嫁衣,孤零零地自缢在了这所偏僻的小院里。

室内一灯如豆,她俩的身影被映照在墙上,仿佛融为一体。

良久,她才像是恢复知觉一般,起身把柳扶抱到了床上。

她没忘记自己还在参加好友的婚礼,再怎么样也不能破坏好友的大喜日子。她告诉柳扶,等前面的婚礼结束,她就来接她走。

柳疏将屋子里的蜡烛熄灭,又关好门,作出人已经睡了的假象,默默回到了宴席上。可此时的她满脑子都是柳扶死去的模样,一脸的魂不守舍。好在酒过三巡,也没人注意到她。

直到宴席结束,她假意离开状元府,实则偷偷又回到了柳扶所在的小院,想将柳扶的尸体带走。

没想到她进到屋里后,却发现,柳扶的尸体不见了。

她心下一沉,慌乱地在屋里找了两圈,没找到丁点痕迹。

怎么回事?难道柳扶又活了吗?可她之前确认过,柳扶确实已经完全没有心跳了。

自己不会跑,那就可能是被人带走了。

柳疏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掏出铜钱算了一卦。她的算卦水平虽然一般,但找东西还是可以的。

出乎意料的是,卦象显示柳扶的尸体并没有离开这个院子。

她循着卦象指示的方位来到屋子后面的一口井边,从井口往里看。那是一口枯井,里面没有水,月光照耀下,只隐约看到井底有什么东西。

柳疏毫不犹豫地跳入井底,发现那是一块墓碑,上面刻着几个大字——柳扶之墓。而在墓碑上,还缠着一条粗大的锁链,锁链的两端深入地下。

她的心里涌现一丝不好的预感,当即顺着锁链就开始挖地下的东西。没一会儿,就挖出一具黑色的棺材。棺材很新,一看就是刚被埋下去不久。锁链缠在棺材上,上面还贴着一张符。

柳疏认得这符,也认得这种入葬方式。她在跟着师父游历的时候曾经见过这种邪术,其目的就是为了将人死后的魂魄永远地锁在这方小小的棺材里永世不得超生。

她一边恐慌着,一边默默祈祷着棺材里是空的。又或者是她认错了,这并不是她所知道的那种邪术。她不知道是谁这么恶毒,要对柳扶下此毒手,让她连死后也不得安宁。

直到柳疏颤抖着双手将棺材强行打开,看到柳扶的尸体就这样被黑色符纸包裹着躺在棺材里,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

眼泪在这一刻终于抑制不住滑落眼眶,多年来对于亲人的思念、寻找亲人过程中的期待与失落、再到看见柳扶尸体时的不可置信与悲伤,通通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柳疏抱着柳扶的尸体嚎啕大哭。

……

发泄过后,她将柳扶的尸体重新带回柳扶的屋子里,然后拿出一面镜子摆在梳妆台上。

这是一面须弥镜,据她所说是她那便宜师父赠她的临别礼物。镜中有一方小世界,持镜者可以自由在现实世界和镜中世界往返。

柳疏按照那名师父所教的方法,激活须弥镜,把柳扶的尸体藏到须弥镜里,然后自己打扮成柳扶的样子,在这间屋子住了下来。

她要查清楚柳扶死亡的真相并为之报仇!

文字到这里戛然而止,宿淮呆愣了两秒,想到棺材底部可能也有,于是伸手就要把躺在棺材里的柳疏给抱起来。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宿淮循声抬头,就看到沈知遥手中拿着的那块玉牌已经被他掰成了两瓣。

有阴气自裂口处溢散而出,往下直冲棺材里的柳疏而来。那是长年从柳疏身上吸取的阴气,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

宿淮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他为什么要掰坏玉牌,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扭头一看,就看到原本闭着眼的柳疏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又诈尸?!

宿淮悚然一惊,符纸下意识就出现在了手中,抬手就要往人脸上贴,却被横插进来的一只手给拉住了。

“等一下,她状态不对。”

沈知遥阻止了宿淮的动作,拉着他在一旁观察。此时的柳疏与先前一言不合就想冲上来攻击的样子完全不同。只见她垂下了眼眸,从棺中爬了出来,往一个方向走去。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

“她要去哪儿?”

沈知遥摇摇头:“不知道。走,跟上去看看。”

两人跟在柳疏身后几步之外,一直走到宿淮掉下来的那个塌陷下方,柳疏的身影忽然消失了。

去哪了?

两人两步追到洞口下方,左右看看,没看到人影。

“会不会在上面?”宿淮抬头向上看去。

沈知遥同意这个猜测,两人不作多想,顺着洞口回到了上层屋子里,果然看到了正穿门而过的柳疏。

见到人影再一次消失,二人忙打开门追了上去。

“她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眼见柳疏把他俩当空气一样,不像之前那样见人就打,宿淮忍不住小声吐槽。难不成是被沈知遥刚刚那一下给打醒了?

这回沈知遥没有装高冷,反而主动解答了他的疑问,回了两个字:“玉牌。”

闻言,宿淮初时没懂,但稍微一想就恍然大悟。玉牌长久以来从柳疏身上吸取阴气,给人脑子吸坏了也正常。现在玉牌被沈知遥弄坏了,里面存储的阴气又返还给了柳疏,让人恢复了一点理智。

合理,太合理了。

他们始终跟在柳疏身后,与柳疏保持了一段距离,确保不会跟丢人。她走,他们也走;她停,他们也就停下来观察她。

两人注意到她去的方向是后院那一片本该是池塘的花海。

只是在跟随的过程中,宿淮总觉得肩颈处有些难受,就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他肩膀上似的。他活动了两下肩膀,可那种沉重感不仅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明显。

他伸手去捏肩膀,没想到却先摸到了一只冰凉的手。

宿淮猛然一惊,回头看去,就见柳扶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他的背上,双臂压着他的肩膀环住了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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