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的正面全部朝向他的方向,连一开始贴在他身后的那个在他换了位置之后也默默掉转了方向,直到正对着他。
宿淮顿时意识到,这些纸人都是活的。
它们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他困在了屋子中央。
宿淮:……
此时手中的符纸恰好燃尽,屋里的光线又暗了下去,所有的纸人变成了黑暗中的一个个阴影。
宿淮注意到那些纸人往他的方向缓慢挪了一点。
他顿感不妙,忍不住张口骂了句国粹,然后掏出几张符纸夹在指间,囗中默念咒语。
他一动,周围的纸人也全部动了起来,朝着他就围过去。
符纸上的符箓在咒语中发出金色光芒,宿淮快速出手,将符纸往他面前离他最近的几个纸人身上一贴。纸人瞬间燃烧起来,火光映亮了半边屋子。
这种符火能烧尽邪祟,烧几个纸人不在话下。
其余没着火的纸人在这一刻全部动了起来,加快速度就朝宿淮逼过去。宿淮也没愣着,动身在纸人缝隙间穿梭,随手又是几张符纸,不要钱似的就往纸人身上贴。
同时他也觉得疑惑,他与沈知遥一同行动的时候,遇事的一直是他。这宅子里的纸人也好,女鬼也好,似乎都在刻意针对他。
但没关系,针对他是吧,那他就一把火全烧了!
都别活了!
越来越多的纸人在符火中燃烧融解,连带着屋里的桌椅柱子都沾上了火苗燃烧起来。火光映照下,暂时还没被烧的纸人表情变得格外狰狞,一股脑都朝着宿淮扑过去。
宿淮极速后退,一个后空翻避过纸人们的攻击。然而不等站稳,就听嘎吱一声,脚下的地板忽然一塌。
这地板下面竟然是空的!
因为宿淮躲避时脚下没掌握好力道,地板直接塌陷了下去,连带着他也摔了下去。
他暗道一声不好。所幸下面并不深,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落了地。
宿淮第一时间抬头看了看自己掉下来的那个洞,上面一点动静都没有,纸人没有跟着下来,连火光也看不见了。
不知道是烧光了还是怎么了。
确认不会再有纸人出现,他松了一囗气,这才去观察所在的地方。宿淮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这是一处类似于地下室的空间。空间并不大,大概只有上面屋子的四分之一。四面墙壁上挂着长明灯,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整间地下室其他什么都没有,只在中央垒起了一座石台,石台上则并排摆放着两具黑色的棺材。其中一具的棺身与棺盖上写满了金色的小字,远远望去像是一道道金色锁链缠绕着棺材。
宿淮走上石台,先去看那写满了字的棺材,惊讶地发现上面写的竟然是通篇的往生经。
这是谁写的?里面躺着谁?
出于好奇,他尝试着推动了那具棺材的盖子。好在棺盖并没有封死,他轻轻一推就推开了一条缝。见状他加大了点力气,只听哐当一声,棺盖被彻底推开掉落在了地上。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里面躺着的赫然是他见过的柳扶。
棺材里的柳扶仍是穿着一身他见过的红色嫁衣,双手交叉叠在身前,面容安静祥和。忽略毫无起伏的胸口,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旁边的棺材里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敲击声,宿淮扭头去看,那边却又没了动静。再转回来时,赫然看到原本安静躺在棺材里的人竟然睁开了眼晴。
对视的瞬间,宿淮仿佛被摄了心魂一般,整个人呆愣在了原地。
那双眼睛黑沉无光,如同一个见不到底的深渊,里面藏匿着恐怖的漩涡,等待着在某一时刻引人坠落。
旁边的棺材里又响起了敲击声,伴随着指甲划过木头的刺耳声响。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密集,宿淮却充耳不闻,反而对着棺中的女人慢慢俯下身。
一只惨白的手从棺材中伸出,搭上他的肩头,看似轻柔实则死死钳制住了他。血红的指甲划破了他颈间的皮肤,鲜血顺着指尖淌下,又被她的皮肤吸收。
没人注意到,女人原本青白的脸色竟然渐渐红润了起来。
宿淮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恐怖的噩梦,梦里天色阴沉,泛着一层血色,他站在一片血红的池边,无数脏污腐烂的尸体从池中伸出手,拼尽全力向着岸边够,却又被黏稠的池水裹着身体往下拖去,哭嚎尖叫着直至被完全淹没。
他低头看着池面,一张熟悉的脸从池底缓缓浮现,自水下朝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清冷的面容丝毫不受周遭脏污的影响,如同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莲,依旧那么出尘绝世。
那是沈知遥的脸。
宿淮无法思考这里为什么会出现沈知遥的脸,他像被蛊惑一般,俯身跪趴在岸边,对着水中的“沈知遥”伸出手,试图回应他的邀情。
就在“沈知遥”快要拉住他的手将人拉入池中的时候,宿淮听到身后骤然发出一声巨响。
眼前的景象瞬间褪去,露出棺中女人的真容。她仍然睁着黑沉的双眸,只是不再摄人心神。双眼再次清明的时刻,宿淮顾不上颈间的疼痛,毫不犹豫地一扯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红绳,扯出一根十字架形状的玉制项链,抓着上端就向身下女人的心脏处刺了进去。
伴随着一声凄厉尖叫,女人的眼晴再次闭上,搭在他肩头的手也松了力气重新掉回了棺中。
宿淮松了一口气,直起身子后退两步,回头就看到身后另一具棺材的棺盖已经断成两截摔烂在地。看来就是这个把他从幻觉中拉了出来。
怀着一颗感恩的心,他看到不久前刚在幻觉里看到的沈知遥站在旁边,手里提着一具尸体,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石台下,站着一个一身白的女子。她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她的面容。令他惊讶的是,女子身上穿得衣服他也很眼熟,正是莲池边与纸人新郎偷情的那位,也是先前在屋子门口向他们招手的那位。
“……柳扶?”
女子听到声音抬起头,赫然露出一张与身着嫁衣的女子一样的脸。
“她应该不是柳扶,而是柳疏,柳扶的双胞胎妹妹。”沈知遥适时出声。
宿淮这才发现她与沈知遥手里掐着的尸体一模一样。他低头看看棺中的嫁衣女子,又看看台下的人,脑子里想起之前发生的事,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一直有两个人。
沈知遥把手中的尸体放回破损的棺中,收回手时指尖已多出了几张符纸。只见他默念咒语,手中的符纸在咒语的驱使下向着台下的柳疏飞出,绕成一个圈将她圈在中央。
符纸上的符箓发出淡金色的光芒,于虚空中延伸成一道道光链,在柳疏的身周交织成一张网,试图将其困住。
柳疏歪了歪脑袋,没动,只是目光偏移,落在了一旁的宿淮身上。
两厢一对视,宿淮心里就咯噔一下,起了一种不妙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柳疏的身上开始出现灰黑色的雾,以她为中心向着四周扩散。
黑雾遇到空气中半透明的锁链,便以极快的速度开始侵蚀融解。四周的温度骤然下降,即使离得不近,宿淮也能从中感受到一股冲天的怨气。
“……我怎么觉得她也在针对我。”宿淮有些无语,这宅子好像克他。
柳疏可不会理会他,锁链在黑雾的侵蚀下很快分崩离析,没了阻碍的柳疏身形突然自原地消失,下一秒就出现在高台之上。尖利的指甲裹挟着周身怨气,直取宿淮的咽喉处。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所幸抱怨归抱怨,宿淮的精神一直紧绷着。此刻遭遇突袭,他的反应一点也不慢。只见柳疏逼近的那一刻,他的手中同时多出一把伞,打开挡在了他身前。
那是一把黑色的油纸伞,伞面上用红色的朱砂画满了纵横交错的符箓。除此之外,若有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在伞骨与伞柄上也刻满了各种驱邪化煞的符文。而在所有伞骨末端,则坠挂着足有半米长的垂绦,最下端系着一枚小小的铃铛。奇异的是,铃铛并不会因为伞的使用而响动。
这是他十八岁生日那年师父送他的成年礼,据说可以驱除一切邪祟,百鬼莫近。
伞被打开的瞬间,伞面上的符箓爆发出金光,驱散了扑面而来的怨气。与此同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破空出现,以指为剑,正中柳疏的眉心。
刺耳的尖啸响起,柳疏的身影在沈知遥的这一击下猝然溃散。
四周的黑雾随之散去,宿淮收起伞,倒提在手中。
他扭头去看沈知遥,问道:“人呢?你把她干掉了?”
沈知遥摇摇头,指了指棺材:“她的本体在这,没那么容易死。”说完扭头看了看宿淮,忽然抬手解下了自己脖子上的红绸,递给宿淮。
宿淮不解,就见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他跟着摸了摸颈间,摸到一手血。迟来的疼痛让他吸了一口气,也不矫情,接过沈知遥递过来的红绸的同时道了声谢,在脖子上简单包扎了一下。
做完这些后,他皱了皱眉,继续问道:“那刚刚在上面是怎么回事?怎么我转个身的功夫你就不见了?”
闻言,沈知遥低垂眉眼,盯着宿淮手中的伞看了好几秒。就在宿淮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对上了宿淮的眼睛。
宿淮被他看得起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刚想开口问他什么情况,就听沈知遥忽然问道:“你的眼睛是不是天生和别人不太一样?“
宿淮吓了一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以为他看出了什么。正思考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沈知遥却似乎没想着一定要听到他的回答,而是转身走到柳疏的棺材旁,边走边说:“我没有不见,我一直在那个房间。”
他在回答宿淮的那个问题。
宿淮却是再一次听懵了。什么叫他一直在那个房间?他明明没有看到他!等等,他刚刚问他眼睛的事,难道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
他张了张口,还想再问些什么,就看见沈知遥俯身从尸体下方拿出一块玉牌。
宿淮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过去,他走到沈知遥身边,探头去看那玉牌。玉牌大概一个巴掌大,上面镶嵌着一枚破损的镜子,镜子下方刻着一道符文。符文很小,但他还是认了出来,是聚阴符。
这符能聚集四周的阴气,将阴气存放符中,相当于一个存储器,关键时刻能为人所用。
玉牌放在尸体下面,又是在这么一个环境中,吸收的阴气怕是要冲天了吧。
宿淮伸出手指触碰了一下玉牌,果不其然感受到一阵异常刺骨的阴冷。
“棺材里怎么会放这个?”没有人会在自己的棺材里专门放这么一块东西。对于阴间鬼来说,阴气可以滋养魂魄。阴气被吸得多了,也会损伤死者的灵魂,严重的甚至有可能魂飞魄散。所以这玉牌一定是别人放在这的。而一般正经人修炼也不太会去收集阴气,除非有特殊用途。
或者这人修炼的法门不太正规,就是俗称的邪修。
这人和帮助陈怀修的会是同一个人吗?
沈知遥屈起手指,敲敲棺材:“你要的解释都在棺材上。”
宿淮垂眸去看,果然看到在柳疏这具棺材的内壁上,写满了文字。
他蹲下身,仔细去看内壁上的文字,花了大概十分钟,总算是看明白了来龙去脉。
棺材里的文字是以第一人称写的,看起来像是柳疏的自述。
柳疏出生在乡下一户普通人家,她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姐,名为柳扶。姐姐柳扶从小就早慧懂事,性格也是温雅娴静,不管是家中父母还是周围邻居,谈起柳扶总是赞不绝口。相反,柳疏的性格就活泼跳脱的多。
五岁那年,柳疏一家人在元宵之夜上街游玩,因为人太多,柳疏与父母在人群中失散。慌乱之中,她被一个人贩子看中并拐走。幸运的是,在拐卖的途中被一个四处游方的修士遇到并解救了她。
然而当时的柳疏离自己所在的家乡已经有段距离了,加上年纪太小,也说不清回家的路。好心的修士看她根骨不错,于是便收了她作徒弟。
柳疏跟随修士四处游历,也学了不少术法。直到二十二岁那年,两人偶然间路过一个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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