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等了一会儿，却并没有什么东西从通道里爬上来。宿淮疑惑地蹲到洞边上往里看，心想该不是他打得那一拳直接给人送回老家了吧？

他叹了一口气，把暗门重新关好，然后在门上贴了张符纸。

“既然你不出来，那就别出来了。”

做完这一切，宿淮站起身，开始环顾四周。

这道暗门是在屋子右边的一个角落里，周围凌乱地叠放着几个箱子，显然是为了遮挡。

两人将周围的箱子挪开，来到屋子中央。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看着像是女孩的闺房。屋子里的东西不多，左边摆着床与衣柜，床边靠着一张梳妆台。而在屋子的中间摆着有一张桌子，上面什么都没有，只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

“这里应该就是柳扶的房间，我们得想办法把她引出来。”这一次，不等宿淮提问，沈知遥竟然主动开口。

宿淮好奇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沈知遥瞥了他一眼：“提前查的资料。”

宿淮：“……”好像被鄙视了。

沈知遥将蜡烛放到房间中央的桌子上，两人来到了梳妆台边。梳妆台很简陋，上面仅放着一面铜镜、一把梳子、一些化妆用具和一个精致的木质妆奁。

宿淮将妆奁打开，惊讶地看到里面装着一支金簪，金簪下面压着一封信，旁边还有一支早已干枯的海棠花。

他扭头看了沈知遥一眼，意味不明。在沈知遥的故事中，柳扶是一个乡野来的村妇。除了上京寻夫，几乎没有走出过自家村子。这样一个平民女子，怎么可能会有一支金簪？

宿淮将金簪放到一边，拿起下面压着的信封。信封是拆开过的，里面装着信。他将信纸抽出来，走到放着蜡烛的桌子边，用脚勾了张凳子过来坐下就开始看信。

信上寥寥几笔，大意是说十分感谢对方这段时间的相伴，如今离别之际，万般不舍，于是将这支金簪送她，希望她不要忘记自己云云。

很普通的一封离别信，宿淮看了看落款的名字，上面写着“苏净柔”三个字。

依照这封信的意思，柳扶在上京后还认识了一个名为苏净柔的女子，两人结为挚友，并且互相陪伴了一段日子，临别时苏净柔还送了柳扶一支金簪做纪念。

能随随便便出手就是一支金簪，这苏净柔不是商贾之女就是官家小姐。

只是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正想着，桌上的蜡烛噗得一声忽然被吹灭了。宿淮一惊，扭头转向梳妆台那边。模糊中他看到梳妆台前坐着一个人影，对着镜子一动不动。

“沈知遥？”刚刚沈知遥是跟他一起行动的，所以他下意识的以为现在坐那的就是沈知遥。

然而话音刚落，却从另一边传来了沈知遥的回应声。

宿淮脑袋嗡地一下，立刻站起身，盯着那人影。盯了没一会儿，他就发现那人影并不是一动不动，而是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对着镜子在做一些奇怪的动作。

是谁？柳扶？

他想走近点，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刚一动作，一只手从背后伸了过来，拉住了他。

“别过去，看看她想干嘛。”

两人就这样站在原地盯着那人影盯了半分钟，就在宿淮按捺不住想要直接上去抓住那人影的时候，那人影忽然朝着他们转了一下身子。

这看上去就像那人突然发现了他们，半转过身看了他们一眼。下一秒，已经熄灭的烛火竟自动点燃。两人一惊，再去看梳妆台时，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消失了？”宿淮快走两步来到梳妆台边。台上的东西没有被动过的痕迹，看上去就像那人影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沈知遥感受了一下四周，又念了几句显形咒——这咒能在一定范围内显示出所有存在的东西，但持续时间不长，能显形的范围也要看念咒人的功力——但四周除了他俩，并没有第三个人，或者鬼的存在。

他伸了摸了摸那面铜镜，铜镜和这屋子里的其他东西都不一样，上面一点儿灰尘也没有，像是经常被人使用，被擦拭得纤尘不染。他盯着看了好几秒，突然问道：“她当时在做什么？”

“什么？”

沈知遥扭头看宿淮：“一个女人，坐在梳妆台前，她会干什么？”

宿淮打量了一下他的一身新娘装扮，以及那张妆容精致极度漂亮的脸，心想这事你问我？不过他还是仔细想了一下，道：“化妆？”说完他顿时有些恍然大悟，一屁股坐到了梳妆台前，开始仔细回想黑暗里看到的那道人影的动作。

但因为当时的光线太过昏暗，人影又是背对着他们，所以要回忆起来特别费力。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堆化妆用具上。用具并不多，有些用具能看出来根本没怎么用过。他回忆了一下，觉得当时人影所做的动作并不显生疏，所以她所做的一定是她经常做的。

基于这点猜想，宿淮的视线锁定在了其中一件用具上。

那是一支眉笔。眉笔有明显的多次使用的痕迹，其主人应该经常坐在这里为自己描眉。

一只手忽然出现在他视线里，拿起那支眉笔，递到他面前。

他能想到的，沈知遥自然也能想到。

宿淮一愣，接过眉笔。他明白沈知遥的意思，想让他学女子画眉试试。只是……他回头看了看沈知遥，总觉得在沈知遥面前做这动作有点怪怪的。

他抬眼平视着铜镜里的自己，因为材质的问题，这面铜镜的镜面不像现代的镜子一样能照得十分清晰，只能依稀看出个人影。

他回忆了一下女子的动作，举起眉笔做出了描眉的动作。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想到没描几下，眼前的铜镜镜面竟开始扭曲起来。

“镜子……”刚说出两字，镜面中心陡然出现一股吸力，将坐在镜子面前的宿淮吸了进去。

宿淮伸手撑住旁边的墙，忍着这阵眩晕劲儿环顾四周。

他现在在一条长廊里，一边挨着围墙，一边是半人高的美人靠。右边的墙面上，每隔半米就镶嵌着一个灯架，上面装着灯。在灯架与灯架之间，连接着一条由植物茎叶交织编成的绿色粗绳，上面缀满了各式各样盛开的花朵，往前延伸看不到尽头。

宿淮抬头看天，这地方不像外面，整座宅子被浓厚的雾气笼罩，看不见阴晴雨雪。这里意外地和现实世界一样，抬头就能看见蔚蓝的天空与洁白的云朵。

他又扭头看向左边，左边的美人靠之外，是一大片花圃，里面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恍如一片花海。此刻花圃里所有的花朵都盛开着，金黄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洒落在娇艳的花瓣上，为其镀上一层细碎的光芒，让这地方看起来有种荒诞的浪漫。

久违的阳光，却没有阳光该有的温暖。

这就是镜中世界吗？

身后传来一声轻盈的落地声，是沈知遥紧跟在他后面进来了。宿淮觉得有点遗憾，没能看到沈知遥画眉的样子。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一同往前走去。

“这里是那个柳扶弄的？没想到她还是个浪漫的小女孩。”宿淮揪起一朵墙上的花，发现那也不是真的花，而是纸花。只是太过逼真，不近距离观察根本看不出来。“这里的东西好像都是纸做的，哎你说，有没有可能这整座宅子都是纸做的？”

沈知遥没搭理他，只是边走边观察四周，眼底闪过一丝迷惑。

见人越走越慢，宿淮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看他：“怎么了？”

“你觉不觉得这里有些熟悉？”沈知遥道。

“啊？”

宿淮环视了一下这条几乎被花包围的长廊，不等他想出点什么头绪，沈知遥率先开了口：“这好像是通往后院的那条回廊。”

宿淮看着那片开满花的花圃，有些不可置信。当时他被沈知遥拉着跑的时候，虽然手里拿着蜡烛，但周遭环境实在太黑，蜡烛照不到太远的地方，所以对于整条回廊的一些具体细节他其实看得也不是很清楚。但他可以确定，之前他走过的那一条周围并没有那么多的花。

“你确定吗？”

沈知遥不确定地摇了摇头，走到旁边的柱子旁，伸手抚摸上面的花纹，面露狐疑：“很像，但又不像。”

宿淮手指撑着下巴思考了半晌，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是不是因为我们在镜子里？这里的建筑摆设都只是外面那座宅子的镜像倒影，而创造这个地方的人又在镜像的基础上进行了二次加工？”

沈知遥看着四周，几秒后点点头：“有可能。走，去前面看看。”说罢他继续往前走去。

在穿过回廊的时候，宿淮一直留意着四周。如果他的推测正确，那他俩应该会路过宅子的后院。他对后院的池塘可比其他地方熟悉多了，只要能看到，他就一定能认出来。

然而后院是经过了，池塘却没有看到。原本池塘所在的地方，也变成了一片花海。足有上百种不同种类的花朵在这里不分季节地竞相开放，争奇斗艳，千万种色彩交织成一场无比瑰丽的视觉盛宴，宛如仙境。

“怎么这么多花。”宿淮皱了皱眉，从这点不寻常中感受到了一丝不安。

两人没有在此过多停留，他们的目标不是这里，而是那座废弃小院。果然，穿过几条回廊后，一座熟悉的小院出现在两人面前。

不像镜外的那座小院，他们眼前的小院被收拾得干净整洁，俨然一副有人住的样子。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诧异。这时，只听传来吱呀声响，里面那座小屋的门开了，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宿淮记性很好，他清楚地记得从墙上翻进后院时见到的与新郎偷情的柳扶就穿着这一件。

再看那容貌，果然与柳扶一模一样。

女子嘴角扬起一抹开心的弧度，抬眼看见站在院外的他俩的时候，还笑着向他们招了招手，似乎是在招呼他们进来。

宿淮看了沈知遥一眼，后者伸手一把拦住了他。

“小心，她不是柳扶。”

宿淮没动，只歪头打量着那个还在朝他们招手的人：“为什么这么说？”

“她身上没有追踪符的痕迹。”沈知遥解释。

他记得这个事，在婚房的时候，装睡的沈知遥曾背后给人下过追踪符。

就这点犹豫的功夫，门口的女子见他们迟迟不进来，嘴角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一阵风吹过，迷了两人的双眼，再睁眼时，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大开的屋门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站在他们的位置朝屋里看，看不见任何东西，却在无形中吸引着他们进去探索。宿淮叹了口气，指指大门洞开的屋子：“进去吗？”

沈知遥没说话，用实际行动作出了回答，抬步朝屋子走去。

然而在进到屋子里的时候，宿淮仿佛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铃铛声。他下意识地回头去寻找声音来源，正好看到身后的大门啪的一声被关上了。

他回身去拉门，门却纹丝不动。

“锁上了。”

没有听到沈知遥的回应，宿淮也没在意，直接回身找他。哪知道一回头没看见沈知遥，却看见了一张惨白的大脸。那脸紧贴在他身后，整张脸白得像纸，脸颊上画着两坨夸张的腮红，一双黑沉无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面无表情。

宿淮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之下往后退去，却撞上了身后的门板。这时，他发现这东西并没有动，只是保持着一个姿势站在原地。

他从旁边绕过，离远了去看这东西。屋子里很黑，离远了就只能看见个轮廓。虽然屋外阳光明媚，但光却一点都没有照亮这屋子。他刚刚能看清那张大脸还是因为离得太近了，几乎到了脸贴脸的地步，而他又站在门边。

宿淮从随身的口袋里找出一张符纸点燃，让屋内勉强有了些光线，这才让他看清了那东西。

那是一个纸人，跟外面丧葬店里卖的那些纸人差不多，但并不逼真。乍一看上去像个伪人，在这昏暗的环境下犹为恐怖。

问题是，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确信他们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这东西，更别说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了。

难道是沈知遥的恶作剧？当时沈知遥就站在他身后，完全有可能啊。但沈知遥那性子又不像是会干这种无聊的事的，而他现在又不知道哪里去了。

这样想着的宿淮往四周看了一圈，又喊了两声他的名字。沈知遥没看到，却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他发现，这屋子里站满了这样的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