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现在开棺是要找什么？”宿淮直起身子，舒展了一下四肢，利落地跳进深坑，学着沈知遥的样子同样拿手指关节敲了敲棺盖。
敲击声异常沉闷，听得出来棺盖确实十分厚重。
“钥匙。”沈知遥轻声回道。他这会儿倒是异常配合，即问即答。
“什么钥匙？”
“进那间屋子的钥匙。”
听到这话，宿淮一愣。沈知遥没有具体说是哪间屋子，他脑子里却立刻想到了院子里的那间。刚刚他是被沈知遥拉着直接来到井里的，并没有去检查过那间屋子。但在幻境里的时候他仔细查探过，门窗都被锁着，确实没有可以进去的地方。听这意思实际上也是锁着的？
“可你怎么知道钥匙在这？”
这句话沈知遥没再回答，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拿手按了按刚刚自己插进棺材缝的铁锹，示意他开了就知道了。
宿淮摸了摸鼻子，心想这人态度可真够差的，讲话也是神神秘秘没头没尾，让人恨不得想上去捶两拳。要不是长得好看，他早懒得搭理了。
行吧，反正目前看来也只有这里有明确的线索，他就再当一回苦力吧。
来都来了。
他拔出插在土里的铁锹，来到沈知遥对面的位置，同样把铁锹插进棺材缝中。两人一同使力下压，超乎常人的力气让棺材盖开始松动，顷刻间，只听一声巨响，几百斤的棺盖就被暴力拆卸掀翻在了一旁。
宿淮取过沈知遥插在地上的蜡烛，往里照去。他原以为会看到一具尸体，然而棺材里却只有一小团用黑色符纸包裹着的东西。
黑色符纸倒是与他听到的故事所说的一样，但这大小怎么都不像包裹着一具尸体吧，除非尸体散装了。
出于好奇，宿淮小心翼翼地拆开那团东西，惊讶地发现里面包裹的竟然是一堆散乱的骨头。这骨头不知道埋在这里多久了，他不敢乱碰，怕一戳就给人戳成粉了，那多少有点不礼貌。
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毫不避讳地伸进骨头堆里翻了翻。宿淮知道沈知遥在找那所谓的钥匙。然而沈知遥仔细翻找了两遍，却一无所获。
确认钥匙不在这堆骨头里，沈知遥将符纸收拢，随手将这一堆骨头推到一旁，然后又去找别的地方。
宿淮似乎看到沈知遥的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但他没有动，只是盯着那堆骨头，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你说，这是陈怀修的墓？”
沈知遥随口嗯了一句，以示肯定。
“那这堆骨头就是陈怀修？”
沈知遥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堆骨头：“你想说什么？”
宿淮指了指骨头：“先不管为什么他的尸骨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他的魂魄呢？”
如果陈怀修所学邪术是真的，那个邪术的作用就是把人的魂魄永远锁在一处，永世不得超生。现在被埋在邪术底下的人是他自己，邪术就会作用到他自己身上，那他的魂魄一定是会被锁在这里的。可他俩在这这么久了，不仅没有感应到另外的魂魄，连术法运转的痕迹都没有。
这种情况下就两种可能，要不就是邪术没起作用，魂魄早投胎去了；要不就是人已经魂飞魄散了。
除此之外……宿淮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样东西，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那事情可就复杂了。
正想着，沈知遥突然将手伸向他颈侧。宿淮下意识地扭头看去，他却已经将手收回来了，指尖还多了一张眼熟的小纸人。
“这纸人什么时候出现的？”刚想到这小纸人它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宿淮一怔，紧接着脸色一变。
这纸人竟然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上。从他那个角度能看到纸人正面写着的生辰八字，和他之前带着的那个一样，也是属于陈怀修的。
沈知遥的脸上也浮现出些许疑惑，这回他仔细看了看纸人背面画着的符咒，半晌开口：“不对，这不是替身符。”
他将纸人递给宿淮，就着烛光，宿淮同样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这符虽然和替身符很像，但确实不是替身符，而是分魂的符咒。
画了替身符的御物上会附着被替身之人的一缕魂识，所以能做到以假乱真。而御物一旦被消灭，其上附着的魂识虽然也会随之消散，但对被替身之人来说，顶多就是虚弱一阵子，养养就好了。分魂却不一样。分魂是将人的魂魄本身切片，分出来的每一部分都相当于灵魂本体，不管哪一部分受到伤害，对于灵魂的损伤都是不可逆的。
宿淮想起墓碑旁边靠着的小铜镜四周，也散落着一些纸片。那些纸片怕不是也是一部分陈怀修。
“我突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什么？”
宿淮晃了晃手中的纸人：“这些纸人，也许就是为了安抚柳扶而存在的。假设柳扶被陈怀修害死之后，灵魂在宅子里徘徊不去，甚至可能成了厉鬼。有人为了替她报仇，设计杀死了陈怀修，并在他死后用同样的方法将他的尸骨与井底原本柳扶的尸体进行了调换。可柳扶的怨气仍然不能平息，这个人就将陈怀修的灵魂分成了若干片，塞进了事先准备好的小纸人里，然后放在宅子的各个角落，就为了让柳扶找到他们，杀死他们。”
“替身术也好，分魂也好，都不是什么简单普通的术法，道行不够的人根本无法接触。尤其是分魂，基本上属于禁术。陈怀修与柳扶只是普通人，按理说不可能接触得到这些。”沈知遥指出他话中的漏洞。
说这话的时候，他仍在翻找棺材。蜡烛光不够亮，他找东西只能靠摸索。棺材里铺了好几层被褥，除了尸骨，还堆了一大堆陪葬品。被褥经过时间的发酵已经腐烂成了一团烂棉絮，而那些陪葬品太过繁杂，铺满了整具棺材，为了寻找方便，他摸到一件就拿出来扔到坑边。
宿淮点点头，继续说道：“你说得对，但陈怀修虽然是普通人，不代表他不能认识精通这方面的高人不是吗？”他指指一旁包裹着骨头的黑色符纸，“所以我猜可能是当时的陈怀修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一个精通邪术的修士，并许以重金找他帮忙布置了这一切。陈怀修可以认识，那帮助柳扶的这个人为什么不可以认识？又或者这个人本身就精通这些呢？”
沈知遥不置可否，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再次抬头看向井口，眉头轻皱。
宿淮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下来前他在井口撒的那一圈符灰，能暂时抵挡邪祟，现在符灰的效力慢慢减弱了，而他能感觉到井外有什么正在靠近。再磨蹭一会儿，怕是都要下来了。
宿淮只好先把这个疑问放在一边，将纸人收起来，帮着沈知遥一起去找那所谓的钥匙。沈知遥却忽然挡住了他收起纸人的手，把纸人从他手里拿了过来。
“？”
沈知遥没解释，只是收好了纸人。
宿淮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多问。经过池边幻觉的事，他对这纸人有点隐隐地排斥，让沈知遥收着也好。
棺材里的陪葬品已经被沈知遥扔得差不多了，他把手直接伸进烂棉絮里，这一摸，就让他摸到了一个东西。
他是直接从棺材中间往下摸的，因为摸得太深，指尖几乎触到了棺材的底部，巧得是，正好摸到了一个圆环状的东西。
那东西摸着像是金属的，连着棺材底部，似乎是一个把手。
这下面有暗门？
宿淮把周围的烂棉絮全部掏了出来扔在一边，将棺材底部的情况暴露在两人面前。两人注意到，在圆环旁边有一条极其隐蔽的缝，向两边延伸沿着棺材边圈出了一个口字形，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沈知遥接过宿淮手中的蜡烛，跳进棺材里，手指扣住圆环试着往上拉了拉。
没想到这暗门很松，一拉就开，一个漆黑的洞出现在两人眼前。
沈知遥蹲下身，将蜡烛伸进洞口观察。那似乎是一条往下的通道，烛光照不到底，不知道通往何处。
“原来不是钥匙，是通道。”沈知遥恍然大悟，低声说了一句。说完也没管宿淮，直接就爬了进去。
宿淮见状有些无语，心想你行动前好歹能不能说一声。不过他也没打算一个人留在这，跟着跳进了棺材，学着沈知遥的样子爬进了洞口，顺手把暗门也给带上了。
这洞道像是匆忙之下随手挖的，十分简陋。洞道不大，仅供一人爬行，人在里面连转身都有点困难。宿淮进来之后才发现这通道并不是垂直往下的，而是倾斜的。
他紧挨着沈知遥往前爬去，边爬边琢磨。这条通道不知道是谁挖的，但看棺材底有一道暗门，显然把棺材埋到这里的人是知道这条通道的存在的，或者也可能就是那个人挖的，并在棺材底特地修建了一道暗门。沈知遥一开始说要找进院里那座屋子的钥匙，结果钥匙没找到，反而找到了这条洞道。结合刚刚他像是自言自语的一句话，那么大概率这洞道的另一端就是那间屋子里。可为什么要挖一条通道到棺材里？
宿淮想不明白，他觉得自己还缺了什么关键线索。
爬了没多久，洞道的方向忽然一转，从倾斜向下变成了倾斜向上，就像一个V字形。爬在前面的沈知遥没有停留，继续沿着通道往上爬去。
跟在后面的宿淮没爬两步，忽然感觉脚脖子处有点痒痒的。他疑惑地向后望去，身后的通道一片漆黑，看不清到底有没有东西。
他缩了缩脚脖子，快速往前爬了两步。心里想着下次出门一定要带手电筒。然而没一会儿，脚上的触感又出现了。这次的位置甚至上移了一点，从脚脖子移到了小腿上。
宿淮停下身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符纸点燃，借着符纸的光亮再次向后看去。手刚伸出去没多远，就照出了一张青白的脸。
那是一张人脸，被杂乱过长的头发遮了大半，分不清男女。脸的主人跪趴在通道里，呈现一个爬的姿势，不知道在他身后跟了多久。
也许是被火光刺激了，这东西忽然抬起头，露出了一双纯黑没有眼白的眼睛，朝着宿淮就扑了上去。
宿淮吓了一跳，一句“卧槽”脱口而出，当即把烧了一半的符纸往它身上一扔，紧接着又是一拳直接打在了它脸上。因着这段通道是倾斜向上的，它被打得直接滑到了通道底部。趁此机会，宿淮迅速转身向上爬去。
幸好前面的沈知遥爬得够快，让他不至于在这种时候撞上他。这里的通道太逼仄，那东西如果追上来，真打起来的话施展不开，太难受了。
宿淮抬头去看烛光，沈知遥已经离他有些距离了，但烛光也停在了那儿没再继续前进。正疑惑间，就听他那传来一声轻微的吱呀声。
显然，沈知遥已经到了通道的尽头，并打开了出口的暗门。
宿淮很快接近出口处，沈知遥似乎是在等他，烛光一直照着洞口。在手伸出洞口的刹那，沈知遥拉住了他的手。宿淮借力往上一跃，直接跳出了通道。
“怎么了？”沈知遥问道。
宿淮掏出一张符，夹在指尖，眼睛盯着漆黑的通道。那东西如果上来，他可以先发制人。
“洞道里有东西，刚才跟在我身后。”他回道。顿了顿，又问，“你爬的时候没看到？”
“没有。不过，”沈知遥走了两步，在洞口边蹲下往里看，“我刚刚发现，我身上的纸人不见了。”
宿淮一愣，扭头看他：“不见了？你是爬的时候不小心掉了吗？”
沈知遥：“……不是，那纸人上面有一部分陈怀修的魂魄，是有自主意识的。”
“你是说它自己跑了？”宿淮回想了一下在洞道里见到的那张脸，与刚进宅子时在后院池塘边见到的另一个纸人陈怀修的样子对比了一下，发现两者确实有点相似。只是因为环境黑暗加上洞道里的那位蓬头垢面的，他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不过……
“它能随意变换人形？”宿淮立刻抓住另一个重点。如果陈怀修的纸人可以随意变换人形，那他之前的猜测可能就都错了。他没见过哪个被分魂做成若干小纸人的人有这能耐的，又不是纸片精。
沈知遥摇摇头：“也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东西刺激了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