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醉影

九转化生丹不愧是正道圣药,其效如神。不过三五日功夫,沈清弦体内因冲击禁制造成的暗伤便已好了七七八八,新生的经脉在那温和药力的滋养下,愈发坚韧宽阔,所能承载的仙元也日渐增多。那道由凛月布下的核心禁制,虽仍如磐石般稳固,但其上的裂纹似乎也随着她实力的恢复而微微扩张了些许,不再像最初那般密不透风。

凛月自那日送来丹药后,又是几日未曾露面。魔宫内外一片死寂,那场血腥清洗的余威尚在,无人敢在这个时候触犯魔尊的威严,连带着沈清弦所在的这座寝宫,也成了所有魔物潜意识里避之不及的禁区。

直到一个弥漫着浓郁酒气的夜晚。

沈清弦正在内殿调息,忽然感应到结界传来一阵极其不稳定、甚至有些狂乱的波动。紧接着,殿门被一股蛮力撞开,凛月踉跄着走了进来。

她依旧穿着玄衣,但衣襟微敞,墨发凌乱地披散着,几缕黏在汗湿的额角与脸颊。平日里苍白如雪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那双总是冰冷锐利的绯色眼瞳,此刻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水汽,显得迷离而涣散。浓烈的酒气混杂着她身上固有的冷香,形成一种奇异而危险的气息,弥漫了整个殿内。

她手中还拎着一个几乎空了的白玉酒坛,坛身雕刻着繁复的魔纹,显然并非凡品。

沈清弦从未见过这样的凛月。三百年来,她所见到的魔尊,永远是冷静的、强大的、掌控一切的,哪怕身受重伤,也依旧脊背挺直,不容许自己流露出半分脆弱。而眼前这个醉意朦胧、脚步虚浮的女人,陌生得让她心惊。

“呵……你还在。”凛月倚着门框,眯着醉眼看向沈清弦,唇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带着七分醉意,三分嘲弄,“真好,你还在这里……”

她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几步,将空酒坛随手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她走到沈清弦面前,凑得极近,灼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几乎喷在沈清弦脸上。

“沈清弦……”她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模糊,“你说……你怎么就那么……讨厌……”

沈清弦蹙眉,下意识地向后微仰,想要避开这过于侵略的距离和浓重的酒气。“你喝醉了。”

“醉?”凛月嗤笑一声,伸出冰凉的手指,想要触碰沈清弦的脸,却被她侧头避开。手指落空,凛月也不恼,只是痴痴地笑了笑,绯瞳中的水汽似乎更重了,“本座千杯不醉……只是……只是今日,想醉一场……”

她脚步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沈清弦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入手处一片冰凉,却又隐隐能感觉到皮肤下不正常的灼热。

凛月顺势靠在了沈清弦的身上,大半的重量都压了过来。沈清弦身体一僵,她此刻虽恢复了不少,但要支撑一个意识不清的魔尊,依旧有些吃力。凛月的头靠在她的颈侧,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肌肤上,带来一阵战栗。

“为什么……”凛月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要站在那边……”

沈清弦心中一震。她的话没头没尾,但她却隐约明白她在指什么。是指三百年前,那场导致她们彻底决裂、分道扬镳的变故吗?

“凛月,你清醒一点。”沈清弦试图推开她,却发现对方抱得极紧,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清醒?我一直很清醒……”凛月抬起头,迷离的绯瞳直直地望进沈清弦眼底,那里面翻涌着沈清弦从未见过的、浓烈到化不开的痛苦与挣扎,“清醒地看着你走……清醒地看着你与我为敌……清醒地……想着你……”

最后三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像一道惊雷,猛地劈在沈清弦的心湖之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想着她?

是怎样的“想”?是宿敌之间不死不休的“惦念”,还是……

不等沈清弦细想,凛月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般,猛地松开了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背对着她,肩膀微微颤抖。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她摇着头,声音变得尖锐而痛苦,“我们本该……本该……”

她的话语再次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压抑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呜咽。那背影在昏暗的殿内显得格外单薄而脆弱,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冷硬与威严。

沈清弦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颤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三百年的敌对,无数次的生死相搏,早已让她将凛月定位成一个冷酷无情、野心勃勃的魔头。可眼前这一幕,还有之前那些看似矛盾的行径——不惜代价的相救、小心翼翼的疗伤、近乎偏执的“需要”……都像是一把把钥匙,正在试图打开一扇被她刻意尘封了三百年的门。

门后,是她们最初相遇时,那并非全然对立的立场,是秘境中并肩作战的短暂默契,是月下论道时彼此眼中闪烁的欣赏……以及,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后,凛月转身离去时,那双绯瞳中一闪而过的、被她当年解读为“阴谋得逞”,如今回想起来却更像是……绝望与痛楚的眼神。

难道……当年之事,另有隐情?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

就在这时,凛月忽然转过身,脸上的醉意似乎被一种极度的痛苦取代,她捂住胸口,猛地咳嗽起来,指缝间竟渗出了暗红的血迹!

沈清弦脸色一变,立刻上前扶住她:“你受伤了?”是那日镇压叛乱留下的旧伤未愈,还是酒气引动了伤势?

凛月推开她的手,力道却软绵绵的毫无威胁。她抬起沾染血迹的手,看着那抹暗红,痴痴地笑了,笑容凄艳而绝望:“伤?这里……这里更痛……”她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绯瞳中水光潋滟,几乎要滴下泪来,“沈清弦……这里……好痛啊……”

话音未落,她眼中的神采迅速涣散,身体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向前倒去。

沈清弦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将她接了个满怀。

冰冷的玄衣,滚烫的肌肤,紊乱的气息,以及那浓郁酒气也掩盖不住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独属于凛月的清冷幽香。

沈清弦抱着昏迷不醒的凛月,站在原地,一时竟有些无措。怀中的人轻得不可思议,完全不像那个挥手间便能掀起腥风血雨的魔尊。那苍白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与血迹,眉头紧蹙,即使在昏迷中,也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她将凛月扶到榻上,动作有些生疏地替她擦拭掉唇边与手上的血迹,又拉过云毯盖在她身上。做完这一切,她站在榻边,静静地凝视着那张褪去了所有冷漠与伪装、只剩下脆弱与疲惫的睡颜。

醉酒后的呓语,失控的情绪,心口的伤痛……还有那一声模糊不清的“想着你”。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沈清弦不敢深思,却又无法忽视的答案。

凛月对她……

沈清弦缓缓抬起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凛月脸颊时,蓦然停住。仙魔之别,正邪之防,三百年的恩怨……如同无形的天堑,横亘在她们之间。

可是,若当年之事并非她所想,若凛月这三百年的执着与针对,背后隐藏的是另一种她从未察觉的情感……

那她们之间这不死不休的局,又算什么?

殿内,酒气未散,定魂香的青烟依旧袅袅。

沈清弦看着沉睡的凛月,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近乎茫然的困惑。

一直以来的认知被动摇,坚固的道心,因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宿敌的隐秘情愫,而产生了一道细微的、却不容忽视的裂痕。

这醉影朦胧的一夜,揭开的,究竟是真相的一角,还是另一个更深的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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