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北大街28号，呼叫支援。”

姜渔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眼泪已经不自觉爬满脸颊。

如果于队长知道，怪物并没有和他同归于尽；如果他知道，自己的牺牲是毫无意义的……

不知道谁捡起了于队长的枪，杀死了那个思觉塌陷的男人，而后把所有子弹打向了衍生体，意料之中的毫无作用。

人群已经接近崩溃，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了姜渔身上：

“完了！巡城部的人也死了！”

“你刚刚不是跟他说话了吗？你也是巡城部的人对不对？救救我们啊！”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姜渔有些愕然，她瞪着他们摇头：“我不是巡城部的人，我只是普通人。”

“那我们怎么办啊？”

“你放屁，你就是！你肯定想自己逃跑！”

“怎么跑？这里是死路！”

忽然，人群中一个男人眼中精光一闪，厉声道：“巡城部的人不就是为了在这时候替咱们牺牲的吗？把她扔给衍生体，等她被吃时，我们从衍生体的脚下爬着可以逃跑！”

人群中有人迟疑：“可是……”

“你们想死还是想活？！”

男人大喊了一声，双手挽起袖子就向姜渔冲来。

姜渔只觉得浑身冰冷，视线中，方才还在哭喊的男人，女人，甚至抱着孩子的母亲，都面目狰狞地冲了过来！

如果于队长知道，他拼命救下的是这些自私的魔鬼，他会后悔吗……

姜渔缓缓后撤，她忽然感到脚下踩到了什么，向下一看，正是于队长被炸断的手臂。

他手臂落在地上，手指却指着旁边。

姜渔来不及悲伤，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刚刚于队长引爆的炸弹，将本来光滑平整的墙，炸成了坑坑洼洼的样子。

姜渔目光一凛，她最后看了眼人群，攥紧对讲机，决然地回头一跳，双手紧紧攀住高墙凹凸不平的墙面，再一用力，已然翻身站到了墙上！

“快，拉住我的手！”

姜渔蹲在墙上，试图去拉人群中的女人儿童。

她刚刚注意到，当所有人向她冲来时，有那么几个人眼里有悲伤、怜悯与不忍。

至少，那几个人还残留着人性的善良，还值得她冒险去救。

可是，姜渔刚刚伸出手，衍生体便猛然前冲几米，彻底堵死了上来的路，扑向了人群。她觉察到人群中几个人的动作滞缓，眼神变木，已经越来越多人陷入思觉塌陷了。

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姜渔只来得及接过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再也无法实施营救，便咬咬牙跳向墙的另一端，头也不回地向家的方向狂奔。

身后，哀嚎声此起彼伏。

巡城部都杀不死衍生体……她能有什么办法！？

于队长说的对，她根本不是这块料。

姜渔眼眶通红地奔跑在街巷间，她先把婴儿交给路边救援站点，才马不停蹄地继续往家赶。

对讲机内传来各区的战报，每分钟都有战士在牺牲。

云市几乎全部沦陷。

一路上，姜渔为了避免再次遇见衍生体，绕了许多远路，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尽可能找一切掩体躲避，一躲就是许久，直到再无声响才敢再度赶路。

她也给纪小麦打了许多电话。可通讯系统仍然处于瘫痪状态，信号时有时无，根本无法打通。

……

夕阳时分。

姜渔拖着疲惫的身子，终于来到了公寓楼下。

叮。叮叮叮。

手机响了起来。

终于来信号了。姜渔连忙点开手机，向纪小麦拨去电话。

电话总算通了，可一直没有人接听。

手机的消息界面，停在港湾公寓楼的居民群聊中。

“衍生体来了！大家快跑！”

“我女儿在几楼！你们有人见到吗？”

“我见到你女儿了，她好像在楼下！”

……

小区已经沦陷了。

姜渔压下心中的不妙，冲进公寓楼内，只见一楼大堂，满眼疮痍，洒满了人类的鲜血。

楼上。我的家在楼上，衍生体应该不会很快上到那么高的楼层……

姜渔看了眼大堂左侧，电梯已经停运。她只好深呼吸一口气，迈向右侧的步梯间。

如果衍生体选择上楼屠杀的话，步梯也是它们的唯一选择。

可姜渔没得选，这同样是她与纪小麦汇合的唯一选择。

结果，姜渔刚迈出两步，竟忽然听到大堂中回荡着断断续续的哭声。

姜渔愣了一下，那是女孩的哭声，年纪不大的样子。

姜渔看了眼步梯的方向，还是咬咬牙，快步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声音的尽头，是大堂的快递柜。姜渔蹲下身，将容纳大型货物的快递柜拉开，果然见到一个五岁左右的女孩。

她抱着自己的玩偶，满眼泪水，浑身颤抖，当快递柜打开时，她惊恐地看向姜渔，又连忙摇头说：“你不是姐姐……你不是姐姐！姐姐让我躲在这里的！”

女孩伸出小手，竟从里面将柜门再次死死关上了。

姜渔一怔。

或许是巡城部的人来了吧。她第一时间想到这个逻辑，心里稍稍宽心不少，这才转身迈向步梯间。

然而，当姜渔刚刚握住步梯间的门把手时，她听到了一声异响。

姜渔全身僵住，缓缓回身。

一瞬间，姜渔感到自己的心跳仿佛停止了。

左侧的走廊尽头，一只稍小些的衍生体，正悠悠地向自己走来。

姜渔没有跑。

事实上，她已经没有任何跑的心情了。

因为衍生体的嘴里，衔着纪小麦的尸体。

两排獠牙，咬在纪小麦的腹部。她的双手双脚无力地垂着，唯独手里拿着一根已经弯折的钢管，紧紧攥着。

衍生体盯着姜渔向这边走来，在途中时，却停下了。

它听到了快递柜中的低声呜咽。

于是衍生体放弃了姜渔，而是挪动身体，数只镰足裹着酸液，发出嘟嘟嘟的声音，快速迈向快递柜。

这正是逃走的最好时机，大脑中的求生欲告诉姜渔。

可是，姜渔的腿却不听使唤，她能逃去哪里？

纪小麦已经去世了。

她们曾坚定不移地认为，只要彼此在一起就能抵御世界的一切难题。但危难来临时，她们却分开了。

姜渔觉得自己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气。

快递柜中的女孩，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她停止了哭声。

于是，姜渔清晰地听到女孩隔着快递柜，发出闷闷又怯懦的问话：“姐姐，是你吗？”

“姐姐，你说话呀？是你吗？”

“是……小麦姐姐吗？”

“小麦姐姐，你说话呀，你赢了吗？你赢了对不对？”

那一秒，姜渔心中紧绷着的某根弦，终于断了。

是啊，她怎么忘了，小麦对这个世界有着一腔近乎愚蠢的善意。

姜渔甚至能想象，纪小麦看到群里母亲的求救，毫不犹豫地选择去救那个女孩。

不远处，纪小麦的尸体被摔在地上，她的手仍死死握着那根弯折的钢管。

你要做但没做完的事，让我替你完成吧。

姜渔擦去眼角的泪，缓慢而坚定地转身，抄起了门边一根断裂的钢筋。

咚，咚，咚。

姜渔用钢筋敲击着墙面。

对面，衍生体闻声扭过了身体。

姜渔看着它巨大而丑陋的头颅，四肢，口器，恍惚间好像听见了纪小麦的声音，她说：

“姜渔，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强的！”

纪小麦，你那些不着边际的信任，我收到了。

此时，姜渔有一种直觉，自己能看到对方身上的各种弱点，她还有一种感受，那就是她的鲜血正在血管中沸腾翻滚，那是一种狂暴的咆哮，宛如能席卷一切的海啸。

这场海啸形成了一股力量，她觉得自己能贯穿对方的头颅。

“来。”姜渔说。

似乎听懂了姜渔的话，衍生体猛地发出一声尖啸，向姜渔冲来！

姜渔也并不躲避，她手持笔直的钢筋，像千年前战场上的骑兵握紧了长枪，同样向衍生体发起了冲锋！

越来越近了。

姜渔默默凝聚着力气，计算着步伐，随着双方的距离变得近在咫尺时，衍生体挥起了它的镰足！

太快了！

姜渔目光一凝，尽力躲闪，仍然被刺穿了左臂，随着巨大的惯性被甩到地上。

砰！

好疼……血液流出的瞬间，姜渔的大脑却愈发清醒。

姜渔猛地抽出手臂，喘着粗气翻滚到旁边。

她看到一旁纪小麦的尸体，已经慢慢被酸液腐蚀。

纪小麦刚也是这样战斗的吗？

她疼不疼？

视线跃过纪小麦的尸体，不远处还有一个被摔烂的生日蛋糕，上面画着一个奇怪猫猫的图案。

今天是小麦的生日啊，姜渔感觉心中一阵钝痛。

她的蛋糕掉在了一旁，上面也撒满了腐臭的酸液。

姜渔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高举钢筋，视线凝聚在一点上，那是她刚刚被贯穿手臂时所看到的：在衍生体镰足的关节处，并没有甲壳的保护！

姜渔用力刺出，钢筋不偏不倚地，生生刺入了衍生体张开的镰足关节处！

下一秒，姜渔抱紧韧性极好的钢筋，借力将自己弹到高处，她俯瞰下去，衍生体已经张开嘴，口中两根绿色软管组织赫然入目。

姜渔眉头一皱，回忆起之前衍生体的攻击方式，随即将重心往左偏移，几乎是同时，两根绿色软管射出两道酸液，正好射向姜渔偏移前的位置！

姜渔并没有心情庆幸劫后余生。

在半空坠落后，她并不死心，而是顺势捡起纪小麦掉在地上的钢管，依靠仍然刺在衍生体关节处的钢筋，再一次翻向半空。

似乎因为酸液也需要时间产出，这一次，衍生体并未射出酸液，姜渔则毫不犹豫，将钢管深深刺入衍生体的一只眼睛！

悲鸣声中，姜渔再次抽出钢管，落在地上，俯身冲到衍生体的身侧，又将钢管刺入衍生体的腹部！

鲜血四溅，衍生体的反应越发愤怒，但行动已经变得迟缓。

姜渔没有丝毫大意，她冷静地观察着对方，只要抓到对方的破绽，便重复一次刚刚的攻击：翻身浮空，将钢管刺入眼睛，再拔出，落地攻击腹部……

渐渐地，衍生体的八只眼睛已经全部被刺瞎，它悲鸣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无力地趴在地上，连一口酸液也吐不出来。

姜渔则托着伤痕遍布的身子，站到衍生体的身前。

她气喘吁吁地，将钢筋高高抬起，下一秒，狠狠贯穿了对方的头颅！

衍生体再无声息，大堂陷入死寂。

姜渔呆了很久，才慢慢走到快递柜前，她打开门，看着小女孩惊恐的眼神，不等对方说话，将对方搂进怀里。

“看，姐姐赢了。”她轻声说。

怀中的小女孩焦急地寻找着纪小麦的身影，“小麦姐姐呢！”

在她被路人推开的时候，那个拎着蛋糕的姐姐告诉自己，会没事的。

可那个姐姐呢？

不远处，纪小麦的尸体已经只剩下一滩绿色酸液。

姜渔用手掌覆盖住女孩的眼睛，自己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原来，她真的有能力杀死衍生体，却在关键时刻选择了逃避。

如果她勇敢一些，也许于队长就不会死，她就能快些回家，可以和纪小麦一起救下女孩。

她还没来得及跟纪小麦说声抱歉。

抱歉啊小麦，我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

不远处，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冲下来，抢过了姜渔怀中的女孩。

她嚎哭着向姜渔说着谢谢，谢谢你救了我女儿。

姜渔跪坐在地上，她的咽喉好像被什么扼住了，快要喘不过气。

“不是我。”她只是呆滞地摇着头否认。

……

衣服口袋里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姜渔机械地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对面是一个急切的女声：“是姜渔女士吗？您去年的血检结果出来了！这份报告完全可以加入巡城部！你现在……”

电话的信号再一次中断了。

公寓的大堂中，姜渔闻言怔住。

命运二字，于自己而言像是个笑话。

她无力地垂下了手机，自嘲地笑了起来。

“可我不需要那种东西了。”姜渔轻声说。

……

市中心，巡城部云市总部，血检室内，刚刚与姜渔通电话的工作人员仍在不断拍打着电话。

“姜渔女士，你听得见吗？事实上你的结果非常优秀！”

“不……不是优秀，是前所未有！你或许是现在唯一能挽救云市的人！姜渔女士！”

“你听得到吗？你能来巡城部这里参与救援吗？姜渔女士？”

女人带着哭声的呼唤没有任何结果，只有陆续响起的几声爆炸，回应了她。

她连忙放下手机，正要出门时，一只更为巨大的衍生体，已经破墙而入！

血染红了巡城部的每一条走廊。

人间炼狱中，在女人眼里象征着希望的一纸报告，垂落在鲜血中，又被燃烧的火焰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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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序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