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免不了一场口诛笔伐。
宋辑宁昨日所为,等同是把皇后的脸面,把傅家的脸面摁在地上戏踩。
一派是拥附傅丞相的老臣,一派是拥护皇帝的新仕。
历朝历代,皇帝宫室中人,不封后妃位分,封为女官的比比皆是,宋辑宁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陛下要纳谁,乃是陛下的家事,我等怎可置闻?”新仕与老臣唇枪舌战。
新仕多为平民,思想方面与宋辑宁极为相合,毕竟他不是娇养大的,更能体会普通人的疾苦。
为首的尚书令苏衍便是宋辑宁一步一步提拔上来的,若是对的事,自是鼎力支持,以皇权为上。
怀钰的身份,宫中什么位分她都担得。
可宋辑宁不愿她做那后宫妇人,他要与她共拥这天下,绝不是普通后宫妇人能做到的。
他要将来她的手中也有与他相当的权力,绝不单单将她束缚在后宫之中。
“既为女官,怎能是家事!”傅丞相与苏衍吵的不可开交。
“终归女官也由太后执掌,怎由得你置喙。”
一切只因,宋辑宁想将怀玉抬为内司。
后宫之中,往往也只有侍奉太后数十载的贴身女官,还得有过人才干,才能得此位置,掌宫内诸事,若是皇帝与太后器重,甚至可以代为掌管凤印。
宋辑宁这么做,就是摆明了要削皇后的权。
听他们吵的头疼,宋辑宁知晓此事不易,却也没料到这帮老臣反应这么激烈。
他虽杀伐果断令人生畏,但是朝堂之上总归是需要权衡利弊,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
“退朝——”
众人随着邹荣的声音再朝上看去,已不见宋辑宁身影。
朝堂上发生了什么怀钰并不知晓,只见宋辑宁阴沉着脸进来,她从未见过他这幅神情。
邹荣随着他身后传膳进来,旁边还站了试菜之人,每道菜一一试之,以查验是否有毒,布菜的荤腥主次也极为讲究。
宋辑宁进来后低沉着脸,坐着不说话,怀钰不免有些紧张。
宋辑宁看着她,他都生气的这么明显了她看不见吗。
阿云已经布好了碗筷,他没让怀钰坐,怀钰也不敢坐下。
“若是从前,你对朕不会这样拘谨。”宋辑宁这话,听起来满是失落之意。
若是从前,她会坐下同他一起用膳,会劝他多进膳,才能养好伤口。
“陛下也说了,那是从前。”
就像现在,他们无法再是从前纯粹真挚的感情。
就像从前,他从不会逼迫她。
她不敢逾矩,宫中规矩繁琐她不得不遵守。
“你们都出去。”宋辑宁看着眼前这些奴才打扰他与怀钰,他烦。
邹荣有些为难,皇帝用膳时,他们不能离开的,要记录着陛下每道菜用了几筷,是否有贪食,最不济也是怕皇帝吃了食物得了风疹,万一医治不及时。
宋辑宁一直都是个别扭的人。
怀钰接过阿云手中端着的米饭,放在宋辑宁面前,“陛下请用膳。”
他就是见不得她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从前那股矫情劲儿哪去了?
“坐着,用膳。”宋辑宁冷声说道。
阿云急忙给怀钰布了碗筷,按规矩来一向是只有帝后才能一同进膳的。
“这,于礼不合…”怀钰迟疑,不敢入座。
“朕可不记得你是什么守规矩的人。”她在皇兄面前就可以肆意展露自己的性子,对他就一定要这么生疏吗。
“传出去,不好。”她可是在为了他名声着想。
宋辑宁没有想过,先帝看起来是何其仁善之人,而他,雷厉风行且常常冷脸,这宫里谁看了不害怕,不谨小慎微地侍候着。
“他们若敢传出去,便不用活了。”宋辑宁耐着性子答着怀钰的话。
殿内众人齐齐跪地说着不敢。
怀钰被他揽着坐下,见他脸色阴沉,给他夹菜,却又被邹荣说着不能劝膳。
一顿早膳用地怀钰是极其累。
见宋辑宁神情缓和了许多,怀钰试探问问,“辑宁,让我见见太后,好吗?”
有事求他便叫他辑宁,无事便是陛下。
宋辑宁这次没有拒绝,他要将怀钰抬为内司,若是朝堂中成了,也需太后允准盖了金印,这于太后来说,何尝不又是一个侮辱。
如此寂静的偏远角落,宋辑宁为何要将太后安置在这里。
门外守着两名侍卫,见怀钰是阿云带来的,才开了宫门。
宫门常年无人修葺,被晒得掉了色,淡红色的木皮斑斑脱落,院落中枯萎的杂草丛生,厚厚积着的雪也没有人铲开。
怀钰颤着双手推开了寝殿的门,屋内没有烧炭,有些阴冷潮湿,太后瞧着随门而入的阳光,伸手挡了挡。
“姑姑。”怀钰匐在她膝上,见她如此枯槁,不免心疼。
见着她,太后没有预想的期许,径直一巴掌打在了她脸上,“你别叫我姑姑。”她没有她这种侄女。
极重的一巴掌,怀钰被打的侧了脸,“姑姑…”太后从前从没打过她的。
太后被关在这里,对如今外界的事知晓的不多。
本不知晓怀钰与宋辑宁现下的一切,偏偏宋辑宁前几日要来刺激她,告诉她他要的不仅是夺了江山,还要夺了她儿子的一切。
“你不知道是他杀了安儿吗?你怎么还能对着他一起?”太后顿时泪流满面,指责怀钰。
怀钰何尝不难过,朝太后解释,“姑姑,我知晓的,您知道的,我心中一直…”
又是一掌甩去,“你若是真知晓,就应该杀了他,而不是在他身边承恩。”
这一掌刮伤了怀钰的右脸,一条细长红痕留下,怀钰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后,“我在姑姑眼中就是,如此不堪的人吗?”
她是说不清自己对宋辑宁的情谊,或许是可怜?可怜他的过往经历。
可姑姑怎会认为她不难过,她也犹如万箭穿心般难受疼痛啊。
“进了宫,身上什么利器都带不了。”怀钰哽咽,“父亲兵权也被收了回去,姑姑,你我都有家人,我们都是纪氏的人。”
闻此,太后手中的暖炉掉落在地,兵权都没了,那她还谈什么东山再起。
怀钰握住太后冰冷的双手,“姑姑,我会好好护着您的,您信我。”我也会亲手拿回他的江山,耳目众多,这句话怀钰只能在心里诉说。
不过片刻,阿云就催促着怀钰离开,“纪少主,该走了。”
宋辑宁没有给怀钰多少时间看太后,他跟阿云说了最多只能让她说五句,他怕时间给的太久了,太后说多了些什么。
毕竟那年宫里发生了什么,太后可是清清楚楚的。
“您的脸。”阿云惊呼。
怀钰摇摇头,她只觉脸火辣辣的,并不知道被太后的指甲刮伤了脸。
“回来了?”
怀钰愣住,他一直等着她吗。
一眼便注意到她的脸颊,脸色一沉,放下手上奏折,抚上她的脸,沉声,“怎么回事?”
怀钰没有说,总不能说是太后打的。
宋辑宁朝阿云问去,阿云与另外两名侍女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阿云和盘托出,三人不停磕头说着奴婢知错。
宋辑宁吩咐:“去宣章太医。”
章太医是太医院的院判,以往只给皇帝和太后诊脉。
怀钰拉下他的手,不知道越碰越痛吗,姑姑也真是打的有些重,不过一巴掌而已,“没事的,明日就好了。”
“你管这叫没事。”宋辑宁捏住她肩膀直视她。
宋辑宁少有生气,但生起气来,免不得立政殿就会少几个人。
“全部赏了板子扔去暴室,拉去尚宫局前给朕狠狠地打。”宋辑宁脸色阴郁,指着邹荣让他去办这事。
尚宫局前打板子,摆明了是要以儆效尤,告诉她们护不好怀钰,亦或者伤了怀钰,就是这样的下场。
宋辑宁赐的板子,那可是要人命的板子。
三人求饶也无用,邹荣叫人将她们拉了出去。
“辑宁。”情急之下,怀钰又叫了他的名字,“只是小伤,不至,打她们板子。”
宋辑宁生起气来,着实让她觉得陌生。
章太医听得陛下传召,急急赶来,“微臣参见陛下。”
“给她看看。”宋辑宁摁着怀钰坐下。
怀钰还想着求情,她不想因自己的一点小事伤了旁人。
“你若想她们活命就闭嘴。”
章太医查看一番,“回禀陛下,只是轻微外伤,只待自愈即可,微臣这就去拿消肿止痛的药。”
“你听见了,我没事,快别罚她们了。”怀钰着急。
宋辑宁只一个眼神示意,邹荣就知道要怎么做。
他没跟怀钰说,见怀钰着急的样子反倒觉得有趣,她有情绪的样子,这样,好像能离她的心近些。
宋辑宁接过邹荣递来的药膏,亲自给怀钰抹上。
怀钰有些抗拒,“我自己来。”
宋辑宁没停下手上动作,怀钰又问:“你不要罚她们,好不好?”
“只此一次。”知晓宋辑宁是答应了,怀钰算是松了口气。
“若不惩罚,她们怎知尽心护主。”他是在保护她,“这世上,朕不愿任何人伤了你。”
怀钰心中失望,可你杀了他,就已经是伤了我了,“不是只有身体的疼痛,才是受伤。”
这话说的小声,宋辑宁却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
手下抹药重了一点,怀钰喊疼。
“刚刚不是还说没事,现在喊什么疼?”
他是要她爱护自己,不然他就罚侍候她的人来提醒她。
至于太后这巴掌,他给她记着了。
宋辑宁未亲自问怀钰她跟太后说了些什么,从阿云口中问的一清二楚。
因为氏族委身在他身边,这样也好,人在,心以后也会在。
只一夜共处,宫中多了许多传闻。
未免污了怀钰的耳,宋辑宁下令,若是谁敢多言就让裴朝隐拔了谁的舌头。
这话传到了未央宫中,傅霓旌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的面容。
“小杳,你说,本宫是有哪儿不好?”
“陛下为何,从不来看本宫?”
傅霓旌及笄时嫁与宋辑宁,傅家助他夺了帝位,也算是患难夫妻。
她是按着皇后的标准培养着长大的,处理宫中事物她处理得井井有条,从未有过半分不矩。
她想不明白,宋辑宁为何从不正眼看她。
傅霓旌起初与这后宫众人一样,都以为是宋辑宁朝务繁忙,直至那日见到了怀钰,宋辑宁对怀钰那珍视之情令她如此陌生,是她从未见过的。
今日朝堂之事有所耳闻,更是让傅霓旌心情跌落谷底。
内司…何等官职,女官最高的官职,她看起来比她还要小两三岁,她怎么配得。
“听说昨夜,彤史去了。”傅霓旌难掩失落之意。
小杳不知如何安慰,“娘娘,可要告知丞相?”
“不可。”傅霓旌阻止,怒斥小杳:“我虽不喜,也不可能伤了她,往后莫要再说了。”
若是告知父亲,父亲一定会为了她…
要靠伤人得来自己想要的,她亦不屑。
可若是她真伤了怀钰,宋辑宁又会如何处置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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