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日,除了随侍的侍女,宋辑宁少有来叨扰怀钰。
怀钰倒也乐得自在,宋辑宁不来打扰她,她就不用小心翼翼的端着。
这人现在越来越容易动怒,处置犯错之人亦是毫不手软,她已经摸不清他的脾气了。
宋辑宁逃避着内心的情愫,他只是见了怀钰就心尖刺痛,明明是一起长大,她对他怎么就比对别人差了那么多呢。
他已经不是那个任人欺辱,身份卑微的四皇子了。
他现在是手握大权的天子,他可以给怀钰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那是皇兄都给不了的一切。
思绪之中,手中的酒,竟喝了一半,什么时候,他居然染上了酒,大抵是怀钰跟他说借酒消愁的时候。
可笑的是他如今才知晓怀钰不喜饮酒,想到这儿将酒斛中的酒全部倒在了地上。
怀钰不喜酒,他以后便都不饮了。
侍女们搬了十几个锦盒进了,放置在桌案上一一打开。
竟全是发簪,宋辑宁送她这么多发簪作甚,阿云笑道,“纪少主,陛下说这些是补给您的生辰礼。”
这些寻常俗物,怀钰有的不少,此刻并没有多少感触。
一把钥匙放在怀钰面前,“陛下还说,往后茗苑,是您一人的地方,只给您一人进。”
那日说送给她,还真送给她,她要那伤心之地做什么,拿起钥匙丢出了窗外。
茗苑对于怀钰来说确实是伤心之地,可对宋辑宁来说是与她初见的地方,是他此生之幸的开始。
陛下赐的东西被扔了出去,又苦了这几个侍女,只能无声地在外翻找着。
没忍住思念之意,刚到兰台就见此一幕,她怎么这么糟蹋他的心意,心中难免叹息,他知晓她不想见她,可是将这天子居住的寝殿都独给她一人住了。
“陛下。”众人跪了一地。
怀钰也起身准备行礼,宋辑宁一把扶住她,“朕说过多少次了。”提醒了她多少次了不用跪他,她偏偏不听。
“朕只是想来陪你用午膳。”他想她了。
“我不想用你那些膳食。”她是真不喜欢那些膳食,口味这么清淡,吃什么还要有定量。
见怀钰面露嫌弃,宋辑宁好奇,“那阿钰想要什么?朕让膳房给你备来。”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怀钰也没回答。
怀钰看着似是不挑食,这么些年宋辑宁确实也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
他只记得怀钰及笄时说,希望每年生辰都能收到貌美的发簪。
可怀钰那句话,是对先帝说的,不是谁送的东西她都会喜欢的。
怀钰认真:“我想出宫。”宫里,不适合她,规矩多得她内心郁结。
宋辑宁自然又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出了宫,他害怕她会突然就不见了。
出了宫,她便会不要他了。
见他如此,怀钰无奈解释:“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气。”
“这宫里这么大,几天都走不出去,还不够你透气?”宋辑宁不解。
怀钰看向窗外,眼中充满期许与渴望,“辑宁,你没见过宫外百姓的生活,那种幸福,是你我一生都不能企及的。”
她最向往的平民百姓的生活,一家人,日出而耕,日落而息,是何等自由。
“有你在,朕就是幸福的。”听他没厘头的又来了一句这种话,怀钰发怵。
转瞬,宋辑宁却一副忧愁模样,“等你见过他们为了生活不得不抛弃家人,为了生计用孩子换取钱财时,你还会觉得幸福?”
怀钰一顿,她似乎真的从未想过。
她羡慕寻常百姓的生活,前提是她不用为生计发愁。
她从始至终都是上位者,又怎能体会普通平民的疾苦,宋辑宁竟有些心酸。
他在位这些时日,为了体察民情,没少出宫私访。
就最近而言,也不太平。
朝中冗员居多,加之先帝加重了赋税,前两年又逢干旱收成不好,众多百姓过得并不算好。
冗员对改善民情并无多大用处,反倒是会夸大其词吹嘘百姓生活如何幸福。
可这些冗员却不能罢免,牵一发而动全身。
恰逢此时,邹荣敲门,“陛下,苏大人和李大人求见。”
宋辑宁无奈叹了口气,他这几日其实每日都想跟她一同入膳的,可朝务实在繁忙,一天也脱不开手。
“你好生休息,朕过些时日再来看你。”宋辑宁起身离开。
一会儿说要用午膳,一会儿又说过些时日再来,怀钰不知他究竟想如何,也没答应让不让她出宫。
这些时日,忙于处理江州水患,宋辑宁已是焦头烂额。
江州地处江岸旁,近几月暴雨连绵,洪水摧倒了附近不少村庄,朝中至今找不到什么治水之才,国库的银子流水般花出去,却没有什么成效,连着好几个庄子遭了殃。
与大臣在立政殿商讨了好几个时辰,宋辑宁明显有些力不从心,捏了捏眉心。
傍晚,便见邹荣火急火燎地来了兰台,气喘吁吁,“陛下,晕倒了。”
“你说什么?”怀钰起身放下手中的书卷,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担忧。
“少主快去瞧瞧吧。”邹荣是想着有怀钰在身旁,宋辑宁兴许听着她的声音会快些醒来。
不过半日,宋辑宁怎么就会晕倒了。
怀钰快步随邹荣去了立政殿,右偏殿放置有床榻,是方便宋辑宁平日午休小憩的,太医在榻前施针。
怀钰问道:“陛下晕倒之事,你们可有宣扬出去?”
众人皆摇摇头,怀钰朝众人警告:“谁若敢说出去什么,待陛下醒了,当心自己性命。”
宋辑宁有没有亲信她不知晓,可宫中是没什么人能帮着他的,皇后傅家野心勃勃怀钰也是有所耳闻的,她们纪氏如今朝中无人,太妃曾经只是婢女,更无半点根基。
宋辑宁才登位一年,此刻若是让外人知晓他晕倒,只怕是会出了乱子。
偏偏此刻,“皇后娘娘到——”门外传来通传的声音。
怀钰暗道不好,在皇后将推门而入时,走至门前拦住了皇后。
怀钰拦着,不让她们进去。
“你好大的胆子,敢对娘娘不敬。”小杳斥呵。
怀钰抵住门,她虽恨宋辑宁谋害了先帝,可宋辑宁也是从小与她一起长大的情谊,她也不会让他陷入险境。
这皇后,说的难听些,就是傅家的眼线。
怀钰低声:“陛下在于我…共事,娘娘确定要进来自取其辱?”
傅霓旌听得如此露骨之言,推门的手顿住,立政殿是处理朝务的地方,宋辑宁以往是从不会荒废朝政的。
可她此刻进去,只怕更惹得宋辑宁厌恶。
见她不再想推门而入,怀钰这才闭了门,叮嘱守在殿外的阿云,“你在此好好看着,不能让人进来。”
连先帝与宋辑宁她都敢忤逆,何况是对她毫无威胁的皇后。
怀钰问向太医:“如何?”
“陛下这是操劳过度,休憩不足导致的晕厥,并无大碍,只是长此以往,易损伤躯体。”
怀钰想起他年少时,也有一次是这么晕过去的,只为能取得胜役,连夜召集众将在军营商议布阵,两三日没合眼。
那次他昏睡了三日,太医也是说他这样长此以往损伤躯体。
怀钰后来才得知,他还受了伤,被敌军刺中了臆骨,还好伤口不深保住了性命,只是他从没在她面前提及过。
怀钰数不清那是自己第几次去给他送药了,嘱咐他要快些好起来,才能击溃敌军,还跟他说这事只有他能做到。
难免还是心疼,守了整整一夜。
宋辑宁醒来时只见怀钰跪坐在踏前,趴着静静地睡着了。
“邹荣,进来。”听得宋辑宁的声音,打盹的邹荣瞬间清醒。
不用宋辑宁问,邹荣便将昨夜的事情一一呈说。
怀钰处理事情,一如既往令他安心。
他就说过,只有他们二人才是一对璧人。
内心触动,天气这么冷,坐地上也不怕染了风寒,起身将她抱到了塌上。
邹荣识趣的退了出去。
怀钰本就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闹醒来便见他将她拥住,本能反应之下反手就想甩过去。
宋辑宁接住她的手,“什么时候改改你这爱打人巴掌的喜好,地上凉。”
外面天已大亮,是已经过了卯时,“今日早朝,怎么办?”怀钰问他。
宋辑宁没答,只静静地拥着她,继续入睡,怀钰也不敢动。
此刻才觉,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追在她身后,叫她阿钰姐姐的人了…
“问你呢。”怀钰指尖戳了戳他。
宋辑宁握住她的手,闭眼答她:“我累了,歇下吧。”
他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睡一觉了,怀钰在他身边他安心,可以好好休息。
他不担心什么,这点事情,苏衍和邹荣会给他敷衍过去的。
“阿钰不是该恨我吗,怎的还要担心我?”
这话,也问住了怀钰。
是矣,她为何会担心他。
她应该怨他做局除了先帝的,可生在皇家此事又何其正常,她的母亲也是因为皇权斗争,才成了前朝公主的。
若要细说她其实也说不清,或许只是心中还存有一些儿时一同长大的情谊罢,又或许只是心疼他儿时的历程。
恨他吗,她或许是恨的。
怀钰在身侧,宋辑宁入睡的格外安心,只是这青天白日的,怀钰醒了哪还睡得着。
午时,邹荣来询问是否要用午膳,宋辑宁独自一人在榻上醒来,怀钰不见人影。
刚想询问,就见怀钰手里端着药碗进来,她长这么大,以往都只有别人伺候她的份儿,“喝药。”像是命令的语气。
只是不能像是从前那般,劝他喝药的情形,宋辑宁失落地接过药碗,“这些事,让奴才去做就好。”
一饮而尽,猝不及防揽过怀钰,一瞬触及,似是试探,怀钰尝到了一丝药味儿,她发愣的时候宋辑宁就看着她。
反应过来,怀钰气恼,“宋辑宁,你不要脸!”她好心来照顾他。
不要脸?怀钰每次骂他都是这三个字,他确实不要脸,若是要脸面他如何与她继续。
“陛下,尚书令大人求见。”门外通传。
怀钰想起身,“我出去了。”
他们若是有朝务要谈,她在这儿也不好。
就这么怕被人瞧见她与他共处?宋辑宁将她拥着,戏谑:“这儿有隔帘,你别说话,没人知道你在里面。”
他倒不怕她说话,越多人知道她跟他共处,他越是高兴。
拗不过他,他已经让苏衍进来了。
“陛下。”苏衍行了臣礼,娓娓道来:“回禀陛下,江州来报,天晴之后两岸的岸道已经清理干净了。只是如今国库不充盈,若是大兴水利,难免会有人中饱私囊。”
此等问题,亦是宋辑宁最为苦恼的,层层下去,到了地方,盘削下来的银子自然是不够的。
朝中心腹不多,此刻派谁出去治理水患都是难题,也没什么能才可让他启用。
江州地处偏僻,他总不能亲自去勘察。
“下面现下可有报来治水之案?”宋辑宁面色严肃,怀钰还是头次见他这神情。
“地方报上来的难免有所隐瞒,臣请奏陛下派裴将军前去勘察,以确立治水之案。”苏衍此举是深思熟虑之后的。
傅氏门生在朝中众多,派谁去,不管是否能够治理好水患,都会助长了傅氏焰气,对陛下掌权更无益处。
但裴朝隐不同,他无父无母族中无亲人,又是陛下提拔上来的,必会尽心做好此事。
“以此撰写诏令,与裴卿速速商议,下达江州。”
“臣遵旨。”苏衍领命,继续回禀着朝中别的诸事。
原来坐上这个位置后,会如此疲累,怀钰心想,先帝也会如此吗。
登位一年,刚处理完旱灾,又来水患,宋辑宁虽颁布诸多诏令得了些民心,可民心未稳,这些事上若是处理不好,后果严重。
待苏衍走后,宋辑宁起身去正殿,堆了一日奏折未批阅,刚醒来,就要开始处理朝政吗。
牵着怀钰的手坐在御案旁。
还真是不怕她干政,“你就不怕我将你这奏折中的机密偷拿了去?”
宋辑宁淡然,“你不敢。”牵连九族的大罪。
怀钰没再说话,不敢不是不会。
“阿云,送少主回兰台。”她在这里,他怎么能专心处理朝务。
况且她昨夜怕是没睡好,应当回去好好歇息的。
怀钰有些憋屈,只以为他是听得她那话就要赶她走,莫不是真怕她窃取朝中机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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