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禾。”院外传来了一个成年陌生男子的声音,他认识水禾?
水禾闻声提裙向屋外飞奔而去,却被九溟一把抓住了手臂。
“屋外来人身份尚未清楚,你怎如此没有防备之心。”九溟的声音里竟夹杂着一丝愤怒,这好像是九溟第一次对水禾用这种语气讲话。
水禾却也丝毫没有在意,推开了他的手,“是柳叔叔,是他来了。”
俊竹山上已生灵智的精灵,天生地长是没有父母缘分的,但是这位柳叔叔作为俊竹山上千年前化形之人,给予了其他幼小的生灵如父母般的照顾,所以在水禾心里他便是最值得信任的,即是他来了,便不用再担心。
柳叔叔,柳树,柳公子!
还未等九溟反应,水禾已跑到院子中央。
“站住!水禾!”万幸还是来的及的。
水禾站在原地回头看向九溟的眼神甚是疑惑。
“你是袭击我的柳妖,也是夺了俊竹山所有生灵精魄豢养尸体的柳公子,我说的对吗?柳公子。”此刻九溟剑指前方,气势如虹。
水禾站在二人中间,甚至向九溟的方向退了退。
头脑中飞速消化着九溟的话,什么意思,夺了所有生灵的精魄是什么意思?怎么可能,他是柳叔叔啊,她在他布下的阴凉里生长,也是他将自己见到的烟火人间描绘给未化人形的精灵们,他是俊竹山上所有生灵的依靠,他怎么会想要他们的性命呢?
柳公子并没有向九溟想象的那般愤怒化妖,他只是摇了摇头,平静地开口驳道:“这位少侠在说什么玩笑话,你我从未见过,怎么开口便行污蔑之事?水禾你出门一趟,就交了个这样目无尊长信口胡邹的朋友?”
“柳叔叔,他只是……”
九溟打断水禾的话继续揭露柳公子的罪行:“阿和姑娘死后你夺取俊竹山精灵精魄以使得她尸体不腐,年复一年你用成百上千条生命,去挽留一个早就该化归尘土的人,你累罪当诛!若不是多吉与水禾二人巧合被狼妖偷窃带走,恐怕早已经成为你养尸的精魄之一!”
九溟的言辞一句一句似一把利剑一下一下扎在水禾的心头,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青鸾,紫让还有白棋是不是已经遇害?
这一次柳公子眼神中露出了零星杀意,他并未狡辩只是质问水禾:“水禾,你是相信这个认识几日不知来历的陌生小子,还是我。”
一时间水禾不知如何回答,直愣愣的站在原地,一边是以命相救多次的九溟,一边是护她长大的柳叔,她真的难以抉择。
九溟没有再给水禾犹豫不决的机会,飞身上前,拉起她的手便向相反方向跑去。
此山乃是柳妖盘踞多年的根据地,其中法阵陷阱盘根错节,想要在此处与他一战恐怕并非易事,况且水禾法力尚浅,若是真的打起来又恐无暇照顾,于是九溟只能先选择逃跑。
“你走可以,她必须留下!”
低头一看,水禾的腰肢上被无数柳条缠绕,九溟几乎是立刻催动灵力使出法力震碎柳条,但还是晚了一步,水禾被缠绕的柳条卷走,甩在了柳公子身边不远处。
“九溟你快逃!不用管我!”水禾不希望九溟为救她与柳公子缠斗,只希望他可以尽快脱险,至于她自己,生死由命罢了。
“我在说一遍,她必须留下!”
柳公子终于撕下表面的伪装,露出了平静面具之下尖锐的獠牙。
“我也告诉你,她,必须和我一起走!”他已经表露出少有的盛怒。
九溟唤出问天,一步步走向柳妖。
“不自量力。”随着柳公子一声嘲讽,他驱动无数藤蔓破土而出,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九溟一剑入地腾空而起,转腕舞剑,一道道剑气迎藤蔓而击,“你只有如此本事吗?千年树妖也不过如此!”
柳公子再一次被激怒,他施法催动上方藤蔓击碎洞中巨石,又有无数巨石自空中坠落砸向九溟。
千钧一发之际九溟催动灵力以血为引制成圆形法阵,双手支撑阻挡坠落的石块。
一块又一块巨石坠落压在法阵之上,力量虽有减弱,却也砸在九溟身上,他痛苦支撑许久,一股鲜血还是自他嘴角流下。况且接连两次催动灵力,内息已在体内横冲直撞,难以抑制。
“原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口出狂言,原来也不过如此。”
水禾艰难的从地上爬起,用尽全力给柳公子一击,柳公子却丝毫没有受到伤害,反而注视到了站起来的水禾。
“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浓浓的杀气挤在他的一字一句中。
“你护我,教我多年,最终只为了杀我,还妄图要我报答?”水禾一双杏眼里噙满了失望的泪。她虽柔弱却不懦弱,对于眼前这个卑劣的杀人凶手,她亦没有慈悲的必要,纵使知道自己的术法与他而言不过幼兽斗虎,但她也不愿束手就擒,放弃生命。
话毕,水禾趁其不备,再次出手,草叶凝成利刃,刺进了柳公子手臂。
柳公子冷哼一声,逼出草刃,幽幽开口道:“既如此,那你就去死吧。”
他隔空扼住水禾的脖子,慢慢将水禾提至空中。
强烈的窒息感如洪水般向水禾涌来,她拼命挣扎,奋力摆脱,她不想死,她还要照顾阿兄,她还要亲眼看一看“九溟”,可结果只有越来越真实的濒死感。
九溟看到水禾被柳公子扼住咽喉命之将尽,一股怒火烧至心间,他察觉到血脉中涌起一股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冲破他的理智,控制他的身体,就连周身血脉逆转,亦被这力量平息,九溟借助血脉之力,催动全部灵力将法阵拼全力向上一推,整个法阵击向上空,震碎了所有陨石,强大的灵力托着法阵将上空岩层击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阳光透过孔洞倾斜而下,劲风卷起一阵沙石障目。
柳公子此刻顾不及水禾生死,重重一甩再次将水禾甩在了岩壁上,水禾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痛感迅速蔓延水禾全身,使得她难以站起。
柳公子又立刻收法,紧急寻找烟瘴里九溟的方位。
少年逆光而来,手握神剑,纵然白衣洁白如春日枝头茉莉,但是双目猩红,周身散发业障浊气,不似天神更像由地狱爬出的魔鬼!
柳公子使出法力,带动柳叶刀乘风袭向九溟。
九溟却根本未动,他的身前仿佛出现一道屏障,所有柳叶刀皆被阻挡,他长袖一挥,柳叶刀“唰”的一声,一齐调转方向,片片嵌入石壁之中。
柳公子见势不对,右手处藤蔓蜿蜒缠绕生出一把厉剑来。面对九溟不断靠近,他并未躲避,而是直接奔行,迎面而上。
两人执剑相撞僵持不下,九溟率先破局,手握问天用力向上挑起,柳公子腾空飞旋,剑气激起满地尘埃,然后他整个人如泰山压顶般压向九溟,两剑再次相持,又是九溟率先出击将柳公子狠狠摔向石壁。
如火般的双目睥睨树妖,嘴角轻勾,鲜血好像闪耀的宝石点缀着他的脸,一张宛若圣人的面庞竟出现了如此妖孽的神态!
九溟少侠看似温润如玉,原来一但触及他心中珍贵,也是个睚眦必报的狠角。
趴在地上的柳公子微微抬头,轻蔑一笑,“碰!”的一声他炸成一堆柳叶,人也消失不见了。
“你当真以为那是真的我吗?少年人果真是天真。”魔音绕梁,充斥整个院落。
看来刚才的柳公子不过是分身罢了。
九溟虽然此时头脑仍不算清醒,仅存的理智拖拽着他,让他将地上伤情严重的水禾搀扶着坐了起来。
他刚刚将水禾扶起,就立刻察觉到了来自不同方位的脚步声。
院落正中央一人着青衫,青山杏林,行医救人,是柳公子行医时的装束。
院外一人穿黑袍,黑夜幕怖,杀人偿命,是柳公子屠杀全镇性命之时的衣着。
还有一人从阿和房间缓步而出,一身大红婚服,洞房花烛,良人白头,是柳公子与阿和新婚之夜的装扮。
这三人皆是柳公子样貌,难辨真假。
“竖子小儿,岂敢与我谋?”
三位柳公子同时执剑向九溟与水禾方向攻来。
一时间水禾根本来不及思考,顺势向九溟身上扑去,护住他的心脏,想要为他挡下这致命杀招,幸运的是,没有想象中的痛感袭来,也没有被穿出六个血洞。
九溟抬臂一掌,将三个柳公子同时振飞数丈,其中黑袍公子“砰”的一声化为烟尘。
其余两位柳公子剑刺入地,半跪而停。
九溟站起身来,再度应战。
此刻的九溟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公子温润如流水的他,现在他双目盛火,周身戾气,体内的血脉之力将其完全掌控,在他的头脑中只剩下一个字,“杀”。
三人缠斗在一起,未过几时,千年树妖柳公子竟然渐渐败下阵来。
一剑穿心,青衫公子在问天剑下消失不见。
最后一位婚服公子,想必便是柳公子真身所在。
一剑入肩,九溟将婚服公子逼倒在地,强大的神剑之力亦将柳公子精魄全部震碎。
“噗!”一口墨绿色的液体从柳公子口中喷涌而出。
生,绝无可能了。
杀红了眼的九溟欲将剑之一斜,直接将柳公子断成两半。
“九溟!不要!”水禾高声一喊。
九溟停止了动作,眼底忽现一片清明。随即一口鲜血吐出,先倒了下去。
水禾艰难从地上爬起,踉跄跑到九溟身边,将他抱在怀中,她先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感觉到九溟的呼吸才放下心来。
她质问柳公子:“我喊住九溟留你性命,并不是慈悲之心作祟,你害人性命,本就该受此惩罚。但在你死之前我只想知道,青鸾,紫让还有白棋他们是否已经遭你毒手?他们一点活着的可能都没有了吗?”泪水自她的眼角滑落,本就沾染了尘土的脸,显得更加泥泞,但却遮不住此刻她恨又悲怆的眼神。
柳公子没有回答,也没有了刚才的狠决,只是开口道:“求你扶我到屋里阿和床边去吧……”此刻的柳公子仿佛还是那个护佑他们长大,盘起柳条为他们遮风避雨的柳叔叔。
水禾终究是于心不忍,答应了柳公子的要求。
她轻轻放下九溟,扶起柳公子向屋内走去。
柳公子跌坐在红木床边,泪落无言,他一抹泪水,自言自语道:“我还是没能,还是没能救活你……我还是没能救活你……”
“柳叔……”水禾不知如何开口。
柳公子挥手施法,许多精灵的精魄自阿和的尸体中飞出,飞向了天际。
“他们还能活,但从前精魄已经消散,活不成了。我也活不成了,我要去娶我的阿和了。”柳公子释然一笑。他伸手握住了阿和的手,那是他的爱人,他的妻子。
“痛吗,剑刺向她的时候。”他在问水禾梦魇中阿和被刺死时是否痛苦。
“痛。”水禾回答了他。
柳公子的眼泪再次决堤。
“所以你说,叫我如何不恨!啊?我杀了他们所有人给我的阿和还有我们的孩子陪葬,那又如何?他们还是回不来了。不,我的阿和活着,我能救活她。”柳公子恐已经神志不清,他又笑了,笑的那般苦涩。
墨绿色的鲜血在他的伤口处越流越多。
水禾这样静静的听着,心中愈是悲痛。
她曾真真切切的与阿和感同身受,她感受过阿和与柳公子新婚时的期待与悸动,也感受过被杀时的害怕与无助,她不能说被杀的人完全无辜,也不能断定柳公子害人无罪。
她深知柳公子罪逆深重,却也怜他救人无数却被所救之人杀妻杀子。
她只能做一个倾听者,听柳叔叔诉说他一生的悲哀。
日光倾斜,此时透过木窗照进了屋内,落在柳公子的身上,他抬头眯眼看着日光,恍惚间竟瞧见笑眉明目的阿和。
“罢了,罢了。来生不要再生出这灵智了。只与我的阿和做两棵柳树罢……”他的声音越来越弱,随着声落,他也化作一阵青烟,慢慢消散在了原地,阿和好像感知倒了爱人的消亡,随着柳公子一起消失化尘了。
俊竹山上,莲生湖旁一棵柳树叶片渐黄渐落,随风而断,落下满地枯黄。
水禾放声大哭,哭好友的幸而生还,哭亲人的离世,哭百年的照顾不过一场骗局,哭有情人爱却不能相守,哭天道不公。
屋外,清醒过来的九溟紧紧依靠在木门上,双手缓缓抬起,上面沾满了墨绿色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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